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香心里主意打定,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道:“既然顾妈妈死活都不肯说,不妨将人拖下去好好教训一顿,打她个四十板子!我就不信,到底是她的嘴硬还是骨头硬!”
那一张原本甜美如蜜糖的脸孔,显出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神色。
谢瑜一愣,怒极反笑:“谁敢动她?”
江小楼毫无声息地看着,脸上却是深思的神情。
顾妈妈跪在那儿,早已没了刚才的气焰,只是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此刻她已经看明白了,四小姐被所有人攻击,如果老爷在场或许还有一下转机,可是现在谢康河外出,整治四小姐的机会落在了王宝珍手中,她会轻易放过吗?顾妈妈微微打了个寒噤,一路爬着到了谢连城的脚边上,大声哀求道:“大少爷!四小姐身边能依靠的人就剩下您了,您也应该为她说一句话公道话!奴婢不求您救我,但是这些人想要把这盆脏水泼在奴婢的身上,根本目的还是为了牵扯出四小姐,她是多么善良的姑娘,怎么会和陌儿的死有关系呢?”
谢连城难得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王宝珍看着这一幕,满意的弯下眉眼,心中不禁冷冷一笑,往日里这位大公子看在谢康河的份上一直对四小姐颇多照顾,可是今天显然也对她的行为感到十分失望。明眼人都能瞧出来顾妈妈便是杀死陌儿的凶手,而她又是四小姐的乳娘,无论如何谢瑜都和这桩谋杀案脱不了关系。她慢慢落下高高挑起的眉梢,整个面孔有如冰块雕出来的一般,一字字命令道:“你们都眼瞎了么,纵容她这般烦扰大少爷,还不替我将这个老奴拿下!”
众多仆妇一拥而上,迅速就抓住了顾妈妈。她们用几根粗大的麻绳将顾妈妈的手脚全都绑了个结结实实,顾妈妈意识到这回连大少爷也不会帮忙了,于是她口中急急嚷着:“四小姐,四小姐,救救奴婢!”这样说着,却已经被那些仆妇拖了出去,她不忘回头大叫:“小姐救命,救命啊!”
谢瑜十分着急,几步急冲上前,一把抓住王宝珍的袖子,神色间似是被惊恐的猫:“你要做什么,快吩咐人放了顾妈妈!”
王宝珍冷眼看了谢瑜一眼,一把挣脱,硬生生把谢瑜甩退了几步。王宝珍波澜不惊:“四小姐,我受夫人之托执掌家务,这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只是代管,一切权利还在于夫人!她早已定下家规,若有乱伤人性命者,概不饶恕!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若是我将顾妈妈交到官府,恐于家中声誉有损,所以我们只能私下处理,希望四小姐你不要再插手,否则难保不让人怀疑到你的头上!”
听到这一句话,谢瑜脸色发青瞪视着对方,眼看着那些人拉着顾妈妈就要走,她急忙丢下王宝珍,转身抓住了谢连城,白皙手上青筋纵横交错,显然是怒到了极点:“这一切跟顾妈妈没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陌儿自己想不开!不,不!这都是江小楼,若不是因为她冤枉了陌儿,陌儿何置于跳井!你们要抓为什么不抓她,你们要赶为什么不赶她呀?”
众人却都止不住心里一震,都有些难堪。
江小楼坐在一边,眉目间如同笼罩着一层轻烟,朦胧不清。那目光淡淡冷冷,像是压根没听见一般。
不需要她多说什么,往日里十分厌恶谢瑜的大小姐谢月便站起身道:“四妹妹,瞧你说的是什么话,江小姐不过是我们家的客人,跟陌儿的死又有什么关系?分明是顾妈妈不知出于谁的授意杀了陌儿,如今又畏惧怕死。现在这件事情姨娘已经从轻发落,只处理顾妈妈一个人,若是四妹妹你再继续执迷不悟,只怕父亲回来连你也交代不了!”
谢瑜此刻已经完全听不见任何人的话了,顾妈妈一直精心照顾她,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所以她焦灼对着谢连城大声喊道:“大哥,你快让他们放了顾妈妈,她是我的乳娘,是我身边最亲的人!这一切都只是误会,是误会呀!我一定想法子证明她的清白,放了她吧!”
谢连城看着自己的妹妹,轻声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让人处置顾妈妈的。这一切都是她应得的报应,怪不得旁人。”他一抬头,冷声道:“带走!”
