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罗献成手里,为了加强对淮山的控制,也是为自己在淮山之中留条后路,才从礼山划出去独设一县。
有两支淮山余脉从南北环抱住柴山,北山又名代燕山,横亘在礼山与柴山两县之间,虽是淮山的余脉,但山岭连垣,多在百丈之上,使得礼山往东南而行的道路,都崎岖险僻,难行得很。
柴山以南的南山为横歧岭,将柴山与南面的麻城、蕲春隔绝开来。
罗献成初据随州时,卫彰还仅为小吏,曾随钟嵘深入柴山征讨山寨势力,以加强对淮山腹地的控制。
那时从礼山通往柴山的道路犹为险僻难行。
虽说从礼山到柴山,直线距离不过百十里地,但当时进出柴山的道路都是随溪道而行,仅容一两人通道的险径随着山势、溪道七拐八拐的走,总路程足足超过两百里不止,也根本不容大股兵马通过。
当初钟嵘率六千兵马,一路开山铺路架桥,足足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进入柴山,反而征服柴山附近的山寨势力倒没有用多大的力气。
这次卫彰再从礼山往东南而行进入柴山,柴山在长乐军控制之下已有三年多时间,特别是王相自请离开随州城,就说是替罗献成经营柴山,要为他在淮山腹地里留一条退路。
王相的说辞也迎合了罗献成的心思,故而近一年来,随州往柴山投入的资源也多,罗献成也给王相充足的自主权,以安抚被迫离开随州后的王相。
卫彰虽说赶路仓促,一路颠簸得厉害,但从礼山到柴山,已经再无险僻之处。一路黄土夯道、取直截曲,或逢溪架桥,或开山辟道,将原两百多里的险僻山道,硬生生的缩短成仅一百里的直道。
以往从礼山进柴山,坐马车而行,少说也要两天时间,这回卫彰坐马车赶路,从礼山出发到柴山,也就半天时间而已。
仅从这点来看,卫彰也晓得他在治政上,差王相太远,心想罗献成虽然将王相逐出随州城,但也时刻关注着柴山的变化。
柴山城还是简陋得很,低矮的土垣环围,也没有护河濠沟――
这时候有一队骑兵从柴山城方向驰来,卫彰叫随行的车夫勒住马,待这队骑兵行到近处,才看到领头的是柴山校尉周斌。
卫彰朝周斌拱了拱手,问道:“周将军,多日未见,卫彰奉罗王密令来见王大人,王大人可在城里?”他只晓得周斌是私枭出身,因献药救王相幼子而得王相信任,如今柴山三千兵马,都叫王相交给周斌统率。
周斌瞎了一眼,骑坐在马背上,脸面瘦如枯树,但拿缰绳的手青筋如虬,身子在战袍之下,也健壮魁梧。他的相貌丑陋,而眼睛又十分的锐利,叫卫彰不喜欢跟他对视。
这年头贩运私货的人,多为武夫。长乐军诸将,要么是盗寇出身,要么是私枭出身,故而王相在柴山用周斌为将,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叫人担忧王相有意培植忠于自己的势力。
不过柴山城简陋得很,而王相这一年来将绝大的力气都用来开筑柴山与礼山之间的通道,增加柴山与随州腹地的联系,这至少表示王相并没有据柴山自立的野心,用周斌为将倒成了小节。
看柴山城如此简陋,卫彰心想:也难怪罗王到这时候对王相还是信任有加,在举大事之前希望王相能回他身边替他参谋。
周瞎子见罗献成这时候还派内史卫彰来柴山见王相,心知罗献成已经下定最后的决心,朝卫彰行了一礼,说道:“王大人前些天得了疫病,怕传染他人,独自居在山院里,此时并不在柴山城里。这事还没有来得及告知随州,不过前些日子得罗王密信,王大人猜到罗王近日会派人来柴山,特叫周某在这里等候。卫大人还是请回吧,莫为柴山耽搁了时间……”
卫彰一愣,没想王相避而不见。
卫彰心里巴不得王相跟罗献成闹翻脸,这时候却不得不按耐住,不使自己过于喜形于色,对周斌说道:“王大人总不能一句话都不叫我捎给罗王!”
