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红玉将纸笔摆好,在一边开始缓缓研墨,薛皇后便起了身,走过千手观音状的烛台,脸上神色莫名。
红玉磨好了磨,便退去了一边,只看着已经提笔的薛皇后。
薛皇后立在案桌前,深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
待再睁开眼之时,薛皇后只盯着案桌上的纸,下笔飞快,犹如早练好千百次那般。
从红玉立着的方向,恰好可看见薛皇后低垂着的侧脸,尚看得出当年的姿容与风采。那曾是一个心胸宽广、双眼充满生机的小娘子。却被这深宫深深磨去了所有的棱角。
案桌上的油灯忽明忽暗,映衬着薛皇后执笔的手纤细秀长,微微动着,像是写尽了所有人的命运。
薛皇后一口气将信写完,将之放置在一边,又提笔在第二张较大的信笺上写了半阕词,这才轻轻将笔搁在玉制的笔架之上。
等着第一页纸干,薛皇后将之卷成一个小卷,从头上拔下一支最普通不过的玉簪子,打开戴帽,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塞了进去,盖上帽子。
“红玉。”薛皇后叫道。
红玉悄悄走了上前,却是一声不言。
“更衣。”薛皇后吩咐道。
红玉便开始一件一件的将薛皇后的配饰取下,随后是沉重的皇后礼服……最后才是头上的九凤头金簪。
等红玉将要退下之时,薛皇后却是单手将红玉的手捉住,用玉簪子快速的在红玉手中写下了一行字。
红玉见得分明,抬头看向薛皇后摇头。
薛皇后只颜色沉沉的看着她,又飞快在她手上写下了几个字。
这几个字让红玉的头如千斤坠,再也摇不动。
薛皇后见说服了红玉,便拉着红玉走到了床头,悄悄挪开遮挡的物件,打开床头板露出了一个洞口,示意红玉离开。
红玉手里捏着薛皇后给的玉簪,只跪着对薛皇后无声磕了几个头。
薛皇后又抬起红玉的手,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地图。最后在一处点了点。
红玉泪流满面,却不得不从洞口钻了进去。
不过片刻,那洞口便重新被遮挡住。
薛皇后躺在床上,只捂着眼睛无声笑,笑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陛下啊。
薛皇后暗中叹道。
想当年皇帝尚在潜邸之时,他们也曾恩爱过。
又哪知那几年的恩爱时光不过是过眼云烟,转瞬即逝。在她荣登后位后没多久,当初那位专情的陛下,后宫里就装满了女子?
又哪知这位变多情的皇帝,却是专情得很,处处为着心爱的女人铺路,不惜害死自己的儿子?
薛皇后翘起嘴角,至今日后,且让我看看你们所谓的真爱能爱到哪一步可好?
陛下。
我等着你们的下场呐。
……
“着火啦――”
“着火啦――着火啦――”
皇后宫的火势在半夜里照亮了整个皇宫,徐贵妃被喧闹声吵醒,含糊道:“这是怎的了?”
有宫女上前来道:“娘娘,皇后宫里着火啦。”
皇后的父兄在边关生死不知才传到京中一日,皇帝便忍不住将皇后软禁,透出了要废后的消息来。
然而作为宫中地位仅次于皇后之下,且处处与皇后作对,最有望当上皇后的徐贵妃,听到这个消息却从来没有激动过半分。
有小宫女从外面敲门后开门走了进来,跪着道:“娘娘,皇后宫里的红玉求见。”
徐贵妃起身披上外衣,听到红玉求见的消息脸色并无异色,只道:“让她进来吧。莫让别的人看见了。”
小宫女点头应是,这才退了出去。
在一边伺候的大宫女闻言忙道:“娘娘,咱们何必去沾那一趟浑水。”
徐贵妃勾着嘴角笑,并不言语,只等红玉被带进来跪下后,直截了当的问:“薛九准备让本宫作甚?”
对于徐贵妃直称皇后名讳,跪在地上的红玉并未发怒,只磕头道:“小姐让奴婢寻贵妃娘娘,让贵妃娘娘送奴婢出宫。”
旁边的大宫女正想呵斥,却听得徐贵妃十分爽快的道:“好!”
红玉得徐贵妃这一言,又深深磕了一个头。
徐贵妃便摆手道:“暖玉,将她藏起来,明日宫门一开,便送出去。”
被叫做暖玉的大宫女只好应声,将红玉带出了徐贵妃的寝殿。
待寝殿空空,只剩一人,徐贵妃才嗤嗤笑了起来。
当年她进宫时,她的父兄说皇帝不过是想要一个人制衡宫里的皇后,想让她一家不得与薛家走得太近之时,她没有信。
等到进了宫,几月荣宠,从才人到四妃,何其荣耀。便连皇后也要对她后退一射之地。
终于她腹中有了孩儿,却在四月被害小产,一切证据指向皇后,而皇帝为安抚她,将她升为贵妃后,她终于信了。
等到后来,太子早夭,一切证据指向了自己,徐贵妃对皇帝的冷血已然深入骨髓。
自那以后,她与皇后都再也没有子嗣。所谓皇后与贵妃,都不过是一个空名头罢了。
而至今生有皇帝长子的温淑妃?
