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夜深。
周北屿贴在衣服内侧的手机,无声震动过好几次。
灯火明亮的房子,今昭坐在沙发上,空荡荡的睡衣,底下是消瘦的身体,再往上,苍白的面容和泛红的眼眶。
细瘦肩头撑不住松垮领口,白皙脖颈露出一截,凸起的锁骨隐约从下头探出。
这一幕,有种难言的破碎感,脆弱呈现的堂而皇之。
周北屿移开眼,望向别处。
从那一个简单的拥抱之后,他一直在这里陪着她待到现在,这段时间仿佛是从命运那偷来的馈赠,而灰姑娘零点的钟声终要敲响,今昭知道,周北屿终究要离开。
她安静地扯着怀里抱枕,垂着头不言不语,周北屿嘴边的话无法说出口,不知为何,心中总有种莫名愧疚,此时的离开,对她而言似乎是种变相的残忍。
周北屿难以应对,缄默许久,试图张唇。
“我...”
今昭一言不发,抬头安静凝视着他,微红的眼残留着先前哭过的痕迹,她静静看了眼他,又很快垂下,手中收拢,抱紧了怀里枕头。
“你要走了吗?”她坐在那低声道,瘦弱的身躯在光下被照成了一小团影子,孤独感笼罩,好像即将要被人抛下。
周北屿知道自己此刻的想法过于主观,然而口中的那个“是”字,仿佛被人截断在了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他最终还是这么问,今昭忽的抬起脑袋,仔细打量了他半响,很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她认真地同他说。
“我会害怕失眠,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向来循规蹈矩、克己复礼的周北屿,再一次让今昭打破了他的心理界限。
他目光微垂,许久,握着手机出去。
“我打个电话。”
电话是方琴打过来的,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家,晚自习时间早已结束,周北屿沉默过后,编了一个借口。
“嗯,有个同学出了点事情。”
“在他家里陪他。”
“你先睡吧,可能要在这边住下。”
......
周北屿再度进去时,今昭仍旧是原样坐在那里,只是仍旧低着头,弄着怀里的那个抱枕。
那似乎是他上次来的时候,枕过的那个。
“你打完了?”听到响动,她很快抬起脸,眼中有希冀。
那双眼睛仿佛在灯下盛着碎光,过于明亮,周北屿不自觉移开视线,点头,“嗯。”
他迎着她的期待,还是给出肯定答案。
“我今天在这里陪你。”
今昭脸上一瞬间露出欣喜的光芒,眼里重新绽放出神采,她很快又把这份满足快乐压下去,只剩嘴角掩不住的浅浅弧度。
夜晚,卧室。
昏黄灯影轻柔投下。
今昭睡在床上,被子拉高到下巴,只剩一双眼睛,大而漂亮,定格在前方书桌那里。
“你不睡觉吗?”她出声问。旁边的小沙发上,铺着被褥枕头,周北屿坐在书桌前,上面摊开着习题试卷。
“你先睡。”周北屿没看她,翻了页习题册,面容端方认真。
“我在这里做题。”
“哦。”她应了一声,安静下去,片刻没有响动,四周渐渐归于悄然,周北屿停下手中笔,往旁边看了眼。
床上的人闭着眼,手里无意识拽着被子,一动不动躺在那,模样恬静。
好像睡着了。
周北屿再打量了眼周围。
少女闺房,四处都是粉嫩色,个人风格太过强烈,好像闯入了某种私密领域,不适感压迫着他。
周北屿默默吸了口气,抬手重揉眉心。
这个晚上,对今昭来说是个注定难捱的夜。
她本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失眠到天明。
然而周北屿的留下意外的让她平静安心,房子里多一个人,和独自一人待在家里感觉全然不同。
心底空落落的一块地方好像被填满,充实压下了不安,突然变得踏实,她躺在床上,身陷柔软被中,闭着眼,渐渐的,睡意宛如无形的空气弥漫上来,她无意识,一点点陷入了昏睡。
今昭又做了那个梦。
画面出现的那一刻,她有短暂的清明,灰色昏暗的场景,熟悉得犹如见过千百遍,这是梦境。
这短暂的意识没有存留太久,在那个高大身影出现的瞬间,通通被卷入无止境的黑洞。
仿佛发生了无数遍。
老旧的堂屋前,摆着一把藤椅,男人坐在上面,把她禁锢在膝头,抱在腿上抚摸。
“我们小昭穿裙子真漂亮,叔叔最喜欢你穿裙子了。”
湿热气息喷洒在她肌肤上,那张脸不停凑近轻蹭,油腻浑浊的气息,让人无比不适。
她拼尽全力躲避,也无法把身前的人推开,那只手在她身上四处游走,今昭看到底下那个小女孩在隐忍着哭声挣扎,她害怕慌张,不明白平日的隔壁叔叔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即便幼小懵懂的认知中,也隐约感觉到这种行为不对,从心底本能泛起反感,抵触随着时间加剧,伴随着惊恐。
在那只手掀开她裙子滑向裙底时,惊惧达到了极点,抵触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恶心,小女孩拼命抗拒,激动地扭动着身体挣脱,尖叫大哭,拼尽力气踢踹着身前的男人,依然难以撼动他半分。
他就像是一片黑影,牢牢覆盖住她,无法逃离。
她哭喊着外婆,挣扎大叫,隔壁的叔叔此刻已经面目可憎,嘴里还在诱哄。
“小昭乖,别动,让叔叔看看你...”
