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装聋作哑坐等渔利的苏老夫人也忍不住了,拧起眉就摆上祖母的威严沉着声:“卉儿,你母亲问你话你怎么半天不吱声?这都从哪学来的?”
“娘,莫气莫急。”
苏叶氏立马起身匆匆去奉茶,轻声软语又带委屈,俨然就是一副继母不好当有委屈还没处说的模样:“卉儿还小,又是咱们苏府的第一掌上明珠,平时总宠着,难免……何况我还不是她亲生母亲……”
苏老夫人虽然不悦苏叶氏那点顺势煽风点火的小心思,却也更恨苏静卉割她几十年心肝肉不手软,两相比较顿时倾了苏叶氏,顺风就把火烧了起来:“不是亲生的又怎么样?生恩养恩一样大,不是你亲生的到底还是你养大的!我们苏家的女儿哪能这点理儿都不懂,传出去还不得笑掉人家牙!”
说罢眼风如刀就射向了苏静:“卉儿,跪下!今儿不跟你母亲认错,就甭起来了!”
苏静灵一听,乐了,幸灾乐祸的看着苏静,却见苏静半点冒火的迹象也没有,还慢条斯理的拂拂裙上的褶皱,当真就要跪下去的样子,不禁怔住。她吃错药了?
“现在多跪跪也好,免得日后就是想跪却也未必有机会了。”
苏静慢条斯理的说着,膝盖一曲就缓缓的要跪了下去,可那话却霎时间惊得苏老夫人和苏叶氏浑身一震。
成婚有大三个阶段,议婚、定婚、结婚,苏静卉和轩辕彻的婚事已经过了议婚,定婚的日子都已经敲下了,而如今苏静也不闹……
换言之,这亲事已是十拿九稳了的,而,轩辕彻虽说只是亲王府的庶子,却到底还是亲王子,皇族人,按大明国律,他就算不从政却也还是会受封个郡王,只看皇帝什么时候心情好给他封上,而郡王是从一品的爵,不从政没实权也到底是个郡王,苏静到时候就是个郡王妃,铁板硬硬的从一品诰命夫人,不是苏老夫人和苏叶氏能压得过的!
眼下她们合伙让她跪了,谁敢保证日后她郡王妃位一落实,她不会回头整治她们?而且也根本无需特地费手段整治,那位庶子不从政闲得很,苏静卉只要大摇大摆常回来晃也足够让她们受的了,她诰命高过她们,她们就得出门去迎,不迎就得落个藐视皇族的罪名,迎了众目睽睽之下就得给苏静卉下跪……
想到这一层,苏叶氏不禁膝盖就开始发麻了,暗咒自己当初怎么那么蠢竟然没想到这一层,竟给苏静卉谈了这样一门亲,现在当然也不敢让苏静跪到认错才起?
于是,几个大步苏叶氏就奔了过去,赶在苏静膝盖落地前将她扶住,面上还能摆出一副慈母样回头对苏老夫人道:“娘,卉儿只是年轻小不懂事,而且说到底也不是多大的错,再者,她平常也不是这样的,如今迟迟不肯说,指不定是另有委屈不好说。”
苏静心里暗笑,这苏叶氏倒真是个踢球能手,轻轻就把责任又踢到林家去了,狠着劲揪着不放,说不定还能让苏静卉从此跟林家远点,迟早划开沟沟让林家以后都不能仗着苏静卉这一层缠着苏家不放,甩开林家这牛皮糖!
而且,利益是相对的,林家借了苏静卉的名,就得许苏静卉势,换言之林家就等同苏静卉可以嚣张的资本之一,倘若苏静卉跟林家划清界线,那么苏静卉就是在自残臂膀……
一入侯门深似海,就算到时候苏静卉能混个郡王妃,却也能得罪的人都得罪光了,无权无势的空壳子她能掀起什么风浪?
可惜,苏静不是苏静卉……
顺着苏叶氏一扶,苏静就站了起来,只是依旧不吭声,不温不火不急不躁,静静等着苏老夫人顺势把余威飚个干净。
果然……
苏老夫人面色当即一沉,道:“委屈?什么委屈?这才刚从林家回来哪来的委屈?”
