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非是怕蒋充仪要算计她,也不是穷紧张,只是在这后宫里,面对任何一个哪怕看似无害的妃嫔,会放松警惕的人也一定是脑子缺根筋。
蒋充仪也是聪明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顾虑,于是叹口气,温和地说,“我只是想说句谢谢。”
这次换容真一愣,“充仪何故道谢?”
“我擅长丹青,初入宫时,也曾凭着几幅画赢来过皇上的垂青。只是当时我刚入宫,并不知从前修仪也因善于作画而得到过皇上的称赞。而自那日起,修仪就视我为眼中钉,不论我做什么,她都能找出讥讽我的地方,后来……”话音到这里,蒋充仪回过头来看着容真,眼里有一抹沉痛转瞬即逝,“后来我有幸怀上龙胎,却在孩子只有两月之时,被修仪找了个理由罚跪,孩子就这么没了。”
容真仔细打量打量了蒋充仪面上的表情,她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极为自然,于是容真得出结论――要么她的演技好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要么这事儿就是真的。
如果是前者的话,容真有些诧异为何她混到今日都还这样默默无闻。
“可是修仪虽然不够有耐性,却也不是蠢笨如斯的人,她岂会不知谋害宫妃腹中孩儿的下场?”容真问道。
“也是我顾虑太多,那时候听说宫中的低位妃嫔若是有了孩儿,叫其他人知道了,孩子都难以活到出生那天,所以便想着能瞒一日是一日,最好等到孩子有了三个月时,身子比较稳定了再告诉皇上。岂料答应了为我守口如瓶的太医却被修仪收买,将我出卖的干干净净。后来……”她低低的笑了声,“后来,哪怕是我在被罚跪时说出我有孕在身,修仪也不在场,她的宫女装聋作哑,只当没听见。”
容真叹口气,“充仪何故提到这些陈年往事呢?须知在这宫里,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人人都想装聋作哑,充仪如今告诉嫔妾这些,岂不是要嫔妾惶恐了么。”
蒋充仪拍拍她的手,只云淡风轻地冲她一笑,笑容干净利落,没有丝毫别的情绪,“你放心,只是道谢罢了。在宫里平安无事地待到现在,我也不可能再去谋求什么盛宠什么眷顾,如今真的是诚心向你说声谢谢,也希望你不要顾虑太多。”
说到这里,蒋充仪朝着跟在后面的宫女招了招手,然后对容真说,“我还有些事,想去尚衣局走一趟,剩下的路,我就不陪你了。”
送走蒋充仪,容真放慢了步子,跟着闲云珠玉一起往惜华宫走。
珠玉看了眼蒋充仪离去的方向,有些担忧地问,“主子,蒋充仪此举有什么意图呢?可是要拉拢主子?”
闲云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没有说话,这种问题明显超出了一个宫女管辖的范围,哪里有奴才这么质问主子的?
容真顿了顿,只笑道,“无须担心,只是一同走走,随口聊聊罢了。”
蒋充仪的话应该是真的,但意图是什么就不太明显了,也许是想拉拢她,也许是真心感谢她,谁知道呢?
但无论是哪一种,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毕竟她压根没打算搀和这事儿。
倒是修仪――
容真停下了步子,手指轻轻抚上还裹着纱布的面颊,忽地开口道,“此处离元熙殿不远,听说修仪病了,咱们还是去看看,也算是……略尽姐妹之情。”
元熙殿里,修仪正在为降了品级一事大发雷霆。
她说口渴,偏生云瑞为她斟的茶不是被嫌弃太凉了就是太烫了,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捧着杯温度适宜的茶来,岂料修仪只喝了一口,就将那茶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这是什么茶?又苦又涩,你诚心气本宫的是不是!”
云瑞委屈极了,想辩解,却又不敢开口。
这茶是内务府今年才送来的,听说只有三品以上的主子才有,前些日子主子喝了一次,明明还说甘甜可口的,怎的今日就变成了她口中的又苦又涩?