周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叫人拿给卫彰去:“王大人的话都在此信中。”
卫彰见信函用火漆封好,是王相直接给罗献成的,他也怕误了随州的大戏、摊薄他将来的功绩,无意在柴山多耽搁一刻。
既然王相自绝于罗献成跟前,卫彰怎么会好意去劝他?
卫彰朝周斌拱拱手,说道:“罗王还是器重王大人的,希望王大人回随州主持政事,但王大人心志已决,卫彰回去只能照实告诉。这便与周将军告辞……”言下之意,是一刻都不想在柴山耽搁。
“卫大人请行。”周斌手一挥,给卫彰送行。
看着卫彰沿柴水西去,马车给疏林遮没,周斌吩咐两名斥候尾随其后确认卫彰离开柴山之前不会在半途搞什么妖蛾子,他则拔转马头,带着身后数十骑亲信往东南的金水寨行去。
为加强对淮山的封锁跟控制,信阳、庐州方面,都无不通过编练寨兵、小寨并大寨、大寨通县、山民迁徒等诸多方式加强对靠近自己一侧的淮山的控制跟掌握。
王相在柴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利用这种方式,在柴山城周围并寨、开山、筑道,撤消迁并深山里的小寨,开筑大寨与柴山城之间的通道,实际沿着代燕山、横歧岭夹峙的幽谷,将通道往东南方向一直延伸到淮山的深腹之中。
还以防备信阳、庐州斥候渗透的名义,派出大量的精锐好手,将一些山民药农会走的入山小径也彻底封锁起来。
金水寨在柴山城东南的淮山腹地七十余里,夹在代燕山与横岐岭的深处,再往东南则为淮山主脉,峰岭高耸达七八百丈,诸峰岭之间也是深溪险壑、悬崖陡壁,人迹罕至。
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后,就以金水寨为界,将以东深山里的山民全部迁出,山水寨里的住民,也完全迁出山去。金水寨里三百余人都是驻兵,实际将金水寨东南的深谷完全封锁在内侧,叫外人看不到一点虚实。
周斌在入夜前赶到金水寨,进寨去见王相。
王相见周斌过来,没有说什么,倒是旁边的唐希泰问道:“卫彰打发回去了?”
唐希泰前段时间陪岳冷秋去豫章见林缚,岳冷秋这时候是绝然想不到唐希泰会出现在淮山深腹之中,还与王相站在一起。
周斌点点头,嘿然一笑,说道:“罗献成是铁下心要对信阳用兵了,燕胡封他作襄阳王,筹码不低啊。”
王相虽然自请离开随州城,但随州将臣与王相的关系并没有恶化。再者淮东在随州、襄阳、樊城也部署诸多眼线,在卫彰进柴山之前,罗献成前往樊城与燕胡秘使相会密议联兵的消息,王相、周斌、唐希泰已经早一天知道了。
王相轻叹一声:“罗王这一步踏出去,便不能再回头了。”
第80章 溪为山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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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献成悄然赶往樊城,与燕胡使臣密会,尔后又派卫彰来柴山请王相出山,使得在淮山腹地的王相、唐希泰、周斌等人确认罗献成下定决心投附燕胡。
王相知道罗献成这一步踏出去,以及那些铁心随他投附燕胡的将臣,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念及往昔种种,心里也忍不住有些许惆怅跟不舍。
周斌在柴山与王相朝夕相处有一年之久,对王相的性子、心态也是极为熟悉,虽说王相生性有所优柔寡断,但在大局把握上倒不糊涂。
王相流露出对故主的不舍,周斌与唐希泰看到只当没看到。
周斌与唐希泰说道:“奢、罗起兵,应该就在三五天时间里,希泰你速去庐州,报告曹帅知道。我们这边的堰塘也会依着计划马上就进行合口,之后便静待庐州兵马潜来……”
“曹帅有意先调凤离军西进先作准备,但主公怕惊蛇过早,将此议压下未行,”罗希泰说道,“即使南阳陷落,庐州兵马也可能不会立时出动,周爷与王大人在柴山可要有些耐心。”
“我在柴山都等了一年,耐心还是有的,”王相将对故主不舍的情绪放下来,与唐希泰、周斌说道,“南阳势危,随州、奢家以及燕胡兵马一起出兵,黄秉蒿若有异心,他这时在袁州必然也不会再按兵不动。引蛇之计既成,先下袁州,去除江西腹心之患,再挥师渡江北进才是淮东当前应当有的次序,多等一两个月,我又怎么会没有耐心?”