苏家当初家道败落,全得林老太爷看上苏渊,把女儿许给苏渊,才让苏渊有了翻身而起的机会,本来苏老夫人也不是不念恩的,可这些年来林老太爷越发不管事,苏静卉那些舅舅就个比个的猖狂,借着苏静卉插了太多事,老太太是看在苏渊的面上忍了又忍,早憋了一肚子火把整个林家恨了个透,只是一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发飙,眼下确无疑是最好的机会了,不过她也不是傻的,自是不愿担那份忘恩负义的罪名,因而那肚子火还是临门又憋了一憋,就等苏静出个声捅破,让她来个合理爆炸,可……
苏静这才动了动唇准备出声,外面就匆匆来了人,不一会儿话就递了进来:“外面来了位姓左的妈妈,说林老太爷赔大小姐的。”
屋里的除了苏静,谁听着都是惊愕,苏老夫人更是不知随后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难看透顶:“浑说八道,什么赔不赔的,不知道林老太爷是大小姐的亲外祖父吗?”
丫鬟顿时委屈得想哭,慌忙跪下去应道:“那左妈妈是这么说的,说是林老太爷因林妈妈照顾大小姐不周,一怒之下把林妈妈给打残了,大小姐没了管院子的人,临出门前还跟林老太爷闹,要他老人家赔个管院子的……”
一听,苏静是暗自乐透了,苏老夫人和苏叶氏却气得险些倒仰。
山外有山人外人,林老爷子这一巴掌,扇得可是够响亮的!
☆、【24】来头不小
苏静卉的生母林含玉还在的时候,苏林两家没有如今这么多恩恩怨怨,苏老夫人没有女儿,也是打心眼里喜欢着温柔善良的林含玉,只可惜林含玉生苏静卉的时候不顺……
出于心疼林含玉,苏老夫人虽然当时也觉不妥,却还是应了林含玉的求,收了林家送来的林妈妈给苏静卉当奶娘,而后林含玉勉强熬了些日子,但终究没能撑住的去了,不多久后苏叶氏被塞进门。
最初的最初,苏老夫人确实是为了保护苏静卉,才将她全权交给林妈妈,想着林妈妈是林家来的人,总不至于害她,却哪想到会生出后来那么多糟心事,如今更是……
林妈妈来自林家,林鸿运完全有权打她打死她,苏家根本说不得半句,而且苏静卉是在苏家出的事,林鸿运没闹算是很给面子了,苏老夫人若是不识好歹怪他乱动人后又塞人,指不定他一怒之下来个捅破闹大!
没了生母的嫡长女寻短见,这要是传出去还得了?苏渊不被那些闲得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大做文章的御史弹劾才怪!
想到这些,苏老夫人差点没背过气去,而她都不能拦着左妈妈进门,苏叶氏又凭什么拦?林老爷子真要撕破脸算账,头一个要找的就是做继母的她!她还敢拦?
两位憋气间,人把那位左妈妈引了进来。
左妈妈看起来四十出头的模样,不高不矮一张圆脸,看着就是个有福气又讨喜的,穿的是一身质地普通的袄裙,可做工却相当精致,举手投足更透出一股不凡气质……
看清楚后,苏叶氏都不禁收敛了起先那份轻慢,苏老夫人也忍不住压下火气,问:“看左妈妈谈吐不俗,不知原本在哪当的差?”
左妈妈微微颔首,不卑不亢的轻声应道:“回老夫人的话,奴婢在宫中当过差。”
这话一落,倒是连苏静都不禁暗暗挑了眉,暗道老头子手段了得啊,一赔就给她陪了个宫里当过差的!
苏叶氏暗自一惊之后,也忍不住问:“冒昧的问一句,左妈妈之前是服侍哪位贵人的?”
左妈妈低眉敛眸微转向了苏叶氏,应道:“回大夫人的话,奴婢有幸服侍去年远嫁和亲的长福公主十余年。”
听罢这话,苏老夫人都不禁暗暗倒吸了口凉气,又更何况是苏叶氏。
长福公主只是皇室宗亲之女,却非常得太后的眼,三岁进宫便被太后留在身边直至十六岁出嫁,完全是在太后屋里长大的,而且听说她性善嘴甜,就连皇上皇后都非常喜爱视如己出,之所以会去和亲,是因为边国太子亲自来求且点名要她……
远的就暂且不提,就说当下,算起来长福公主总共在宫中就待了十三年,这位左妈妈竟说她服侍了长福公主十余年,那岂不就是长福公主身边的元老?
若是真的,那恐怕如今就是太后和皇后见到这位左妈妈,也能认得出她来卖着长福公主面子而给上几分好脸色,这样一个人竟是林老太爷赔给苏静卉管院子的……
苏老夫人和苏夫人又岂能不惊得倒吸气?
