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卓是皇上赐酒鸩杀,却是陈信伯亲手递的酒杯,淮东要拉拢李卓旧部,也绝不可能让他舒服了。他七老八十了,人生本无指望,与其到江宁受人欺辱,还不如死在途中全了忠烈之名。
陈信伯心情凄凉的坐在马车里,听着有马从后面驰过来,他掀起纱帘,见是万寿宫的侍卫骑马过来,说道:“太后请陈相爷过去说说话……”
“你去回禀太后,老臣这就过去。”陈信伯说道。
陈信伯虽无权势,资格却老,踉跄的爬进太后所乘的车驾里。阳信公主元嫣伺候在太后身边,如今是逃难,轻衣简车,也无甚讲究。
“你确信皇上会去津海?”梁氏问道。
“应该是这样了,南下兵马,只是用来吸引东胡人在河间等城兵马的注意力的。”陈信伯说道。
“林缚此子,野心不小,皇上倒愿意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梁氏问道。
“就当前的形势,皇上也只有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了。”陈信伯说道。
虽说最终会动员京营军加宣府军六万兵马分两路突围,就算崇观帝最终能顺利逃到江宁,能直接孝忠于他的兵马也将所剩无几。江宁众人到最后都放弃了援救燕京的努力,哪个不担心崇观帝重掌帝权后会清算这笔帐?
更多的可能,就是江宁众人联合宁王逼他退位,临到头让宁王登基而他做个太上皇才是一个不伤和气的结局。
对崇观帝来说,唯有在梁氏或淮东这样的强势势力支持下抵达江宁,才有可能继续坐他的龙椅。
梁氏离江宁太远,给挡在江宁的外围,淮东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不要说在江宁的顾悟尘还控制江宁水营以及林庭立控制的东阳军就在江宁侧腹。
只要淮东拥护崇观帝,江宁其他势力,包括宁王,都没有其他选择。
当然淮东将因为护驾之功而得到更多的实惠,可能会在津海就彼此谈妥条件。顾悟尘超过其他人出任首相,东阳系大权独揽,那几乎是必然的。
“那李卓最后的遗言又是何意?李卓不愿意看到淮东坐大?”梁氏问道。
“皇上向津海突围之意,昭然若揭,胡王焉能没有安排?实际上此去津海凶险异常!”陈信伯说道,“李卓是看透这个,才建议直接南下山东的。”
“那照爱卿之见,哀家是去津海,还是去山东?”梁氏问道。
“老臣陪太后去山东。”陈信伯说道,他晓得,若是李卓不死从容布置此事,南下直接突围去山东,才有一线生命,但到了这一步,无论向东、还是向南,都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梁氏问话,陈信伯总要回答,梁氏心里无非是想往南走,陈信伯只是顺着她的心意说罢了,临到头无非一死。
听陈信伯这么说,元嫣没有想太复杂,只知道不会从津海、淮东经过,心里无比惆怅,心里想:又不能跟胡子叔叔见面了。
日隅之前,车驾避入台湖大营,崇观帝在台湖大营简陋的行宫里召见诸将臣,正式宣告迁都南撤之意,即时整军,待午后就兵分两路突围。
台湖大营的城池小而储粮少,一旦崇观帝移驾台湖,就必须立即实施突围,不然给东胡人的骑兵得信围过来,就会陷入走也不得、守也不得的地死。
崇观帝亲自制定、看似严谨的突围方案,实际上漏洞百出。
在两路兵马离开台湖大营之后约不两个时辰,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就抵达香河城西,像一把锋利的刀,拔出鞘来,露出噬人的光芒。
叶济罗荣穿着一身黑甲,骑着一匹枣红马上,目光凌厉的盯着前方给淡淡黑暗笼罩的原野,等待外围的斥候进一步将南朝从台湖向两翼展开的两路兵马动向摸清楚。
“果如汗王所料,南朝军兵分两路突围――南朝天子应往津海而去,这个归大王爷您。末将去追往南逃的那一路。淮东有一部骑营在外围,在河间的骑兵要封住空隙,就不能调出来!”那赫雄祁说道。
“不,你所部不动,你给我盯住陈芝虎,务必将他留在北面,”叶济罗荣说道,“我先往南穿插,将往南逃的一路打溃。这一路兵马不会强到哪里去,容易击溃。再回过头,也有力气,跟汗王合围东逃的那一路兵马――这一次要包圆了!”