唐希泰暗暗点头。
黄秉蒿是不是跟奢家有所默契,待燕胡大军兵临南阳城下、罗献成与奢家公然叛投、对南阳、信阳同时用兵之际,就会揭开最后的面纱。
黄秉蒿要真打着投附燕胡以换裂土为王的富贵的主意,到时必然会有所表示、有所异动。
依林缚的计划,要是黄秉蒿有所异动,淮东在江西的兵马,将优先解决黄秉蒿,解决江西腹心处的隐患,而非第一时间渡江参战。
这种计划,还是唐希泰到豫章之后,才明确定立的,唐希泰到柴山来,也没有提起这事。不过,王相依靠当前的形势,做出这样的判断,也可见他心中确实很有些谋略。
很可惜,罗献成即贪心又无大志,王相之才在他麾下,没有办法得到完全的展示。
唐希泰朝王相作揖道:“王大人有耐心就好……”王相暗附淮东,为淮东修淮山栈道就立下大功,将来要收附长乐军中下层将领,必然也要依仗他,他确实又有才干,这样的人物在淮东最得重用,唐希泰待王相自然客气。
唐希泰也不在金水寨多逗留,与王相、周斌告辞之,即在数名随扈的护卫下,离开金水寨,沿着横歧岭北坡,往佛猴岭方向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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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猴岭是淮山主脊,从西南往东北延伸,高千米以上的险峰,多达一百余座,横亘在随州府柴山县与庐州府裕安县之间,是江东与荆湖的界山,是汉水与巢湖的分水岭。
金水寨距佛猴岭还有近六十里地,这近六十里地,夹在横歧岭与代燕山之间,是一座极险僻、荒芜的溪谷。
溪名燕子溪,汇聚横岐岭北麓、代燕山南麓以及佛猴岭西麓的流水,出金水寨往柴山城方向流淌,汇聚其他溪河,往礼山境内流去,最终汇入随州境内的主水系府河。
虽说燕子溪源出佛猴岭,但溪谷极为陡峭,仿佛巨斧开出来的楔口,两侧石崖悬立,而溪水流经奇石怪潭。既不能叫人步行通过,也无法行舟,从而使得燕子溪峡谷成为人迹罕至的绝地。
自古而今,淮山之中也有多条山民樵夫及药农走出的小径,能往来庐州与随州之间。私枭与斥候往来淮山左右,也多走这些秘径,但都离燕子溪峡谷很远。
燕子溪峡谷从来都不是进出淮山的通道,虽说燕子溪峡谷是穿越淮山里程最短的路线,但由于地形过于险峻,即使要开山铺道,也绝少有人会想到要利用燕子溪峡谷的地势。
不过,淮山栈道衔接佛猴岭最重要的一段路线恰恰就选在燕子溪峡谷。
其实整体思路非常简单,就是在燕子溪出金水寨的溪道中筑堰坝抬高水位,将怪石林立、车舟禁行的浅溪直接变成夹于横歧岭与代燕山之间的优良河道。
由于燕子溪两侧的崖岸极为陡峭,几乎呈直角,哪怕将燕子溪的水位抬高十丈,河面的宽度也不过三四十丈的样子。
只要堰坝筑成,河道蓄水将很快完成,而形成的河道,将直接与淮东在佛猴岭西麓修筑的军寨衔接上。
相比较之下,走出燕子溪峡谷,六十里外那段佛猴岭高则高矣,不过山势相当平易,是高地草甸地形。早年就有山民在那里立寨,隶属庐州府裕安县管辖,差不多也是庐州的最西缘。
不过在淮东接管庐州之后,那里的山民就完全给强制迁移了出去,从而成为淮东的军事禁区。
金水寨这边,也是从金水寨往西,地势变得开阔,燕子溪两岸才开始有村落聚集。两侧的山势也变得平易,山坡上也甚至叫山民开辟出大量的梯田出来。