而那些,苏静和苏静灵却是不清楚的,且苏静灵更好奇的是:“真奇怪,左妈妈若是能近身服侍长福公主十余年,那该是跟长福公主十分亲近的才是,却为何没有随长福公主远嫁和亲去?”
这事苏老夫人和苏夫人也好奇,却不好问出口,而苏静灵那么冒失的问出口了,她们又忍不住先后的瞪了苏静灵一眼。
如果这位左妈妈说的是真的话,那么苏静灵那番话就太直白了,得把左妈妈给得罪了!
左妈妈却不温不火,又微转就向了苏静灵那边,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温和道:“回二小姐的话,长福公主良善又念旧,记挂着奴婢腿有旧疾,说什么也不愿带奴婢长途跋涉,还求了太后允奴婢出了宫。”
苏静灵嘴快的又问了:“腿有旧疾?腿有旧疾怎么还跑出来给人当差?我姐姐那院子不大东西可多得吓人,你确定你真的管得下吗?”
苏老夫人和苏叶氏一听这得罪人的话,纷纷不悦的瞪向苏静灵,却就听到左妈妈浅笑着答非所问了:“奴婢所说都是有根底的,二小姐闲暇时不妨去查一查。”
苏叶氏顿时面色最为难看,狠狠瞪向又要说话的苏静灵,就先开了口:“灵儿年纪小不懂事,说话不经脑儿有些口没遮拦的,让左妈妈见笑了。”
左妈妈浅笑,客气只道不敢,再多一个字没有,顿让苏叶氏觉得她是不愿置评苏静灵,换言之就是看不上!
当下心里就不舒服……
苏静灵不明白苏叶氏为什么那么客气的跟一个奴婢说话,还瞪她,不禁闷气的拧了眉,余光一瞥始终站在那里事外人般不吭声的苏静,更上火,忍不住阴阳怪气又道:“大姐,你怎么净站那不说话啊?这左妈妈往后可是要给你管院子的,你就没一句话说?”
苏静勾唇浅笑,却是没看她一眼,而是冲着苏老夫人福身,轻声软语的道:“祖母若是没旁的事吩咐了,卉儿便先带左妈妈回玉娇院喝口茶歇会儿腿,晚些再过来服侍您用膳。”
闻声,左妈妈不露声色痕迹的看了看苏静,而苏老夫人和苏叶氏这才想起只光顾着说话了,压根连口茶都没赏人家喝,但也确是她们没料到这左妈妈这么有来头……
如今再赏不但于事无补,还更显失礼的没脸了,苏老夫人就干脆顺了苏静的意,让她带了左妈妈回玉娇院,苏叶氏还特地送出郁翠园。
林老太爷赔来顶奶娘缺的,还那么有来头,自然顺理成章会接手做苏静卉院里的大管事妈妈,水墨丹青四个丫鬟就是有满肚子花花肠子想争,也自知自明的知道是没希望了,顿时蔫了大半早上的劲,可香儿却是乐坏了,就差没在脸上写着“我终于可以放下重担了”!
倒是,嘴巴还挺严,有任何一个第三人在场,她愣是憋着嘴角没掀一下……
苏静忍着没笑,落座之后便看向那位左妈妈,更是开门见山的直接便道:“不瞒左妈妈,外祖父会将您赔给我管院子的事,我在此之前是半点不知道,因而自作主张的把大管事妈妈的位子留了旁人。”
左妈妈略微一怔后,面色瞬变,不禁失礼的抬眸看向苏静,是惊愕,有骇然,以及不敢置信……
☆、【25】越简单越好
苏静那话,乍一听没啥,真像是歉意的,可仔细起来却就矛盾得太有问题了……
一点不知道怎么还把位子留了人了?她不是刚从林府回来吗?她不是出林府时才知道奶娘林妈妈是被打残了送走的吗?难道早有替换掉奶娘的打算?
左妈妈本不愿把一个未满十五的闺中小姐的心思往太深了想,可,几十年宫廷生活又练就了她比常人敏锐数倍的直觉,直觉告诉她――
面前这位看似温润恬静无害且未满十五的闺中小姐,她必须往深了想,越深越好,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小小年纪,算不上是上位者,也没有凌人的气势迫人的威慑,文文静静,却仍旧给她这样的感觉,左妈妈哪能不惊不骇不敢置信?
