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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诗偷偷拿出自己的钱夹,看着里面陈旧的照片――上面是穿着米色衬衫的男人和肉嘟嘟的儿子女儿,男人搂着他们的肩,笑容比窗外的阳光还要温暖。
温柔的夏风拂进大厅,扬起了她的裙边和长发。
这时,经理接过助手递来的报纸,打开给他们看:“刚好今天是裴先生逝世十七周年的纪念日,所以夏小姐还专程过来过。”
报纸上刊登着醒目的头条:“著名音乐家裴绍辞世十七周年,国家音乐厅粉丝鲜花追忆偶像。”
韩悦悦好奇地说:“到现在裴绍的死因还是个谜吗?”
经理将报纸叠起来:“只知道他是自杀,但为什么自杀……恐怕会变成永久之谜了。”
裴诗看着报纸上熟悉的脸,脑中迅速闪过多年前的一幕――
城市的边缘传来地动天摇的吼声,树叶翻卷,绿草乱飞,黑色的乌云沉沉地压了下来。雷鸣闪电却毫无停息,一波接一波地刺着眼睛,震着耳膜。男人在沙发上躺了很久,眼眶深深地凹陷进去,像是死人一样麻木地看着窗外,任由一道道闪电照白他的脸。
裴曲因为胆小一直在房间里哭闹,她怎么都哄不好他,于是跑过去拽住男人的手:“爸爸,爸爸,小曲一直在哭,你赶紧去管管他吧……”
男人这才像又活过来一样,摸了摸她的脸:“诗诗,你是姐姐,你应该去哄他。”
“可是他只比我小几秒而已嘛。”年幼的她已经很会算计得失了。
“那你依然是姐姐。是姐姐,就应该照顾弟弟。如果爸爸妈妈都不在,你就应该对他好,这样他长大了变强了,才会帮你和欺负你的坏男生打架,知道吗?”
“哦……”裴诗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那姐姐现在去哄哄弟弟好不好?”男人温柔地摸着她的头发。
“嗯!”
裴诗点点头转身跑了。但刚走了几步,身后的男人又唤道:“诗诗。”
她停下来,回头看着他。
这一刻,苍穹已经被雷声侵占,轰炸着城市中所有的楼房。顷刻间,几滴满盈碗的雨点密豆一样洒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敲打着钢筋混泥土的世界,像是每一下都是绝望的眼泪,都在预示着一场盛大的悲剧。
男人站起来,身形消瘦,脸色苍白:“没事,去陪弟弟吧。”
但事实是,裴曲哭闹起来真是一般人无法消受的。裴诗哄他哄得耐心磨尽,险些拿筷子去抽他肉团子一样的小屁股,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哭着。
直到――
窗外密集的雨声中,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震撼了天空。
裴曲不再哭了。
十七年前那个夜晚的雨也没有持续太久。
雨停后,浓稠的黑暗里只剩下姐弟俩轻轻的呼吸声。没过多久,窗外就传来了警车和救护车的声音。裴诗轻拍着裴曲长着绒绒头发的小脑袋,看了一眼身后的客厅,不管裴曲问她什么,她也只说“赶紧睡吧”。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裴曲终于沉沉睡去,她才小心地推开卧室门,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和大敞开又漏了一地雨水的窗户。
窗帘被雨水打湿,被雨后的风吹得微微拂动。门前爸爸的皮鞋还摆在原来的位置,他没有出门。
还是个孩子的裴诗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到窗前――终于,她看见了二十多层高楼下,被警察、医疗人员还有人群包围的,一滩红色的血。
兴许儿时的记忆总是鲜明的。因为听了父亲演奏的小提琴曲,她一生都对那四根脆弱又感性的琴弦有着说不出的情愫;因为看见那一滩血,她从那以后只喜欢穿黑色的衣服。
――红色是浓烈的色彩,只有黑夜才能将它淹没。
那之后新闻记者将她家包围,但在他们接近他们姐弟前,就有人提前过来把他们接走。他们被送到了一个白色的豪华别墅里安定下来。几日后,余惊未定的裴曲依然待在房间里不肯出来,裴诗却一个人来到花园里想要看看他们究竟所在何处。
然后,她在花园里看见一个系着领结散发着贵气的男孩子。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老师放了一个曲谱在桌子上,正和他一起打着曲谱上的节拍。很快他看到了她,有些傲慢地俯视着她:
“你是谁?”