看到谢连城如此冷酷,谢瑜整张脸变得惨白,她急喊着奔上前去,一把拦住了仆妇,姣好的面容几乎扭曲变形:“你们要带走她,还不如先把我带走!”
仆妇们见到这等状况,竟然一时不敢动手。王宝珍直视着谢瑜,一声轻叹,幽韵绵长:“四小姐,这府里的事物向来是秉公办理,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是让所有人在这里看你的笑话吗?”
谢瑜整个人僵住,她又拼命地将顾妈妈拉回来,转头看谢连城,眼中满是凄惶:“是我错了,一切都是我的错好不好?我再也不胡乱说话,再也不得罪江小楼,你们放了顾妈妈,放了她啊!”
王宝珍为难地看着谢连城,开口道:“大少爷,您看这情形应当如何处理?”
谢连城看了对面的江小楼一眼,她此刻也抬起眼睛微笑望着他。从始至终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是一个真正的旁观者,可只有谢连城知道,揭破幕後一切的人就是她。江小楼似乎总是不太喜欢亲自动手,却很爱静静坐在一边欣赏众人惊慌无措的模样。谢连城分明从她的目光深处,望见了一丝嘲讽和笑意,那是一种拭目以待的冷静。
江小楼是一个赏心悦目的人,以至于没有人可以讨厌她、怀疑她,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谢瑜和顾妈妈的身上,这使得她变得十分安全。
谢连城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谢瑜在家中十分得宠,以至于变得不知轻重,居然纵容自己的妈妈在府中做下这样的恶事,实在是难以饶恕。顾妈妈是一条性命,难道陌儿就不是吗?若是谁都学着谢瑜一般行事,那谢家真要乱套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疼爱不能溺爱,更不可以放纵。他叹息一声,道:“顾妈妈重责一百板子,若是到时她还活着,就请她的家人来领她回去。”
谢瑜一下子魂飘魄散,她尖声道:“一百大板,这样她还有命在吗?”
其中一个仆妇见状,立刻推开了谢瑜,顾妈妈一见到连谢瑜苦苦哀求都保不住自己,真是吓得够呛,眼珠都暴了出来,双手拼命地推搡,大张着嘴,喉咙中不停发出求饶之声。
谢瑜一时涕泪纵横,三魂七魄都飞了,眼见着顾妈妈的性命不保,她惊骇欲绝,竟然丝毫顾不得往日里的仪态,扑通一声软倒了下去,崩溃地大哭起来。原本坐在一边满怀同情之色看着她的二小姐谢柔站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又有一些忌惮,最终没有动弹。
谢瑜还是被一双手扶了起来,扶起她的人正是往日里并不喜欢谢瑜的五小姐谢春,谢春替谢瑜擦了眼泪,大声道:“顾妈妈杀了人,她是罪有应得,应当受到惩罚!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充满了伤心,充满了愤怒,可是父亲不是说过吗,每一个人做错了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你管教不严自己也有很多不是,现在大哥并没有怪责你,难道你还看不出他的苦心吗?”
谢瑜浑身一颤,她调过来头来,直视着谢春,哑声道:“可顾妈妈她”
谢春向她摇了摇头,在谢家谢康河是最有权威的,可就算是他有的时候也拗不过大哥,既然谢连城已经下了决定,谁也不可能违逆。
谢瑜彻底感到绝望了,她哀切中带着愤怒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江小楼的身上。瞬间,她的眼中燃烧着极端的恨意和愤怒,此刻她早已经忘记了顾妈妈,也忘记了自己的羞辱,她只恨不能冲上去把江小楼撕碎才好。她一定在嘲笑自己,从头到尾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瞧她唇边那得意的微笑,实在是可恶至极!谢瑜这样想着,眼睛里簇起团团火焰,却猛然扭过脸去,默然流泪,早已不复刚才的疯狂神情。
谢春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想开了。而这时候谢柔才走上来,扶住谢瑜道:“四妹不要再伤心了,先回去洗把脸,重新梳妆一下,不要在下人们面前失了体统。”
谢瑜不得不点了点头,只是神情之中还是难掩怨恨之意。
谢连城看在眼中,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四妹谢瑜虽然有些高傲清冷,倒算得上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可她的这份真性情不知不觉之中却变得很伤人,又伤己。希望经过这件事,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重蹈覆辙。
此事到目前为止看似告一段落,可是谢连城在走出大厅的时候,却还是刻意缓了一步。直到江小楼缓步踱过来,才微笑道:“杀人者已经找到了,可是装神弄鬼的人你又准备如何处置?”