整个画面开始扭曲、阴暗,恶心的触感如跗骨之蛆般停留在她身上,今昭分不清她是她还是梦里那个小女孩,在梦中,两人仿佛变成了同一个人,重合在一起。
她被禁锢在那具幼小的身体里,哪怕想杀了他一万遍,拼尽全力的挣扎依然被他轻易制住,肢体任人摆布,在他腿上被男性强烈的气息包裹着,今昭开始感到窒息,思绪一点点涣散,陷入麻痹,潜意识封闭了自己感官。
这个梦仿佛漫长到看不见尽头,所有场景开始扭曲,眼前出现灰黑色漩涡,男人的脸变得模糊,然后被一道声音重重撕开。
“你在干什么!!!――”
女人的脸闯了进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今昭终于挣脱了束缚,她跌跌撞撞,跑出了那个院子,身上的花裙子已经揉皱不堪。
她在狭窄的长长胡同里,大声哭着拼命奔跑,仿佛在刚才短短的时间,经历最难言最痛苦的恐惧,今昭握紧双拳,满腔的愤怒恶心找到了一个发泄点,随着她同时尖叫出声。
她猛地睁开了眼,整个人陡然清醒,熟悉的房间,光影昏黄,她满头大汗,大口大口喘着气,未从梦里那一幕抽离出来,惊魂未定。
“怎么了?”旁侧传来周北屿的声音,唤醒今昭空白的思绪,她理智一点点归位,眼珠子轻动,看到了前方的男生。
他依然坐在书桌前,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此刻正转头看着她,黑眸中藏着一丝担忧关怀。
“做噩梦了吗?”
梦境一瞬间被现实替代,梦里的扭曲灰暗变成了此刻安静温馨的房间,面容温和俊朗的男生坐在不远处,安静看她。
今昭缓过来不少,苍白着脸摇摇头,又很快,轻喘了一口气。
“嗯。”她点头应,嗓音干涩。
“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我去给你倒杯水。”周北屿起身,打开了房间大灯,光亮争先恐后涌入,驱散昏暗,今昭慢慢平复下来,恢复冷静。
过去了。
她心中对着自己默念。
今昭,都过去了。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你今天看到他了,并不可怕,甚至,你可以轻而易举在他身上讨回那些恶心屈辱。
周北屿端着温热水进来,送到她面前,今昭伸手接过那瞬,才发现自己手一直在颤抖。
他似乎察觉,没有松开水杯,而是微微往前递到她唇边。
今昭放弃,放下手,俯身过去低头。
她就着周北屿的手喝了好几口温水,情绪很大程度被安抚,她仰起脸,欲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归于沉默。
“我睡了多久?”片刻,今昭问,周北屿抬手看了眼表。
“十二点了。”
“你睡了一个小时。”
“才这么一会吗?”她喃喃自语般,偏过头。黑夜无比漫长。
“你怎么还不睡?”她仰头看着他,想起什么问,周北屿解释,“正要睡了。”
他担忧看她一眼,欲言又止,今昭看出了他的迟疑,未经思考,循着本能出声。
“周北屿,你可以睡在我旁边吗?”
......
床旁边的地上,被褥枕头被搬了过来,一个睡在下面,一个在床上,今昭贴着床沿,几乎是紧挨着周北屿。
“你梦到了不开心的事情吗?”房间灯关了,只有月色从窗外静静投下,透过朦胧的光,能看到男生平躺睡在那里,闭着眼问她。
今昭毫无睡意,望着天花板,“梦到了小时候很恶心的事情。”
一片沉默,周北屿没有再继续追问这个话题,他总是体贴的恰当好处,从来不会让人为难。
过了半晌,他声音没有太大起伏。
“都过去了。”
好像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安慰。
今昭听到了旁边转身的细微声响,周北屿似乎面朝着她这边,轻声道:“上帝赋予人长大的权利,就是让他变得强大,过去终将变成过去,未来无坚不摧。”
他仿佛在给她传达着某种信念,灌输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