小小年纪的裴诗戒备心十足,眯着眼问他:“你是谁?”
“he’s the house owner's son.”
女老师说的话裴诗自然没听懂。
男孩子扬起漂亮的眉毛,笑容有几分邪气:“你到我家来还问我是谁?我叫柯泽,你叫什么?”
父亲死亡和改姓住进新家的距离实在太短,导致裴诗只要一想到父亲,就会自然联想到自己叫了多年哥哥的男孩。
只是她没想到,再次抬起头,居然就这样再次看到那个男孩。
夏娜扶着尚未痊愈的柯泽从演奏厅里走出来,此时直接和他们对上眼。
“哥,你也来了。”夏娜一看到夏承司,立刻笑盈盈地说,“既然你来,我就先不走了。泽,我们带哥去里面看看……”
她忽然意识到,柯泽握着自己的手力道加重了一些,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
然后,她顺着那个方向看去――
夏承司身后的女生静静地站立。
她一边长发别在耳后,顺着纤长的颈项滑落在肩头。也是因为头发乌亮,她的面容显得无比白皙。发现他们在看她,她的嘴角自然地带了一抹礼貌的微笑。但那双眼睛像夜晚的泉水,任何光影掠过都只会令它们变得明亮,却毫无涟漪。
终于,柯泽紧握的手垂了下来,像是耗尽所有力气一样轻轻喊了一声:
“小诗。”
大厅里有夏日的阳光和倒影。
裴诗起码过了三四秒,才迟钝地看了一眼夏承司,又看了一眼柯泽,指了指自己:“柯先生是在叫我吗?”
柯泽愣住。
夏娜则像是浑身的神经都被绷直了,看着裴诗的漂亮大眼睛中写满了惊慌。
柯泽松开夏娜的手,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抓住裴诗的手腕,愤怒地斥责道:“柯诗,你以为你打扮稍微变了一点我就认不出来了么?你说,这几年都跑到哪里去了?我都快把整个世界翻过来了!!”
裴诗的睫毛微微颤抖数次,一脸不解地看向夏承司:“夏先生,这是怎么回事?”
夏承司还没来得及说话,柯泽已经气得拧过她的脸:“你还在装!”他把她的袖子卷起来:“跟我装是不是,你小时候摔过一跤,手上有一道……”
他看着她白净没有一丝瑕疵的手臂,翻来覆去找了几次:“……这是怎么回事?”
裴诗一脸无辜:“我也不知道啊……”
“柯泽,你认错人了。”夏承司淡淡一笑,“刚开始我看见她的时候,也觉得很像你那个养妹妹,但不是的。她叫裴诗,比我们年纪都大,结过婚,很小的时候就去美国了。”
“裴诗……你姓裴?”柯泽愕然。
“是啊。”
“怎么可能有这么像的人……”柯泽摇了摇头,又看了一眼夏娜,“娜娜,你看她,她是不是长得和我妹一样?”
夏娜脸色发白,声音有些发抖,也不知是生气还是紧张:“这么多年,我根本不记得她长什么样了。”她又看了一眼裴诗,“柯诗天天浓妆艳抹的,谁知道她真的长什么样啊。”
夏承司拍拍柯泽的肩:“冷静一点,我们先进去。有事里面说。”
他带着一步三回头的柯泽进入演奏厅了。
裴诗看着柯泽摇摇摆摆的背影,眼神漠然。
古话说得好,破镜重圆。
事实上,与其为修复缺憾的镜子而再次刺伤自己,不如就这样让它这样碎了。
她紧跟着夏承司的脚步往前走。在经过夏娜身边时,她抬头看了一眼一直盯着自己不放的夏娜,微笑道:“夏小姐,订婚的时候打算演奏《骑士颂》么?”
