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细想想,他与皇帝间的争吵,更像平民的父子。比起如臣子般害怕自己的父亲,他们的相处模式,或者更亲和些。
媛湘还未走到耳房,便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她皱了皱眉,不出意外地听到了钟习禹的叫唤:“停下!”
媛湘驻足回首,钟习禹劈面便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现在在御茶坊当差。”
钟习禹脸抽了抽,“你究竟在做什么?一会儿在颜欢那儿当教席,一会儿跑御茶坊来。你就不打算出宫了是不是?”
“出宫是几年后的事情。”媛湘试着心平气和,不要每次遇见他都吵架。
“你真是不可理喻。”他气恼。
媛湘十分委屈:“既然不可理喻,你就不要理我了。”
“你就是看准了我非理你不可是不是?”钟习禹重重地哼了声,忽然紧绷的脸放松下来,“现在没你差事了吧?陪我走走。”
媛湘为难,“我还要回耳房呢……”
“现在反正没事,你就不能和我说会儿话?”
媛湘怕他的声音惊动别人,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和麻烦,只好道:“那好吧,只一小会儿。”
他拉起她的手就走,媛湘被他拉扯得东倒西歪,“喂,我的盘子还没有放下呢。”
钟习禹将盘子夺过来随手塞给旁边的太监,拉着媛湘便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偶有宫女太监经过,不敢张望,却用眼角偷偷地瞧。
媛湘又羞又郝,甩开他的手,“好好走路不成么?非要动手动脚的。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还以为我与你有什么拎不清的干系似的!”
第18章 御前(3)
钟习禹哪理会她说什么,继续狂奔,直到到人烟稀少的御花园。此时,已经有雷声隐隐,媛湘气呼呼地鼓着脸,“有什么话快点说,马上就要下雨了。”
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他都愉快不起来,因为他不是拉便是扯,扯得她生痛,一点都不能体恤女孩子的心。
钟习禹望着别处,神情闷闷的:“父皇要给我选太子妃。”
他是为了此事和皇上吵架?
媛湘的心里,轻轻地被碰撞了下。“那是好事不是吗?”
钟习禹对上她的目光,眼神狠狠地,“你真的是这样觉得的?你真是……”
“钟习禹,”她柔声说,“你年纪也不小了,纳太子妃不是很正常的事吗?身在帝王家,并不是都能为所欲为的。反正你将来很多妃子,娶谁不是娶呢?”
他额上青筋隐隐地鼓胀,“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媛湘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不想被指嫁的目的?”他霍然开朗,“不是因为位份不够高,而是因为以后我要纳很多妃子?”
媛湘有些哭笑不得。“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他拉下了脸,“你嫁谁不是要嫁,为何不嫁给我?我保证以后不纳妃。”
“你别孩子气了,”媛湘说道,“将来你是一国之君,就算你不纳妃,朝臣也不会允许;再者,你纳不纳妃都不关我的事,我已经和你说得很清楚,我们没有男女之爱。”
“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钟习禹忽然问道。
媛湘被他问得一噎,随即道:“没有。”脑海里自然而然闪过舒沁冷漠的面庞。可是说舒沁是她的心上人,又感觉怪异……她对舒沁的那份心,似乎正在慢慢淡去。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么?”
媛湘被他闹得很有些哭笑不得。“太子殿下,不要胡搅蛮缠好不好。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下大雨,我们还是回去吧。”
她不管他的反应,自己就要走。忽的手腕被钟习禹捏住,猛得一拽,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跌进了钟习禹的怀抱里。她还未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温热的嘴唇已经堵住了她的嘴。
媛湘瞪大了眼,用力推开他,奈何敌不过他身高力壮,她又气又急,使出全身力气在他膝盖猛踢了一脚。钟习禹痛苦地弯下腰,媛湘则捂着嘴狂奔。
委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钻进嘴角,咸咸的,苦苦的。钟习禹真的太过份了!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难道他是太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一道闪电猛得打到前方,轰隆一声响,把媛湘吓了一跳。随即,豆大的雨像从天下掉下来似的,倾泄而下。
媛湘提着裙摆,以手遮挡,躲到附近的一个屋檐底下。
仅仅一会儿功夫,头发已经有些湿了,流海湿湿地粘在额头上。她擦了擦脸,心里的阴郁却一点都挥抹不去。她不知道钟习禹为何如此失礼……他是不是觉得她一直都在假装矜持?想吻她看看他的反应?
越想,心情越糟糕。对钟习禹原有的那一点淡淡的愧疚也都不翼而飞了。是了,他的父亲不是好皇帝,生出来的儿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有点恨屋及屋,对钟习禹的反感攀升到了极致。
雨声轰隆,媛湘听到声响,朝着声音来源看去。钟习禹跛着一边脚朝她奔来,身上全被雨打湿了,看起来十分狼狈。媛湘恨恨地扭头就跑,也不顾雨势正大。
她狂奔到耳房,聂兰和宫女们正在说笑,瞧她这副模样进来,吓了一跳。“上哪儿去了,怎么淋得这样?小绢,拿一条干净的布来。”
媛湘只说刚刚出去一趟,赶上雨了。聂兰说:“该在哪里躲一躲才是啊,虽是盛夏,淋了雨也是容易生病的。”
媛湘的声音闷闷的:“怕有事儿找我呢。”
“大下雨天的,能有什么事,”聂兰微笑,“来,我替你擦擦头发。”
媛湘解了头发,乌黑的头发湿黏黏的,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她想起什么,对宫女小茜说道:“如果是太子殿下找,就说我回玉圆殿了。”
小茜应了是,却和小绢交换了个眼神。聂兰要替媛湘擦头发,媛湘道:“岂敢……我自己来吧。”
“没事。”聂兰说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媛湘不好拒绝她的好意,便由着她去。聂兰见她情绪不高,也不言语,默默地帮她擦拭乌黑亮泽的头发。
外面一阵骚动,媛湘怕是钟习禹找来,心情没来由地一紧。她刚刚那一脚踢得毫无保留,在毫无防备时被那么一膝,就算没有伤及筋骨,皮肉恐怕也伤得不清,要是追究起来,她吃不了兜着走。
幸而,平静很快就过去了。小绢走进耳房,聂兰问道:“外面怎么了?”