江小楼看到谢连城,笑容含蓄,意味深长:“谢家对待杀人者十分仁慈,我若是处置了那个装神弄鬼的,谢大少真的不会赶我出谢府吗?”
谢连城见她如此,不由叹气:“这些年我忙于外务,家中的事情一直无人料理,母亲一直对我说有一些牛鬼神蛇蹦得太过厉害,扰乱了谢家家风,也许江小姐的到来能够替我们正一正邪气。”星光漫天,银白的月却只在他光洁的面上留下一层微笑的影子,他说完便举步迈出了门口。
江小楼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牵了牵唇角,表情喜怒莫辨。
郦雪凝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走到她身侧,不由低声道:“这位谢大少爷还真是奇怪,明明知道你每次出手都很重,他还敢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当真是不怕你伤害他的姐妹吗?”
江小楼冷冷一笑道:“谢家人每个都各怀鬼胎,大公子看似清风朗月不染尘埃,其实心底最清楚不过了。”
郦雪凝若有所悟:“他是想要借你来整肃?”
江小楼淡淡一笑道:“我在这里住着总要有点贡献,既然现在大公子都开口了,这个鬼还是非捉不可的。”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这笑容之中含了几丝狡黠,几丝冷漠,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在用早膳的时候,江小楼主动提出昨天晚上她的院子又闹鬼了,所以希望伍淳风道长能够再一次登门,做一做法事,驱走院子里的怨气。
谢月蝶翅一般的睫毛煽动了一下:“可是这位道长已经接连做了两次法事都是毫无用处,说不准他的道行不够高深,要不要另外请人――”
谢香拿着丝帕掩唇娇俏一笑:“大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伍淳风道长可是城中有名的道士,法力高深救人无数,若非是陌儿死的太惨、冤屈太重,也不至于”她的话说到这里,斜眸看了一眼原本谢瑜所坐的那个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目光,谢香轻咳一声,一派大家闺秀的仪态:“我觉得江小姐说的不错,道长再来做一次法,说不准这阴魂也就散了,毕竟现在咱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吗?只是不知道这陌儿为什么还总是缠着江小姐,难道真的是八字不合?”
江小楼叹息道:“是呀,道长说我的八字太轻,这宅子风水太旺,我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所以才会招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这一次我请他来是专想让他在我的院子重新布置一下陈设,换个风水。”
按照道理说经过谢瑜一事,谢香自当心生警惕,可是她恨不能江小楼立刻搬出去,见对方上钩,便马上打定主意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
听到这里,王宝珍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只要江小姐你能安心,我们才能放心。”
当天下午,伍淳风就再一次来到了谢家,他脸上的伤留有瘀痕,看起来有一些可笑,神情却是极为肃穆。当别人问起他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只推说因为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惩罚他,不许别人多问。
旁人瞧着他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下头去。伍淳风架起祭坛,一脸正气地站在旁边,他双目半合,嘴里大声念着咒语,一只手举着摇铃,另外一只手举着桃木剑,剑尖不断晃动,在虚空中比划着看不明白的符号。
谢家的诸位小姐除了谢瑜不在,其他都是一一在侧,在谢香的鼓动之下,她们也想瞧瞧这位道士是如何做法驱鬼的。按照道理来说,之前没有办法除掉陌儿的鬼魂,主要是因为她怨气太重不肯散去,但如今顾妈妈这个真凶已经罗网,陌儿总应该离去了。
事实上,谢香已经和伍淳风约好,这一回要在众人面前再次强调,江小楼若留在谢家,会祸害更多无辜之人,找借口驱逐她出去。此刻,谢香自以为得计,眼底散发着炙人的灼热明亮,简直是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众人正好奇望着,伍淳风突然将手中的摇铃往祭桌上重重一扣,双眼突然张开,金光四射:“是她,就是她!”他右手一指,笔直地朝向人群!
众人纷纷朝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到谢香正站在他所指的地方。谢香心头咯噔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就被两个小道士同时用绳索套住。
两人拉住绳索的各自一端将她牢牢捆住,旁边的婢女一阵惊吓。谢香站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怒斥道:“伍淳风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
伍淳风是谢香请来的,他的目的正是要赶走江小楼,谁知此刻被绳索套住的却是他自己。伍淳风冷哼一声,桃木剑舞得虎虎生威,口中念念有词。
他口中的话众人听不明白,却又听到他大声呵道:“那鬼魂此刻就附在三小姐的身上,贫道正要做法将她除去,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违犯,会遭受灾厄,切记,切记!”