夏娜的红唇微微张开,却像被人卡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
“我一直很喜欢夏小姐的《骑士颂》。”裴诗不等她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曲名我却不大喜欢。这首歌这么悲壮黑暗,你觉得适合骑士和颂歌这样光明的主题么?”
夏娜盯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脸色越来越难看。
“如果这首曲子是我写的,我会给它取名叫……”裴诗美丽的眉角微微扬起,眼底的情绪难以分辨,嘴角却有一丝淡淡的笑意,“――魔鬼的悲泣。”
第5章 第五乐章
爱因斯坦其实也拉了一辈子小提琴,但知道的人却没几个。并不是因为他写出了能量――质量方程公式,导致了氢弹和核弹的研发,而是因为,他并没能超过帕格尼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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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娜演奏大厅。
这个上千平方米的梯田式厅堂,是目前亚洲规模最大的纯自然声演奏大厅。大厅里放置着该市唯一一架价值千万的管风琴,由建筑师和德国乐器设计师为音乐厅量身订造。
大厅还没完全整修完毕,但巨大升降岛式舞台上已摆放着定音鼓、打击乐器,它们统统将奥地利原产的金色钢琴九尺琴包围起来,衬着深红的坐席和先进的灯光设备,仿佛随时在迎接着世界顶级的乐团前来演奏。
夏娜抢先在裴诗前走进来,顺着地毯一步步走下阶梯,摊开手臂深呼吸,故作轻松地说道: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在这里演奏了。”
“那也得等你未婚夫的身体好了才可以。”夏承司看了看坐在最后一排撑着额头的柯泽。
柯泽似乎精神很不好,不时看向慢条斯理进来的裴诗。
“当然,亲爱的,你要赶快好起来。”夏娜回到柯泽身边,神情温柔地抚摸着柯泽的背脊,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提着小提琴的韩悦悦,“你是我哥介绍来的那个新人韩悦悦,对不对?”
韩悦悦提着琴盒的手不由紧了一些:
“是的。”
“拉一段给我听听。”
韩悦悦点点头,从琴盒里拿出小提琴,同时看了一眼裴诗,张了张嘴,暗示自己要拉《卡门》了。但裴诗轻轻摇了摇头,用口型说“圣母颂”。
虽然不能理解,但韩悦悦还是站起来拉了《圣母颂》。
很显然的,她有些紧张,表情严肃。架住琴,看了一眼夏娜和夏承司,拿着弓自己默默打了几个节拍,才开始拉动琴弓。
这是至始至终都柔软优雅的小提琴名曲,尽管缓慢,但风格圣洁严谨,有着渗透呼吸般的浓厚感情,是闭上眼仿佛都能看见满眼飞舞花瓣、沐浴在春日溪流中的曲子。
还好这首曲子由g弦低音开端,所以最初双手都抬得很高。她陶醉地轻合双眼,瞬间由一只小菜鸟化作了骄傲的天鹅贵族。开始演奏后没多久,她便完全融入音乐,身子因为流水般的曲子微微俯仰。
裴诗想,刚才夏娜受惊不浅,还是不要拿太激昂的音乐刺激她。
果然,这首温柔的曲让夏娜放松了不少。不论如何,她是很爱音乐也是很感性的人,所以很快就随着那一个个连贯动听的音节晃动起来。
到高音的时候,韩悦悦相当投入地屏住呼吸,挺起胸膛,修长的手指在弦上犹如舞蹈般跳跃,那侧身的动作、扬头时漂亮的颈项弧线和晃动的金色耳环……就好像是一只即将展翅高飞的白天鹅。
柯泽慢慢放下手,看向她。
连夏承司都抱着胳膊点了点头。
裴诗满意地笑了。
她果然没选错人。
再是平凡的人,只要用标准的姿势拉着小提琴,都会变得优雅夺目起来。更不要说是韩悦悦这样本来就有着漂亮外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