“是太子殿下,好像扭了脚,走路一拐一拐的,还被雨淋得浑身湿透。屈公公叫了宫女太监服侍他去了。”
“哦。”聂兰擦拭媛湘头发的手停了停,“太子殿下自幼习武,怎么会扭了脚?”
“不知道呢。”小绢说着,到角落里发呆去了。
媛湘不好让聂兰一直帮自己擦头发,便将布接过来,“我自己来吧。谢谢。”
聂兰的声音很轻,“你踢的?”她又像是自言自语,“有踢他的胆子,怎么这会子躲着不敢动了?”
媛湘的声音更低:“姐姐别说他了,好么?踢他算是便宜的。”
聂兰怔愕了下,随即莞尔。“我也去看看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媛湘原本理直气壮的,可眼下见大伙儿都去关心钟习禹,她的理直气壮的气势就逐渐低矮下来,一股心虚感占了上风。
偶然听见小茜说去请太医,心中那份不安便弥漫了开来。难道刚刚那一脚当真把他脚踢断了?
好半晌等到聂兰进来,媛湘沉不住气,问她钟习禹怎么样了。
“御医看了,说不大要紧,休息几日就好了。”聂兰颇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
幸好没变成个瘸子。媛湘松了口气,那份理直气壮又开始强大起来。是他无礼在先,也不能怪她出脚狠!
“最有意思的是他说他摔倒了石凳子上,才把脚给摔伤的。”
他总不能说是她踢的吧?多丢他太子的脸面啊。再者,媛湘心想,钟习禹虽然莽撞,应该多少也会顾着她。倘若说出她踢的太子,恐怕她的日子就难过了。
第18章 御前(4)
钟习禹最后是被宫人用轿子抬回宫的,及至用过晚膳,便该回玉圆殿去歇着了,聂兰却道:“有时皇上要劳累到深夜,故夜晚当有人轮值。你今日初来,就还由我当班。明晚就你吧。到戊时末,便都可以回房去歇着了。皇上回了寝宫,自然有别的人服侍。”
媛湘点点头,正准备走,屈公公却来了:“媛湘姑娘,皇上有请。”
媛湘的心咯噔一声,看了看聂兰。聂兰问屈公公道:“今晚不由她当班,皇上那边要服侍吗?”
“不是,咱家也不知道皇上叫媛湘姑娘所为何事。”
既然钟习禹说是他自己走路撞到,想必不是为了他受伤一事了……只要不是兴师问罪,她都不怕。
她跟着屈有旺到御书房,屈有旺说:“去吧。”
书房里静悄悄的。
媛湘进去的时候,皇帝还在看奏折,眉头深锁,似乎在愁烦什么事。就这一天她进御书房时,他都在操劳国事。看起来真像个为了国事废寝忘食的好皇帝――
可是,这一点都不能抹灭他令她家破人亡的事实!
等了会儿,皇帝抬起头,看到她,便问道:“来了怎么不出声?”
“我见皇上正专心看奏折,不敢打扰。”
皇帝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起来朕一整天都不曾起来走动走动了。”
“皇上应当坐一会儿便起来舒一舒筋骨,久坐容易气血不畅,颈椎酸涩。”
皇上说道:“朕这些时日睡眠不佳,唯有那晚喝了花茶,才安稳睡了几个时辰。想必还真有些效果。御茶坊中可有材料可供使用?”
“有的。”
“稍后替朕泡一杯来。”他揉了揉眉心。
媛湘轻声地应着是。忽然,皇帝的身体晃了晃,媛湘本能地就去扶他:“皇上?”
“没事。”他摆了摆手。
身后传来一声低咳,媛湘和皇帝一同回头,只见懿妃站在身后,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里却射出一股冰寒。她笑着朝皇上福一福,“臣妾参见皇上。”
媛湘连忙行礼:“参加娘娘。”
懿妃的眼神让她害怕,好似黑夜里幽幽发光的毒蛇,禁不住让她打了个寒颤。
第19章 悬念(1)
皇帝按了按眉心,“爱妃怎么来了?”
“臣妾听闻皇上最近心绪不宁,夜不能寐的旧疾又犯了,故炖了些宁神的汤来给皇上喝。”
“有心了。御膳房成天都有备着的。”
媛湘见这里没自己什么事,便屈了屈膝,准备悄声退出。谁知才退到门口,便听到皇帝叫:“朕还没准你退安呢。”
媛湘尴尬地立在原地,眼角余光扫过懿妃,她的脸上神情古怪,眼里掺杂着冰冷与疑惑,媛湘不禁更加害怕了。
她想起那个血腥的夜晚。
那个被她捅了一刀的国舅爷,也拥有一双这样的眼睛,毒蛇般的,随时准备吞灭人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