这一句话把原本想要上去解救谢香的几个婢女、仆妇,全都吓得呆住,她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手脚僵住,几乎忘记了反应。
伍淳风鼻吸口呼九次,随后一把托起桌上的香炉,在香炉中把黄符焚化,骤然一声呵斥道:“尘归尘、土归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切鬼魂灰飞烟灭!”顿时间,一炉子香灰整个泼向谢香。谢香“啊”惨叫了一声,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香灰,她不停地咳嗽着,简直是气急败坏,怒到极致:“伍淳风,你眼睛瞎了吗,看清楚我是谁!”
而伍淳风却压根就没有理睬她,他眉头一扬,手中熟练地结起一个法咒,只见到原本桌子上的鸡血开始剧烈抖动,咕噜咕噜不停冒泡,拼命地像是要从碗里面跳出来。他手下不停,拿起桌上的鸡血,一扬手向谢香泼了过去。这一碗浓稠黏腻的鸡血立刻劈头盖脸地撒在了谢香白皙如玉的面孔上,她大声惨叫不已,睫毛上、头发上都变得血红一片,样子极为可怖。伍淳风手持摇铃在众人面前又摇又晃,喷水、撒香灰、泼鸡血又一一重复了三遍,谢香高声怒斥着,不停地惨叫着,她想要躲开,可是那两个小道士却死死扣住她,让她无法挣扎。
顷刻之间,她已满身是水和鸡血,脸上早已经被烂乎乎的血块涂抹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谢月见状不好,大声道:“快放了三小姐,你们住手!快住手!你们这些人瞎了吗,还不快去救下她!”
谁也没敢动,大家都被这阵势吓得呆住了,哪怕是素来胆大的谢春,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王宝珍闻讯赶来,远远就看到谢香浑身狼狈,大声惨叫。她惊得魂飞魄散,快步进了院子,大声道:“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场的气氛像是一场严肃的闹剧,人人参与、人人震惊,压根就没有人理会王宝珍。而在这个时候,谢香已是满身狼狈,她呛得不停咳嗽,又是满脸鼻涕眼泪,原本那气焰嚣张的模样早已烟消云散了。
王宝珍一个眼色,四五名仆妇一起冲上去拦住,两名小道士都看向伍淳风。
伍淳风点头:“好,可以将她放下来了。”小道士这才松手,谢香一下子匍匐在地上,满面涕泪,狼狈至极。王宝珍这才快步过来,想要搀扶却压根下不去手,只能厉声吩咐身边两个婢女道:“还不快去把三小姐扶起来!”
婢女对视一眼,上去硬将谢香搀了起来,谢香满身被香灰和狗血弄得一塌糊涂,身子都软绵绵的,她见到王宝珍来了,不由失声大哭起来:“姨娘,你可要为我做主,那个道士他压根就是个――”她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随即猛然转头看向伍淳风。不,不对,不能说!如果从自己嘴巴里说出对方是个骗子的事实,那一切就都会被揭穿。
谢香胸膛里的火和怒互相攀附着,几乎要把自己烧起来,她看向了站在走廊上的江小楼,对方的脸上是一派温柔的笑意,眼底波澜不兴。
谢香不禁咬牙,如果此刻她要求王宝珍替自己作主,将这伍淳风审问一遍,伍淳风很可能会说出自己收买他要赶走江小楼的事,到时候事情就大大不妙了!谢香不是蠢人,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早已经想清楚了,只是心头那一股愤恨之气压不下,脸色忽青忽白,变得十分狰狞。
整个院子里寂静的几乎连呼吸都不闻,就在僵持之间,伍淳风大步走上前来,对着王宝珍道:“这院子里的鬼魂我已经驱逐干净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冤鬼作祟。至于三小姐,刚才那鬼魂被我逼出来,一时逃不出去,就附在了她身上,好在我一番作法才救了小姐的性命,终究得罪了。”
王宝珍闻言,不由看向谢香,露出征询的神情。
现在不能发作,一定要忍住,谢香忍着忍着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来,浑身发颤,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就在刚才我还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神志不清,幸好道长及时伸出援手,否则我真有性命之忧。”说到这里,她几乎把伍淳风恨到了骨子里。
伍淳风则满面虚怀若谷,压根就没有丝毫心虚之意,如果今天他按照谢香所说的做,等于彻底得罪了江小楼。谢香固然不好惹,可江小楼却是个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办得出来,他当然会自己衡量。
谢香胸口不住起伏,发髻上的钗环轻微抖动着,像是在强忍怒气。走的时候,偏巧身子发软,竟然在门槛上不小心绊了一跤,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了地上,引起了身后的婢女、妈妈们一阵窃笑。谢香又急又怒,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却没有法子,只能怒喝一声:“还不扶我起来!”随后便在婢女的搀扶下,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到平静的院子恢复如常,郦雪凝才忍不住笑出声:“小楼,你这样做也实在是太缺德了。”
江小楼嫣然一笑:“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手段,我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并没有过度的为难她。她若是识趣,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的话,下一回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郦雪凝唇际是浅淡温柔的笑容:“只怕她不会那么容易死心。”