但很快,左妈妈便毫不犹豫的双膝一屈就给苏静跪了下去,俯首便是一拜:“不瞒大小姐,奴婢十五岁进的宫,运气好分到了永乐宫服侍太后她老人家,照规矩二十五岁时本可出宫,但奴婢当时已经没了家人,出宫也是没有去处,太后怜悯,便给奴婢提了个管事嬷嬷得以继续留在宫中,后来长福公主进宫,太后便将奴婢指做了长福公主的大嬷嬷,专司长福公主的日常起居,如此便又过了十余年,去年长福公主出嫁又给奴婢求了出宫恩,还念在奴婢没家人无去处,让奴婢去了镇国将军府(长福公主娘家)当个闲人,直至前不久,林家老太爷亲自跟镇国将军夫人求了奴婢……”
苏静轻轻挑眉,随口喃喃般道:“外祖父亲自求上镇国将军夫人……”
莫说着左妈妈的来头,就是那镇国将军夫人,也是皇亲国戚长福公主她亲妈,那林老头哪来的面子,说求就求还求得了?
“回大小姐的话,据说镇国将军夫人与已逝的苏夫人也就是您的生母,是闺中好友。”
左妈妈这话,倒是让苏静吃了一惊,真没想到这弯弯里竟然还有这么一层,但很快,她便又将那些都抹了个干净,居高临下饶有兴味的看着左妈妈,却也不说话。
能在宫中混上几十年又全身而退的,都不可能是简单人物,撇开运气不谈,那也个个都是察言观色的能手,可左妈妈现在却是除了脊背层层泛寒之外,摸来摸去摸来满心忐忑悚然……
她完全猜不到苏静在想什么!
香儿始终在旁,却愈发的云里雾里搞不清楚状况,分明起初大小姐满怀歉意的说了大管事妈妈的位子留了旁人,左妈妈答的却是她这几十年的大致,而后……
内容听着她是都懂的,可她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两人忽然间又不说话了?而且这静得诡异的气氛是为什么?
偷偷瞥着苏静,却见她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温婉恬静,坐那儿就似个误落凡尘的仙子,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可香儿却不自觉的咽了口唾沫……
她害怕!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温柔恬静的大小姐,比以前那动不动就打骂人的大小姐更可怕!
正毛骨悚然间,就见苏静转眸看了过来,香儿吓了一跳,慌忙避开眼就想道歉,却听到苏静柔柔的出了声:“香儿,扶左妈妈起来。”
香儿着实傻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匆匆去扶左妈妈。
道谢间,左妈妈若有似无的瞥了瞥香儿,继而低眉敛眸时顺势偷睃了苏静一眼,却不想竟与苏静四目对了个正着,还没完全长开的精致小脸上,满是柔柔恬静的笑,柔得静得惹人心慌。
心思飞转,左妈妈张嘴就想说两句缓缓气氛,却就听到苏静先开了口:“虽说有心把大管事妈妈的位留了那位,却其实也不知自己有没有这个脸面请得动她,左妈妈这么有资历又是外祖父卖着老脸求来的,我若不将大管事妈妈的位子给左妈妈您,就等同是打了外祖父的脸,旁的不说,光他就指定来闹……”
左妈妈刚就是想推让大管事妈妈一职给苏静了心中那位,自己甘愿做个二管事,可苏静这话一出,却是让她就推让不得了,面色顿时有些微妙。这话早不说晚不说,偏在她开口要提的时候说,简直就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
虽然也有巧合的可能,但左妈妈还是抱着最坏的可能而紧了紧心,愈发谨慎小心起来。
苏静浅笑:“左妈妈不必这么局促,我日后指着您的地方还多着呢,再说这日子过起来也是很快的,咱们还是早些熟悉习惯起来的好。”
左妈妈顿愕抬眸,这位大小姐这是接受了她且放心她跟进亲王府的意思?
苏静勾唇,轻笑出声:“世事本简单,复杂的不过是人心,只要这人心是简单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复杂到哪儿去,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左妈妈?”
心一凛,左妈妈赶紧低眸颔首:“大小姐所言极是,这人确是简单的好,尤其是做奴婢的,更是越简单越好。”
苏静浅浅一笑:“左妈妈的话,我会好好记着的。”
左妈妈微微颔首,而香儿却继续云里雾里,只不过,她似乎隐约大概也在云雾间摸到了点什么,只是还没仔细个清楚,苏静就命她领左妈妈出去,让水仙带左妈妈先熟悉熟悉环境和院里的其他人。
香儿领命而去,不多久就折了回来,进门前还特地鬼鬼祟祟张望外面一把,确定没人隔墙偷听,才奔到苏静跟前说起那只瓶子的事。
“你继续保管。”苏静却是半句多的解释都没有。
香儿小脸顿垮,都快哭了,硬着头皮囔囔道:“大小姐,左妈妈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