不过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后,金水寨左右的山民,也给强制迁了出去,成为柴山方面控制的军事禁区。
山高未必陡峭,山矮则未必易行。
金水寨与佛猴岭寨相距仅六十里,但隔着代燕山、横歧岭的险峻山岭,两地绝少有联络。在给淮东封锁之后,连鸟兽想走这段路都变得极难。
外人若对地理没有精准的空间概念,仅仅只看到金水寨与佛猴岭寨两座寨城里的一座,绝对想不到两寨之间的燕子溪峡谷,会贯通淮山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
王相在金水寨下游方位筑坝拦溪,是借口从溪坝的两端各修两座引流渠、以便灌溉更多的水田。当燕子溪水位给抬高之后,经引流渠往西,就能直接灌溉原燕子溪下游两岸的坡地,将金水寨以西的一部分梯山旱地改造成丰产的水田。
由于燕子溪在金水寨以东,两侧崖壁极为狭窄,即使选择最开阔处,坝体长也不过七十余丈,所以筑坝的成本较低。跟上饶会战时淮东军在杉溪上游临时所筑长达近二十里的大坝相比,燕子溪塘坝自然要求筑得更加坚固,但由于长度仅七十丈,所费的人力与物力则要远远少于前者。
在人力相对较宽裕的时候,而随州又极为缺粮,哪怕为了多得三五千亩水田,筑坝拦溪抬高燕子溪的水位,都算正常的思维。王相在随州,又是以治政闻名的能吏。即使叫人看到这边筑坝抬高燕子溪的水位,也不会有人会怀疑背后所隐藏的真实意图。
长七十丈不到的塘坝主体,早在六月之前就已经筑成,不过合口蓄水抬高水位还要等候恰当的时机。南阳会战一触即发,燕子溪合口蓄水的时机也就成熟了。
唐希泰离开之后,王相与周斌便下令塘坝合口蓄水。
当夜柴山境内就降了大雨,唐希泰赶回佛山岭无法走水路,只能翻越险峻山林,六十里地走了一天一夜才到,等他到佛山岭,燕水溪已经抬到足够的高位。
仿佛深峡之间陡然变出一条大河,即使在佛猴岭这边的上游,水位也抬高深达三丈。在佛猴岭脚还形成一座面积有数百亩的小湖。
唐希泰翻山越岭十分的辛苦,夜里还淋了雨,赶到佛猴岭寨,跟落汤鸡似的,但看到淮山栈道最后一环也最终接上来,神情十分的兴奋。
佛猴岭这边的主将为林缚亲点的黄祖禹,从辎兵挑选健锐编练,在崇城军编外约有六千兵马,从春后就由黄祖禹统率驻守在佛猴岭上训练。
唐希泰赶回佛猴岭寨,除了主将黄祖禹外,曹子昂与崇城军指挥使周同二人来悄然潜来佛猴岭就近观望荆襄形势。
唐希泰连湿衣都没有换去,便将淮山以西的最新情况禀告曹子昂。
林缚远在豫章,车船不便。
即便以最快的速度通报军情,从淮山腹地经庐州往豫章一来一回,在路途上也要耽搁六七天的时间,故而在庐州方向,林缚予于曹子昂有从权处置之权,汇聚在庐州的失马,都受曹子昂节制。
“回寨子里再说……”即使晓得南阳最后的会战近在眼前,曹子昂心气还是静如平常,看着唐希泰一身湿衣,让了一匹马给他,先回军寨去。
回寨后,唐希泰换了干净衣衫走到指挥棚,曹子昂、周同以及黄祖禹三人都在,围着荆襄地图讨论。
唐希泰走过去,抬头看悬挂在墙壁上的地图。
长乐军、奢家残部以及陈韩三、杨雄所部在汉水与淮山之间的兵马,实际都在淮东斥候的严密监视之下。
从六月下旬起,奢家渡江残部的主力,特别是受奢家直接所辖的精锐战力,差不多将有四万兵马,都往石城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