江小楼眼睛眨了眨,笑容含着明亮的光辉:“雪凝你也太过多虑了,我既然敢这样做就不怕她来报复。相反我正闲得恨,巴不得有人来给我练练手。”
郦雪凝不由不佩服江小楼,虽然谢连城将此事交给了她全权处理,但她不可以下手太重,这样会伤了谢家人的心,也不可以下手太轻,那样对谢香没有丝毫的警示作用。今天谢香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却又不得不承认伍淳风是一个有高深道法的人,想必憋了一肚子火,没有什么能让一个装神弄鬼的人自食恶果更有意思了。
谢连城正在他的书房里看帐本,怀安快步走了进来,绘生绘色地将画楼里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谢连城手中的帐本一顿,疏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发出幽谭般的光泽:“三妹妹就这样算了吗?”
“是,三小姐满身都是鸡血,还不停的说道长是如何灵验,那模样别提多可笑了!奴才在谢府这么多年,素来看见三小姐春风得意、嚣张跋扈的模样,还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狼狈,真是…真是笑的人牙都掉光了!”他这样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住了口,悄悄看向了谢连城。
事实上这个家中喜欢谢香的人并不多,因为她对下人十分的刻薄,而对于家里的其他主人,她却是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去谄媚。这样一个人根本得不到众人真心的尊敬和爱护,所以怀安不自觉就把心里话都倒豆子一般说全乎了。
谢连城并没有生气,他眼中的光彩骤起,潋滟着深深的笑意:“三妹这种个性,如果再不教训一下,迟早要闯出大祸来,如今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对她是好事。”
怀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小声地道:“大少爷,四小姐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了,您真的不见她吗?”
谢连城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沙漏,谢瑜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此刻阳光直直照在院子里,想必她已经站不住了。他又翻开了一页账本:“去请四小姐进来吧。”
怀安出去吩咐了一声,便立刻回转来替谢连城研磨,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谢连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怀安笑道:“奴才是替大少爷开心。”
谢连城清俊的容颜浮现起一丝惊讶:“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怀安忍不住道:“自从江小姐来到咱们府上,大少爷的心情似乎很好。”
谢连城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目光瞬间变得冷淡:“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混帐的话,就收拾铺盖卷回家去吧。”
怀安没想到一句话惹怒了大少爷,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话音刚落,就见到门外迈进一只脚来,绣着清雅荷叶的绣鞋,雪青色的罗裙,谢瑜从阳光里走了进来。
她是被丫鬟扶进来的,摇摇晃晃眼神恍惚,脸孔有一种类似于瓷器一般半透明的色彩。
谢连城只是坐着,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他。
她走到屋中,突然推开了丫鬟,冷声道:“出去!”丫鬟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她自己一步步向谢连城走来,待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忽然笔直地跪倒下去。
怀安吓了一跳,震惊地转头看向谢连城。
谢瑜半边身体攀上他的膝,纤长的脖子如同一只垂死的天鹅,悲哀地说着:“大哥,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宽大的袖轻轻滑落在手肘之上,露出雪白的一段肌肤。
目光皎洁如月,身躯绵软如蛇,一个往日里十分清高冷艳的女子,此刻露出如此楚楚可怜的神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难免会动摇。
他不喜欢这样匍匐在地,作出悲伤姿态的女子,不论这种姿态是真是假,他都不喜。谢连城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不耐,目光虽然温和却有几丝冰凉,谢瑜被那目光看的心头一震,连忙低声道:“大哥,我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自幼失去母亲,是父亲将我送到谢家抚养长大。在我的心中,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大哥你――现在人人都说是我指使顾妈妈杀了陌儿,我心里真的是很难受,更怕你信了这种无稽之谈。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这样做啊――”她一边哭,一边把脸埋在他膝盖上,又伸出一只手仅仅抓住他的袖口,握的那么紧,紧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