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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回 老狐狸

  “谢伯父,此番进京,某已是山穷水尽,还望看在父辈交情上,能够资助一二。”

  青衣男子跪在地上,手臂伸直,手掌朝下,匍匐在地,姿态非常谦卑。

  因为困窘不得不求人的羞愧让他把头埋得很低。

  “他日若某可得高中,定感激涕零,千倍万倍奉还,不敢忘伯父雪中送炭之恩。”

  沈均说得极为诚恳,内心虽然煎熬万分,却也知窘境之难,不能不尽最大的努力卑躬屈膝。

  然而端坐胡床的谢守云只是喝着茶水,眼皮垂着,望也不望眼前的年轻男子。

  厅堂里静得出奇,同在的还有几个谢家叔伯,沈均羞愧得恨不得再也不起来,只恨自己家道中落,否则男儿膝下有黄金,哪能受这窝囊气。

  咬着牙根坚持,脊背都被跪伏的姿势折磨得僵硬,沈均感到手臂发麻,头昏脑涨时,终于听见谢守云说话。

  “既是父辈交情,你且随我儿去取些银钱吧。”

  语气不冷不淡,但已经足够沈均欣喜若狂,再三叩头,连声道谢。

  谢鼎在旁道了一声“请”,沈均从地上爬起来,又对谢守云恭敬鞠躬,才随在谢鼎身后出去。

  在院子里待了好一会儿,谢鼎姗姗来迟,沈均满心欢喜,却见对方递来一匹布帛。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沈均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就是所谓的“旧情”。

  “你说一二,我也不好违背,”谢鼎眸带讥讽,“旧情既还,沈郎以后便不必挂心我谢家了。”

  “……”

  区区一匹布帛,值得几个钱币?

  想昔日,吴兴沈氏虽非南渡的贵姓高门,也非江南甲第豪族,但亦是起于地方的强宗,人才辈出!

  隋灭陈后才日渐衰落,可谢氏难道不也是落日余晖?竟如此奚落于他!

  赤裸裸的侮辱,哪里是真的顾念旧情?沈均双手都在发抖,他很想把这布帛甩到谢鼎脸上,肆意怒骂之后愤然而去。

  可是不行……他需要钱,哪怕只是一匹布帛。

  眼底都燃着火,沈均忍了又忍,终于低下了头,声音都在颤抖。

  “谢家大恩……某牢记在心。”

  谢鼎轻蔑一笑,挥手让人送客。

  沈均就这么被“赶”出了谢家。

  回去的路很长,沈均租不起最便宜的老驴,来回只能靠步行,穿的鞋子都磨得快露了脚趾。

  想到自己好歹也出身破落的强族,竟也受此侮辱,不由是悲愤交加。

  然而又能怎样?沈氏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有影响力,也一向被那些真正的名门贵族看不起。

  沈均垂头丧气,突然,似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

  低头看,原是一颗小石子。

  背后有嬉闹之声,沈均以为是路边的孩童玩闹波及到自己,正有火没处发,待转身欲恶狠狠斥责那始作俑者,猛然瞧见一个女子。

  一身素白的襦裙,外罩半臂,肩披薄纱,身段窈窕,气质淡渺,似雾里看花,朦胧而生美。

  “可是沈郎君?”

  女子挑开帷帽,沈均瞧见那帽纱之后乃是一个年华绝不过双十的妙龄少女,眉眼灵秀,面容姣美,瑶池仙子下凡一般。

  “呃,嗯……”

  惊愕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沈均到底也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不自觉就红了脸。

  女子反而坦荡,盈盈一笑,吟道:“卢家少妇郁金堂,海燕双栖玳瑁梁。九月寒砧催木叶,十年征戍忆辽阳。白狼河北音书断,丹凤城南秋夜长。谁谓含愁独不见,更教明月照流黄!”

  “那日在茶肆,以乐府独不见为题,赢了我的可是你,沈韧之?”

  沈均茫然无措,女子又是一笑,“宓妃正自须曹赋,楚女何妨与宋邻。”

  “妾名谢宓,还望能与沈郎讨教一二。”

  ……

  “贤婿,”谢鼎的声音打断了沈均的思绪,他把一个盒子推到沈均面前,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

  “你看这个,就是宓儿的东西。”

  木盒里一柄梳,一发钗,花钿三副,唇纸两张,俱是谢宓在娘家时所用之物。

  见物如人,沈均盯着那几样遗物,虽不动声色,隐在袍袖之下的手却暗自握了握。

  睹物思情,沈均印象里的谢宓,永远是初见时大胆又坦荡,可人又可爱的小娘子。

  彼时两个人常在在湖畔柳下,随意拾掇石子为棋,在石桌上对弈。

  “这次沈郎只赢了半目呢,”谢宓总爱这般取笑沈均,“看来是瞧不上我这棋艺,故意放水呢。”

  “呃,”沈均这个少年,竟被她挤兑得脸微红,“我,我没有看不上的……是娘子艺高,某,某去确实是险胜。”

  他窘态百出,谢宓反倒更笑得花枝乱颤。

  “这就脸红了?沈郎面皮好薄,”谢宓说着,取下自己的手镯放在石桌上,“这是我输给沈郎的赌注。”

  上好的玉镯泛着莹莹冷光,沈均呆呆望着那镯子,待回神,却见谢宓已经走远了。

  “哎?”

  少年慌忙拿起镯子,朝她喊道:“我不要你的镯子的,娘子,你等等啊?”

  “愿赌服输,”谢宓转身冲他挥了挥手,“下次我会再寻郎君斗诗的。”

  沈均怔在原地,谢宓人影渐远,再是追不上了。

  “……”

  此后,谢宓隔三差五便会找沈均斗棋斗诗,每每结束,总要暗暗输下几样东西。

  或金钗或银饰,彼时穷困潦倒的沈均,就是靠着这赢来的“赌注”维系生计。

  后来,两人暗生情愫,私定终身,谢宓又在深夜勇敢地逃出谢家,没有父母命,媒妁言,便天地为证,心甘情愿嫁给了沈均。

  “沈郎,这次我以一生做赌,你可会让我输?”

  月下的佳人娇俏羞怯,昔日的甜言蜜语犹在耳畔,岂料今日便已生死两隔。

  今非昔比,沈均看着眼前的两人,陈郡谢氏的族长谢守云与其长子谢鼎,早已不负当日羞辱他的气势,反而姿态谦卑,如履薄冰。

  心底哂笑,面上却已摆出他想过无数次的神态,做一个“贤婿”的样子。

  “到底是往事了,”沈均淡然地把木盒子盖上,转手交给身边作陪的女子,“你替我收着吧。”

  “是。”

  女子懂事的捧着盒子退走,临转身前朝沈均抛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沈均置若罔闻,依然风仪雅致,但在谢守云和谢鼎眼里,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两人暗暗交递一个眼神:看来沈均确实如传言那般,身边有了一个相好的年轻女子。

  风流韵事自不必管,谢守云心中长舒一口气,只要沈均有续弦之意,就说明谢宓在他心里不再是一个无法开解的结了。

  他们谢家,就有机会求他进言,为因李典之事受到牵连的长孙谢望说情。

  想明白这点,谢守云再度感到轻松,他又向沈均拱了拱手,“此番有劳沈大郎倾力相助,我谢家上下感激不尽!”

  沈均客气地点了点头,回礼道:“某一定竭尽全力,届时谢公派人前去接应便是。”

  (老狐狸开始了他的表演,我们走一波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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