第82章大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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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分兵南下的两万余兵马,是京营南苑驻屯兵,簇拥着以太后梁氏、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陈信伯、鲁王元鉴海等人为首的部分南迁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向南突围。
这一路兵马于十六日午后出台湖大营往西南而行,入夜在离云崖山十余里、离燕京城南泰门近四十余里的张家集滞留――后半夜,滞留云崖山北麓的难民,都能清楚的听见大批骑兵疾行过境有如洪水肆虐的声响,听得人胆颤心寒。
按说最安全的就是老实留在成寿集,混杂在难民之中,但吴齐在拂晓之时,潜上云崖山观看战情。陈定邦一瘸一拐的也跟着上来,恰看到在暗弱晨光里仿佛黑色洪水似的东胡人骑兵集团掠过云崖山南麓展开,像洪水,又像无情的狂沙一样,往张家集方赂席卷而去。
虏骑趁夜奔袭而来,算上从蓟州大营出发的时间,至少在路途上持续行军十个时辰,而仅有少量休息时间。
东胡人根本就没有稍作休息再进攻的打算,而是直接以追击阵列在云崖山之前的空阔地带展开,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对滞留张家集一带的南逃兵马展开无情而坚决的攻击。
“看山前展开的骑兵规模,怕有不下两万精骑,”陈定邦握紧拳头,眼睛像恶狼似的盯着山前的战场,说道,“应有一部精骑监视三河的陈芝虎――这么说来,往东突围去津海的京营军与宣府军暂时还没有人理会,可能到接近津海外围才会受到拦截。东虏是打算用骑兵主力先打垮这边,才火速掉头往东打――东虏这次要包圆啊!”
“恐怕就是如此!”吴齐说道。
虽说到后期东胡人共有六七万骑兵进入燕南、冀东地区作战,但要控制整个燕冀战场掌握主动权,东胡人在逐渐依重新附汉军打主力的同时,其骑兵也分散多处,后期集结在香河-蓟州大营休整的骑兵主力也就三万多人。扣除用于监视陈芝虎部的骑兵,东胡人在冀东能调用的骑兵主力,也就眼前这些了。
陈定邦与耿泉山原为陆敬严所依重的部将,从崇观十年之后就长期跟随在李卓身边效用,眼力又怎么可能会差?
其他不谈,这次只要能将陈定邦安全护送到淮东,就是一桩大收获。
相比较东胡骑兵的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以及要吞噬一切的野心,滞留张家集的这两万京营军实在乏善可陈。
叶济多镝所率领、控制燕南纵深地区的兵力本身就有限,而其主要防御对象是在平原集结的梁成冲部以及在清河集结的陶春部,能抽出来的拦截兵力相对有限。
南逃的这一部京营军应该清楚其南逃路上,主要威胁不在前,而在后,应该重视防范从后路追袭来的东胡骑兵主力。临时驻营,也应该要利用夏季河流水势汹涌的特点,尽可能选择较为深阔的河流渡到南岸作短暂停留,这样就能避免东虏骑兵直接逼上来的打击。
入夜后就在张家集停留的南逃京营军,在往南突围的第一夜就犯下致命的错误。虽说连夜搭设了浮桥,但除了两千余前锋兵马,近两万兵马都滞留在卫河张家集段的北岸。
从云崖山过去,十数里地,除了两条细小的河沟外,几乎就没有天然地形上的阻挡。大概在东胡骑兵的前哨过了云崖山,京营军才匆忙在后阵部署防御,乱糟糟的将辎重车卸了骡马,堆到阵后,防止东胡骑兵直接冲阵。
东胡骑兵的前锋避开乱七八糟的车阵,分作两队绕到侧翼寻找空隙打入,用弓箭无情的射杀京营军将卒,以便能引起更大的混乱。
东胡骑兵也是以轻骑为主,多穿皮甲,但是超过两万人规模的骑兵军团,必然也有甲骑的配制,人数还不少。
南逃京营军在后侧仓促形成的防御阵在虏骑弓箭的射杀下,就混乱一片,东胡人临时组织的一支千人规模的甲骑,就仿佛一记重锤,发动一次进攻,就立时将这支京营军的阵列打塌掉一只角。
南逃京营军所组织的数次反击都软弱无用,给轻易的瓦解。日隅时分之前,两万多人规模的本阵就给东胡人打透。
