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财大气粗
明烛高照,将简陋的官厅照得明明暗暗,光影浮动。
张苟亲自登上麂山岛,抽时间绘制了更详细的地形图;也是如此,张苟越发理解林缚当初为何说地学是名将的入门之道。
不了解麂山列岛的复杂地形,不了解麂山列岛的潮汐变化,不管率领多少兵马,多少精锐战船仓促去打麂山列岛,折戟大败而归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只要对麂山列岛有充分的认识,只要外围不给浙闽叛军困死,只要补给物资能源源不断的送上岛来,依靠三五百精锐兵卒固守麂山岛,并不是什么难事。
以陈渍的意见,倒不如这边直接派三五百水军步营混编的战卒去守麂山列岛,来得直截了当,然而张苟晓得林缚除了不想分散兵力外,对麂山岛的谋算更为深远。
左光英依赖淮东的支援去守麂山列岛,愿意接受淮东的影响,淮东就可以通过左光英等人潜移默化的去影响永嘉诸人对淮东的感观,将来收复浙南,淮东要跟董原争对浙南的控制权,左光英等人的作用将举足轻重。
目光绝不能仅仅局限在眼前。
左光英所部四百余人,多为渔民出身、英勇敢战的老卒,但与训练有素的老卒,与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老卒,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对这点,张苟倒是有深刻理解的。
当年杆爷所部都为敢战的老卒,堪称义军先锋精锐,兵甲也好,但与淮东军之间的差距很大,无他,淮东军的训练有素、纪律严明、装备更精良;再往深里说,淮东的军功赏田等制,更深得人心。
麂山岛修造防御工事的物资,包括铁料、石灰、木料等,林缚全数拨给;拨付四百套精良兵甲,弓弩箭矢及火油包括床弩、蝎子弩等淮东都紧缺的物资,也是优先供应麂山岛;覆铜甲快速艨艟战船六艘,每季足额拨给麂山岛一千两百石米粮及疏菜、肉果、伤药等。
覆铜甲战船都是新造,之前的靖海水营都没能奢侈到在战船上包覆铜甲,反正是张苟在之前离开大横岛时没有看过到。这回一次性将六艘覆铜甲战船无偿拨付给左光英,虽说都是中小型的艨艟战船,张苟带着左光英去领战船,靖海水营的将领目光跟神色,都是酸溜溜的。
教导左光英带来的人手操作战船,靖海水营的教习军官也是首先教他们如何使用船底的灌海口,无疑更担心船在他们手里,会给浙闽叛军缴获过去。
除了物资上的支援,林缚更重视让大横岛将领与左光英等人进行交流。
林缚办战训学堂,除了使各级将官能受到正规的军事培训外,更重要的一项,就是使各级将官有充分交流、共同生活的机会。
集体生活,对军官团集体精神的培养,是其他方式无法替代的,这也是消除了军队内山头主义、派系主义的必然手段。
要想左光英为淮东所用,比起物质与官位的笼络,让左光英对淮东群体有认同感、有信任感,更为重要;以此为基础形成的军官群体,战斗力将更凝聚、更强大。
这种后世才会出现的军事思想精髓,是当世人极难模仿、学习的。
相比较之下,当世军队里也有袍泽情谊,但仅仅限制于小范围内,这恰恰又是山头主义、派系主义滋生的温床。范围一大,将领之间因为缺乏交流的机会,而容易相互猜忌;又常常因为利益的失衡,生怨并且相互敌视。