徐贵妃重新躺回床上,她就等着看好了,看看皇帝的深情厚谊温淑妃担不担得起!
……
平南侯在战场生死不知数日,皇帝在朝堂上数次提起废后,不想将薛皇后葬入皇陵,皆被朝臣反对。
一直到一月后,有八百里急件入京,皇后娘家薛家反了!
坐在皇位上还在与众臣掰扯着的皇帝顿时瘫坐下来,怒道:“还不快细细道来!”
本与皇帝僵持,一直不肯同意废后的大臣们都傻了,万万没想到他们还在想着护着薛皇后的死后荣耀,薛家却对他们如此打脸!
随后不久,仇府一门在南面作战为南宁大将黄宝有所杀。大隆防线被破,徐将军且战且退,大隆局势顿时万分艰难起来。
而内,不过一月,薛家军势如破竹,直逼京中,打着替薛皇后复仇,清君侧诛妖妃的旗号。过往氏族竟纷纷加入,带着曲部相随,直到十万大军立于城下。
“陛下!为江山社稷计!还请陛下早下决断呀!”有大臣于大殿上痛哭流涕道。
丞相温氏病入膏肓,早已不能上朝,整个朝廷乱作了一团。朝堂上要求诛杀温淑妃,以平薛家之怒,保大隆江山者十之□□。更有谏官以死相逼,血溅擎天之柱。
十万大军在外,众大臣在内以死相逼,皇帝竟无路了走。
“若是诛杀了温氏,谁能保证薛家会退兵?”皇帝有些茫然地问道。
都已经打到了京城,便是温淑妃死了又如何?难道薛皇后就能活过来?这江山可比一个薛皇后的死重。
直到此刻,皇帝心中才开始后悔,记起薛皇后之好了。当初薛皇后在时,多方约束薛家,薛家胆敢造反?
若薛皇后在,今日何以是这种局面。
臣子们面面相觑,最后有人出列道:“薛侯爷父子生死不知,陛下便软禁皇后,逼得皇后自尽以证清白,这本就是陛下错了。然而若能陛下亲下罪己诏,诛杀妖妃,还薛皇后一个公道。薛家若不退兵,便是无理造反。那些跟随的世家又怎会再相随?”
皇帝对温淑妃之宠,谁不知道呢?对薛家的处处针对与□□,也瞒不过众人去。只是那时候,大臣们都以为薛家下场不会好的,又哪能料到薛家竟然反了。
如今薛家打着为薛皇后报仇,清君侧诸妖妃的旗号,若是皇帝将温家一门收入监牢,赐死温淑妃,以平天下悠悠众口,再寻利口舌之人前往各大世家游说,未必没有生机。
皇帝闭上眼,紧捏着拳头,最终松开之时,心中已然下定决心,道:“将温氏一众打下监牢,着三司审议。温淑妃……赐死罢。”
“陛下圣明!”众大臣齐声道,声音响彻皇宫。
皇帝摇头,只蹒跚着退回了宫殿之中,对自幼陪着自己一道长大的太监道:“今日,朕谁也不见。”
说完话的皇帝坐在榻上,只扶着自己的额头,哈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皇祖父、他的父皇,都是这般做的,可偏偏他这么做的时候,却丢了整个江山!
“薛九。是朕对不起你呐。”皇帝喃喃道。
当初娶薛九之时,确实有利用薛家为自己争位之意,然而那时他心中也是真的欢喜过薛九。
可如今他们怎的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而温淑妃,他亦是真的爱啊。像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人那般,不因他是皇帝,不因她是温氏之女。
这世间竟也容不下他们这对相爱的人?他不过是想将最好的东西给予最心爱的人罢了。何错之有?
他是帝王,天下为他所有,可身为人臣的薛家竟然谋反!
十月,天渐寒。
温淑妃赐死于内宫,悬尸于城外。大隆最后一任皇帝亲下罪己诏,着皇长子于城门上诵读。
京中温氏一门十七口,不论男女老幼,斩杀于菜市口。挂头于城门上。
十万大军,自退其三。
十月十七日,徐氏降南宁,南宁太子率兵北上,与薛家军于京外汇合,攻破城门。
屠尽大隆皇室。
大隆亡。
☆、第100章 侯府来退亲
“六房是个什么意思?”张老伯爷听了就问。
温宥娘道:“门第上来讲,当是不会低。”在权势上,当就是不及了。
张老伯爷听了,却是满意不已,“你们姐弟过继六房,他们便不会亏待你们。既然如此,又何须你嫁入高门。六房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张家也不好再多说。毕竟如今你们已经过继给了六房。”
“祖父、祖母这些也不要再叫了,还如原先那般叫一声外祖父便好。说到底那一边现在才是你真正的外家了。便是没有什么感情,也是要多走动走动的。”张老伯爷道。
温宥娘姐弟过继六房,便要认六太夫人的娘家为舅家,便是跟张家再亲密,有时也需得避嫌。
说到底,在这个时代,离开一个家族,最后还是得有另外一个家族,想要独善其身,又何其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