由于时间有限,虽说架设了浮桥,但东胡人追上来到直接展开攻击的时间很短。南逃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的车辇,没有足够的时间从浮桥通过,撤到南岸去,更多的是给保护在本部的中间。当本阵给东胡骑兵直接打透,给保护在中间的车辇车驾,就像给竹竿子捅到的马蜂窝,惊骇四逸,直接导致整个本阵的彻底崩溃,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南逃京营军没有在仓促接战之初就崩溃,表现已经颇让人意外了。本阵都给东胡人打透,主将帅旗给砍断,给保护中间的南逃车辇车驾,引起彻底的混乱,结局就无法再改写了。
恰如陈定邦战前所料,东胡人还要集结兵力往东追击,这边主要是以击溃为主。
南逃京营军给打垮之后,东胡骑兵主力就开始退出战场,往云崖山南麓一带收缩,仅留三多千骑兵继续控制战场、切割、追歼溃卒及南逃的王公大臣,南逃京营军仅有三千余人及部分王公大臣逃到南岸,及时断掉浮桥。
无数溃卒给追杀,慌不择路,给逼入水势湍急的河流里。身穿甲衣,入水即沉;无数人纠缠在一起,即便水性再好,也会给其他溺水者一起拖入河底。看着那些在河水里挣扎的影子,陈定邦似乎能听到他们绝望的嚎叫。
也有少数溃卒小股的坚持防御;更多的溃卒,似乎醒悟到南逃无望,折向西北,往燕京方向或逃窜或突围。更多的将卒抛掉兵甲,选择向东胡人屈膝投降,仿佛刚给砍伐过的树林,一排排像木桩似的跪在地上。
战力悬殊太大,结局也无悬念可言,战场上东胡骑兵左突右冲,朝廷投入无数钱粮所养的京营军,却是凄惨的在遭受屠杀或者不抵抗就投降,吴齐、陈定邦等人看了心里都不好受。虽有三四千人逃出去,但从张家集出发,穿越燕南,有近五百里的脚程,在这一区域,东胡有四万余步骑,最后能有几个人成功南逃,还真不好说。
看到东胡人有派人过来控制云崖山的迹象,吴齐、陈定邦等人也没有敢继续在山上停留,从小路退回北麓的成寿集,躲入茶铺子的暗间。眼下只能留在成寿集借流民作掩护,等候时机再离开燕冀,也绝了去三河联络陈芝虎的心思。
“李兵部给崇观帝赐酒药死的消息还是暂时瞒着陈芝虎为好,”吴齐找来陈定邦说道,“就算潜往三河还有空隙可钻,但在南下道路几乎给彻底封锁的情形,陈芝虎知道真相后,会有什么反应,很难预料――我们不能去三河冒这个险。”
陈定邦虽然没有直接在陈芝虎手下为将,但同出东闽军一系,对陈芝虎了解颇深。
局势发展到这一步,陈芝虎很有可能将他们扣下来,直接投向东胡人。
这时候兵荒马乱的,也无法派人去找狗犊子卢雄,想来卢雄要见到陈芝虎,差不多要等到三河一线的战事有了结果之后。吴齐能预料等到三河战事结束,是不是给陈芝虎知道李卓身死的真相,也许都不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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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济罗荣的奔袭下,南逃京营军两万余人,除少数人及时逃脱外,支撑不到半天时间,就告崩溃,伤亡及溃卒一时间盈野塞谷。
仅剩千余守军的台湖大营,于十七日夜开城投降。陈芝虎除了退入燕京城,南下的通道给封锁得严严实实。
叶济罗荣率所部骑兵主力在云崖山南麓稍作休整,有小股骑兵进入云崖山北麓,占领成寿集。在东胡人强大的武力面前,地方士绅及流民选择屈膝投降。紧接着,十八日,就在近千新附汉军进入成寿集结营,东胡人开始控制燕京城外围地区。
而在十七日夜,东胡人有一部骑兵从河间城赶来汇合。
叶济罗荣虽然担忧河间方向会露出空隙,让更多的人逃出去,但他更需要集中更多的骑兵东进,到津海外围去歼灭护送崇观帝向东突围的兵马――在叶济罗荣看来,这也是南朝此次突围的主力兵马,包括宣府军以及忠于内廷、补给充足、兵甲优良的京营北园禁卒在内,加起来有四万余甲卒以及部分骑兵部队,都能勉强称得上精锐。
虽说汗王叶济尔在津海集结有精骑万余、新附汉军九万余,但新附汉军战力参差不齐。一旦给宣府军与京营禁卒提前抵达津海外围,而津海军又从城里奋力反攻出来,仅靠简单的壕沟及胸墙,很难保证一定不出篓子。