如此一来,小团体越发的凝聚,也越发的排外,一支军队常常因为支离破碎。
郝宗成当年拥蓟北军而坐看晋中军覆灭,便是最鲜明的例子;要是蓟北军与晋中军的将领普遍相识而又有情谊,即使掌握兵权的郝宗成想要坐看晋中军覆灭,也要考虑蓟北军广大将领施加给他的压力。
左光英虽是渔民出身,识字不多,但能从千百人拔擢而出,自然也是有过人之处。
之前的联兵作战,他就认识到相比较淮东军的战力,永嘉军也就比乌合之众好些。
到大横岛住了几日,左光英就认识到淮东军在正规化建设方面,是永嘉军望尘莫及的,随即就提出希望淮东能派几名军官上麂山岛协助他修筑守岛工事及训练将卒等事。
林缚自然是乐意促成此事,当即就从原南袭船队里抽调三名军令官组成军事小组,也欢迎左光英及永嘉方面派遣将领到大横岛参加战训学堂的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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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四,刘文忠就从杭州赶回大横岛,时任浙北制置使司检校御史的陈明辙也随刘文忠赶来大横岛见林缚。
董原也是极力拉拢永嘉诸人,很显然,永嘉诸人在浙南的声势越强,越能减轻浙北的压力。
董原对永嘉军物资上的支援也是慷慨,一次性就拨付五千兵卒全年的足额钱饷,要比刘文忠所报的兵额,多给出两成――多余的便是给永嘉将领一些添头,以为笼络。
拨付的物资都从平江府支取,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如何走海路安全运往乐清城――陈明辙全权主持其事,负责跟淮东方面的协调,所以才随刘文忠来大横岛见林缚。
刘文忠对杭州之行,还是满足的。董原一次就足额给了四万石米粮、三万两饷银,还派陈明辙全权督办此事,严禁手下有丝毫的拖延跟怠慢。
但来了大横岛,看到淮东对麂山岛的支援,刘文忠心里也难免有些失落。
永嘉军缺粮饷,更缺兵甲;董原拨给永嘉军的兵甲,除了枪矛足量之外,铠甲及弓弩都少,仅四百套。
要练精兵,铠甲的作用不可或缺。
两支战斗意志相当、兵员素质相当、训练强度相当的军队进行对抗,一方铠甲具全、一方缺乏必要的防具,伤亡将会出现极不成例的差距。
也许更深刻的军事思想不是每个将领都能理解跟掌握的,但尽可能给部众穿上铠甲,却是当世每个将领最深刻、最直接的认识。
董原一次拨给永嘉军四百套甲,已经不能说董原小气了;想当初林缚率江东左军北上勤王,靠顾悟尘居中协调,领取的铠甲与弓弩,都没有这么多。
枪矛耗铁少,用毛铁也能造,不用一斤糙铁料,就能打造一支枪矛――浙北制置使司所属的工坊,就能打造;铠甲则完全不同。
不说鳞甲了,一副扎甲就要用掉近三十斤精铁――铁料越好,防护力越强。
反复锻造的精铁甲片甚至能在三五十步的近距离里,有效防御强弩长弓的攒射;普通的铁甲,有效防护距离则要长一倍左右。
矛锐盾坚,是当世军事技术发展追求的两个极致。
三五十步的有效防护距离,意味着能多射一轮箭或少挨一轮箭射!
江宁工部拥有大越朝最大规模的炼铁工坊,一年顶天也就能炼二十多万斤精铁,东南诸郡的精铁产量很可能都不到百万斤,便是全部用来造甲,又能造多少铁甲?