如今容真成了容嫔,雁楚因犯了错被郑安送到了浣衣局,整个元熙殿里就剩下她一个贴身宫女,其余两个都是打杂的。
偏生皇上生着主子的气,内务府那群见风使舵的家伙就明目张胆地偷起懒来,也不知派新的宫女过来,伺候气头上的主子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她一人肩上。
修仪肚量小,难消气,见云瑞又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随随便便拿起桌上的花瓶就朝着她砸去――当然,这准头还是刻意有了点偏差,不至于真的砸到她身上。
可是这阵仗也够把云瑞吓得两眼发直了,她猛地跪下去,一边磕头一边哭道,“娘娘饶命,奴婢知错,求娘娘不要生气……”
修仪听着这哭声烦得要命,正要喝止时,却听外面传来一声通报,“容嫔求见――”
她倏地朝门外看去,只见台阶下缓缓走上来一个宫装女子,素雅的打扮难掩从容气度,面上裹纱也遮不住秀丽的容颜。
容真笑吟吟地踏进大殿,声音里透着春日的和煦气息,“修仪姐姐这是在发哪门子的气呀?大老远就听见什么东西碎了的声音……呀,这不是去年姐姐生辰时,皇后娘娘送的金玉红梅花瓶么?”
修仪的脸蓦地一僵,这才注意到自己随手砸了的东西竟是皇后赏赐的,偏生容真曾经在元熙殿待过,对这些东西都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她冷冷地望着容真,“怎么,如今你春风得意,打算来看看本宫这个输家是如何狼狈的么?可是称心如意了?”
容真收起笑意,走到了云瑞身边,轻轻扶起了她,“姐姐说的哪里的话,妹妹能有今日,都是托了姐姐的福。若非姐姐当日将妹妹送去太妃身边,今日又怎会有妹妹踏入后宫的一天呢?”
她望着一地花瓶残骸,不无可惜地叹口气,“姐姐这又是何必呢?若是心里有气,大不了再把妹妹叫来,掌掴几下也就消气了,这花瓶可是皇后娘娘赏赐的,如今成了这般模样,若是叫有心人传了出去,你说……皇后娘娘会怎么想呢?”
修仪的脸色蓦地一白,忽地冷笑着指着她,“好,好,好……本宫以为你是个温顺乖巧的人,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把你从尚食局里带出来,如今你就是这样报答本宫,威胁本宫的,傅容真,你真是不简单!”
不简单?容真笑意浓浓地望着她,若不是当日她将自己从尚食局里带出来,她也许真的就只是那个简简单单盼着出宫的小宫女了,家人不会死,日子不会这般惊心动魄,也无需一辈子在这杀人不见血的后宫暗不见天了。
眼下事已至此,她心里已然没有恨意,只是既然了无牵挂,索性与这些人好好玩上一局。要当宠妃,要当奸妃,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自然要学着去做。
若是不做,恐怕她的从容谨慎第一个就会引来沐贵妃等人的忌惮。
示威的话说得差不多了,容真也不拖泥带水,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修仪,“妹妹本来念着姐姐身子骨不好,从皇后娘娘那儿回来以后就直接来探望姐姐了,岂料姐姐如今中气十足,看着花瓶摔得粉碎的,恐怕气力也是有的。既然姐姐没什么大碍,那妹妹就先回去了,以免皇上记挂着妹妹这伤,万一早朝以后直接来了我那惜华宫,见不到人就不好了。”
她不紧不慢地走出了元熙殿,大老远的都能听到云瑞带着哭音在喊,“娘娘,娘娘您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不值!您还有大皇子要照顾,千万别跟自己过不去啊!”
容真倒是不知道修仪又怎么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了,只是嘴角噙笑地摇了摇头,今日修仪的模样只告诉了她一件事情,那就是在这宫里不论是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谨慎为上。
不为别的,就为这辈子都不要落得个修仪这般狼狈的模样。
华严殿。
顾渊早朝归来,按惯例批阅起奏折来,右手边是另一个御前宫女在研墨,规规矩矩的,大气也不敢出。
他看了眼窗外的石榴树,前阵子吩咐郑安找工匠来做了些处理,如今树上已结出小小的果子,怕是再过些时日就能吃到石榴了。
嘴角很自然地扬了起来,他又埋下头去继续阅览,只是看着看着,唇边的笑意蓦地一僵。
四王爷淮相王在西北私自练兵?
眼眸微眯,他不动声色地合上折子,沉吟片刻。
“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