只要及时赶到津海外围,与汗王汇合,将宣府军及京营禁卒四万余主力歼灭,燕冀的形势就差不多能确定下来了,有个别王公大臣逃去江宁,根本算不了什么。
叶济罗荣善用骑兵,崇观九年秋冬之后的三五个月,叶济罗荣率不到三万人的骑兵,就将当时包括京营军及三边援军在内十六七万兵马,都彻底的牵制在京畿诸县范围以内不敢出击。
十七日夜从云崖山南麓出发,经过近一天一夜的强行军,叶济罗荣率两万精骑于十八日入夜之前赶到津海外围。宣府军及京营禁卒,也仅比叶济罗荣早两个时辰进入津海,但给叶济尔派兵拦截在潮河的北岸,渡不了宽不及二十丈的潮河,更谈不上接近津海城。
叶济尔使叶济罗荣率来支援的骑兵在潮河南岸休整了一夜,于十九日,一面放宣府军、京营禁卒在潮河上搭设浮桥到南岸来进行会战,一面在潮河的上游搭设栈桥,打算驱使骑兵渡到北岸攻击南朝这部兵马的侧翼。
潮河会战比想象中要轻松得多。
东逃兵马分京营、宣府两部,唯有渡过潮河打开津海外围的缺口,逃入城里去,才算逃劫生天。京营禁卒搭桥抢渡,与拦截的新附汉军发生激战,逐步在南岸扩大控制区域,打算将更多兵马调到南岸参加之时,一支不愿随帝南迁的宣府军,从左后翼直接脱离本阵,往西北方向逃出战场。
虽然撤出的那队宣府军才有四五百人,但突然的变故,使得宣府军侧后露出致命的弱点,更使得全军士气大挫,成为潮河战事溃败的一个关键楔机。
叶济尔的长子,多罗郡王叶济白山在此时才率两千精骑从上游渡过潮河,等不得叶济罗荣率主力骑兵渡河来,毅然率两千骑兵扑上去,狠狠的咬住宣府军的左后翼穷追猛打。
当时在北岸的宣府军、京营禁卒差不多还有近三万兵马,却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给叶济白山所率领的两千精骑搅得稀巴烂,随着东胡人渡河骑兵人数不断的增加,北岸的战事越发的没有悬念……
抢先渡过潮河的数千京营禁卒,也方寸大乱,给拦截的新附汉军抓住机会,一举击溃,无数人给逼入潮河淹死,尸体几乎要将本就不宽敞的潮河堵住。
虽说宣府军曾是朝廷最后掌握的几支精锐之一,但到最后军心涣散,已经没有多少坚持作战的意志。突围的命令来得太突然,普通的将卒都没有心里准备,几乎都下意识的抵制迁都南撤。即使没有逃卒成建制脱离本阵的事件发生,也根本无法依赖这么一支军队打开东胡人在津海外围的缺口。
黄锦年、林续文、高宗庭等人,就站在津海城北寨的城头,看着东逃兵马给东胡人彻底击溃――这对津海守军的士气打击,也非常的重,但是东逃兵马根本不能渡过潮河、在南岸建立稳固的阵脚,这边也根本就谈不上出城接应。
第83章南归
出燕京分两路突围的六万余兵马,仅在三天时间里,就给东胡人风卷残云的吞噬了个干净,其败之速、其亡之勃,令人瞠目结舌。
随军突围的王臣大公及后宫妃嫔或死或俘无数;连亲卫禁卒都溃散逃亡或弃械投降,崇观帝不甘受俘,含愤跳入潮河,郝宗成也是饮毒而死。
由于东胡人在潮河下游的入海口河段,埋桩沉船及抛入大量的树杈桠,防备津海军的战船进入。成千上万宣府及京营将卒在战时给逼入潮河淹死,尸体都给堵在河口,一直到二十三日,才找到崇观帝给河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要不是身上所穿的龙袍,以及以王启善为首的投降太监都证实崇观帝在最后时刻投水而亡,谁都难以想象这么一具浸得跟白猪似的尸体,跟端坐龙椅之上的大越天子有什么联系。
这一战,东胡就彻底奠定鲸吞燕冀大地的胜局。
虽说燕京、宣府、三河、津海等城池还没有最终失守,但已经无碍大局了,在燕冀及晋郡大地,已经没有真正能威胁进入这一区域的燕胡近三十万兵马的军事势力存在。
叶济尔一面下令厚殓崇观帝来笼络人心、安抚降叛将臣及捉俘兵卒,一面将崇观帝突围不成而投水就死的消息通传天下,借此打击大越军民的抵抗决心跟士气。
叶济尔使长子叶济白山留在津海督战,在解开外围的威胁之后,以新附汉军为主力,对津海正式展开残酷的攻城争夺。叶济尔则亲率六万余步骑主力,在叶济罗荣等将臣的扈从西进,于二十七日兵临燕京城下,大营就扎在云崖山南麓的张家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