除了精铁料外,制造铁甲所耗用的人力,也极为恐怖。
如今江宁工坊全力造甲,一年也就造八千多套铠甲,还是以防护力差的皮甲居多。
就那么多的产量,长淮军、徽南军、江宁守备军、浙北军以及宁王府卫营军,都在争;江宁工部自然是优先满足宁王府卫营与江宁守备军的需求,董原所领的浙北军还要排在长淮军、徽南军的后面。
浙北制置使司也有自己的军械作坊,但也就能打造普通的铁枪、铁矛。没有精铁料来源,没有大量的熟练工匠,不要说上等铠甲了,想要打造精良的钢刀、钢枪,都很困难。
相比较铠甲,弓弩制作周期更长,特别是弹力足的弓胎材质难求,六斗力以上的弓弩,江宁工坊每年顶多提供四千张。
董原一次性拨给永嘉军四百套铠甲、四百张强弓,已经是相当慷慨了,甚至还要承受浙北军内部将领的抱怨。
像接受招安的陈韩三所部徐州军以及孙壮所部淮东军司步军司北军,都能按时得到钱饷,兵甲、军械则一概得不到补足。
刘文忠本来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解当前的情况,甚至对董原的慷慨还很感激。
但是看到淮东给左光英所部,依人头一次性就给足四百二十套铠甲,最差也是双层皮质的合甲。此外包括十二架大型床弩、蝎子弩在内,付给优质弓弩共两百套,箭矢一千捆――一相比较,刘文忠心里就有些失衡了。
六艘覆铜甲战船,更是让刘文忠眼馋得差点流出口水来,仅六艘战船包覆的薄铜板,就足够打造好几百套铜甲来。
看到淮东军司如此慷慨,刘文忠也怨不得左光荣这短短几天时间就跟淮东军打成一片。
都是带兵的人,谁能让自己麾下部众转眼间变成铠甲具全的精锐,不要说打成一片了,让喊“爷爷”都成。
陈明辙暗自感慨:董原笼络永嘉诸人,花了很大的心血,但在淮东的财大气粗面前,瞬时间就大打折扣!
刘文忠与左光英回去,这一相比较,大概大多数的永嘉军将领,都会巴不得能划到淮东军司治下吧?
第16章 粮荒
适逢“林政君号”试航到大横岛驻泊,林缚邀请陈明辙、刘文忠、左光荣等人登上“林政君号”参观。
相比较以往将床弩置于暴露的甲板之上,“林政君号”在船头船尾专设弩舱,各置能射四五百步的巨弩八架,侧舷有可闭阖的射击孔,这样就可以在弩舱甲板上再部署甲卒,加强对敌船的打击密度。
巨弩可以将枪矛大小的巨型铁箭射进城砖深处,破坏力相当恐怖。用钝头箭,甚至能将两三寸厚的船板打碎,对不那么坚固的敌船造成直接破坏。
“林政君号”目前还只是武装商船配制,披甲武卒两百余人,水手、船员及其他杂役四十余人。
相比较护船武力,“林政君号”更为显著的特别就是快速。
这艘林缚亲自参与定型、监制的帆船,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百里行程,都要比靖海水营现有的快速帆船再节约四分之一到五分之一的时间。
这使得“林政君号”作为武装商船,非常的便捷,即使在海上遇到海盗与敌对势力的水军,也能够迅速摆脱追击,在海上几乎没有给敌船拦截的可能。
将近两万石的载重量,更是“林政君号”耀眼的地方。
浙北拨付给永嘉军的钱饷物资,若用当世最为常见的双桅海船运送,要编一支多达一百五十艘到两百艘船的庞大运输船队才够。
要是这么一支庞大运输船队,通过昌国诸岛外海域前往永嘉府,浙东水师怎么也不可能避战不出的!
而这些物资,用“林政君号”运送,仅需往返三次就行。
且不说“林政君号”的优异性能,仅林政君号与几艘快速护卫战船组成的运输船队,快速通过昌国诸岛外海域,目标要比一支百余艘货船、护卫战船组成的庞大船队小得多,给浙东水师拦截到的可能性相当低。
为了支持对永嘉军及麂山岛的支援力度,为了加强在东海跟奢家水军的对抗强度,林缚决定将试航两个月的“林政君号”暂时作为武装运输船编入靖海第一水营,供嵊泗防线统一指挥调度。
用林政君号向浙南输入大量物资是一方面;将林政君号编入靖海第一水营,南袭船队即使无法通过对闽东沿海的袭掠获得充足的补给,也能在大横岛基地之外滞留一个月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样就给南袭船队长时间在闽东、浙南外海域伏击浙闽地区的商民船,提供便利。
刘文忠起初还担心要怎么才能将钱饷、物资运往乐清,随林缚参观过“林政君号”,就颇为放心了。
在陈明辙看来,淮东正张开锋利的獠牙来。
陈明辙有此之感,也恰恰是淮东在两个月之前就预料到江东米价会激增。当时别人听了只当笑谈,未给重视,然而两个月刚过去,果如淮东诸人所料,江东米价激增三成以上。
“罗献成率长乐贼军进蕲春,对荆湖南部地区的农耕破坏极大,此其一也;其二蕲春掐断两湘、川东米粮东下的口子;其三,庐州与蕲春之间,大量民众避贼东逃――这三点都加剧江东郡的粮食压力,”林缚说道,“以第二点为最,此时甚至仍没有详细的数据,能让人知道以往每年有多少米粮从两湖、川东流入江东……”
“淮东也无确数?”陈明辙问道,他担任浙北检讨御史,浙北所辖四府与江宁府、维扬府恰恰是江东缺粮最严重的三个地区,他很后悔当初没有坚决在平江府学淮东进行储粮,改桑种粮本就是费时费力之事,拖延了两个月,就是拖过一季,还不知道能不能说服别人。
林缚摇了摇头,说道:“运粮东下的商船都无需要到淮东进行报备,怎么会有确数?只能大体估算两湖及川东东下的米粮总量在三百万石到五百万石之间,大约是六七十万丁壮一年的口粮――淮东军司长史林梦得已经代表我去了江宁,也许江宁户部有更确切的数据……”
陈明辙对江宁户部根本不抱期望,在这方面,他能肯定的说,没有哪一个衙门比淮东做得更好,可笑当年诸多人还讥笑林缚是只会养猪的猪倌儿。
相比最初的年少轻狂,陈明辙近年来专心研究经世济民之术,人也更加的务实,甚至是有意的学习淮东政事,好些事情,都看得比同时期的官员更深远、更深刻。
相比较江东郡近千万的丁口,三五百万石的缺额貌似不大,但这仅仅是一个因素。
河南、淮泗的战事还在持续进行中,濠州、寿州、徐州等地虽然收复,但丁口流离,粮田耕作几乎不能或缺的畜力几乎全失――没有淮东的组织能力跟投入,这几府的粮产想要恢复战前水平,非要十年八年的时间进行休生养息不可。
嘉杭湖三府是传统的鱼米之乡,但处于与奢家对抗的前沿。由于奢家浙东水师的存在,整条钱江几乎都处于南岸的控制之下。奢家在浙东地区的兵马,时常通过战船、通入钱江北岸的支系河流,潜入嘉杭湖三府腹地进行袭扰,对嘉杭湖三府的粮田耕作破坏极大,粮产不足以往六七成――这个缺口就相当恐怖了。
罗献成率兵南进,迫进江东郡西部,使庐州府西南地区卷入兵祸,对农业生产的破坏力也大。同时期,江东郡诸军都在扩充兵员,增加米粮消耗的同时,也减少了地方上的耕种丁口。
平江府、丹阳府本来就是缺粮,前两年受东海寇的破袭很大,也还没有完全恢复元气。
几乎同时期,唯有淮东两府十一县的粮产是处于高速增长中。但淮东两府十一县自身容纳的淮泗流民太多,能输出的米粮也有限――相比较江东郡此时实际所辖的十五府一百三十九县,淮东两府十一县还仅仅是角隅之地。
这还是十一月,秋粮刚获得收上市不久,米价就上涨了三成。要是局势得不到缓解,到年后青黄不接之时,粮食压力将更大,至少明年春天,江东的粮荒是逃不了了。
当然,当前最为急迫而且有效的手段,就是淮东水师进入钱江,只要淮东水师争夺得对钱江的控制权,对嘉杭湖三府的稳定与恢复粮田耕作,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陈明辙倒是在浙北内部提过这事,却让他在浙北受到排斥跟敌视。
很显然,淮东军司将东海疆域都纳入辖区范围,严禁长山岛以南所有商民船出海,已经令浙北诸人相当的不痛快,又怎么愿意让淮东的触手伸到钱江水系来?
林缚在浙北制置使司倒非没有耳目,陈明辙在浙北军司的言行,他也略知一二。
董原其人地盘心思颇重,焉能主动请淮东水师进入钱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