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伊维特笑了笑继续说道:“其实她的教练未必不清楚,只不过是想让她自己发现。这一次见面感觉她又有进步了,节目中的一些细节处理和法国站完全不同,应该是她自己的改动,曾经还是没有自己想法只靠本能来判断的那个风扇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是谁将她领进编舞和艺术的殿堂里。”
“是她自己。”夏天没有看伊维特,目光从始至终没有离开冰面,倒像是自言自语,“她的心比理智更早苏醒,现在也该是成熟的时候了。”
“有的时候我很好奇,我在青年组时就没有敌手,升入成年组后根本没有人能够与我匹敌,直到退役的前一年你们这些小东西出现,所以我很想问问你,从一开始就有个实力如此强劲的可怕对手一路追随究竟是什么感觉?”
夏天终于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地盯着脸上挂着惬意笑容的伊维特,“先想想你的奥运冠军能不能拿到再替别人担心。”说完她又把视线重新落回到何翩然的身上。
她刚刚结束3f-2t-2t的连跳,整个跳跃节奏都与音乐契合,何翩然一边舞动一边认真听着音乐,按照自己心中的感觉做出到位的动作。
慢慢地,她心里也有了个疑惑。
这个疑惑正在慢慢靠近她一直寻找的那个答案,随着音乐越来越向后程进展,随着她越来越融入整套节目,与之前比赛完全不同的感觉慢慢浮出水面,她的脑海里重复着之前看到很多人的短节目和之前看到的自由滑,再联想自己的短节目,答案仿佛只差一点点,她伸直指尖就能碰触。
感觉不对。
是的,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故事,或许很美,或许充满奇思妙想,但却无法打动你,无法打动别人,在奥运赛场,她需要能够直击人心的力量,这力量的来源只能是选曲和编排。选手演绎的都是别人的音乐,她们需要配合音乐,而不是让音乐来配合她们。但是要让这些编排里有闪光点并不容易,而在奥运赛季,这闪光点往往就意味着主题突出清晰。
何翩然告诉自己先不要想太多,她压步准备起跳,2a-3t是最后一个连跳,一气呵成。
小提琴的节奏越来越紧凑,在最后两个单跳萨霍夫三周和阿克谢尔两周之后,接续步仿佛是琴弓不断挤压一根琴弦般在直线上流畅滑行,每个音阶压准步伐,每个动作与脚步配合,何翩然全情投入将自己淹没在音乐中,她尝试完全地配合完全地忘我,就像曾经的每个节目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音乐结束,动作定格。
何翩然站在冰面上,又完成了一次可以称之为完美的演出。
致谢过后滑到场边,何翩然从陈教练手中接过刀套,套好后她苦涩一笑,“教练,我想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我想你也会知道的。”陈教练拍了拍她的肩,“没关系,这才刚刚开始。”
☆、第80章
分数有时候最能直观说明问题。
140.22分。
和中国站的分数并没有太大起伏。
没有感觉到问题时心中忐忑,现在感觉到问题了心里更焦躁。
何翩然告诉陈教练比赛结束后再研究,她一个人站在场边,把剩下所有人的自由滑全部从头到尾看了一次。
夏天、伊维特、瓦伦蒂娜,每个人的自由滑全都上了145分,这根本不是偶然。
在奥运赛季里,每个人的节目都有自己的主题,特别是自由滑,因为时间长内容多,需要展示出来的东西就要求更丰富更有层次。夏天的自由滑选曲是《流浪者之歌》,在编排中她化身流浪的艺术家,不在乎名利不在乎金钱,只身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美好和生活;伊维特的自由滑选曲是《女武神》,她毫不避讳的表达自己对金牌和荣誉的渴望,甚至可以她想用这样的节目来体现她始终是花滑赛场的主导者,永不言败;而瓦伦蒂娜的自由滑选曲来自《蒂凡尼的早餐》,就像电影一样,她的主题就是寻找真正的幸福,而抛开一切只要站在冰场上,她就是幸福的。
而她呢?
只是讲述了一个故事而已,她讲得再好那也只是一个故事,在别的赛季或许仍然是绝佳的作品,但在奥运赛季,在每个人出众的寓意下,她的自由滑毫无竞争力可言。
当初在和九原千代讨论时自己很同情她的境遇,可是没有多久,同样的选择便来到何翩然的面前。
换或者不换。
她颓然坐在场边,工作人员穿行往来为颁奖仪式做准备,而这一次在奥运赛季前的重要大赛,她连领奖台都没有摸到。
许伊连带何翩然的装备也都收拾好,她背着两个和体型不相称的大包到冰场边张望,以前每次比赛因为女单自由滑都是最后一个项目,所以她们都约定好等在这里见面,可这次等了几分钟何翩然居然都没有出现。
抬头看了下电子屏幕上的成绩和名次,许伊担心得不得了,她正想打电话给陈教练,夏天迎面走了过来,对着她慢悠悠说道:“她在那边傻坐着。”
“谢谢!”许伊扛着两个包连头都来不及点就跑开了。
果然,在往来工作人员的掩映中,何翩然还穿着比赛服,身上披着运动服,肘支膝盖掌撑下巴,正呆呆地看着熙熙攘攘的冰场。
她的目光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意外,那里面没有失败后的沮丧和失望,也没有一丝疑惑和迷茫,可就是看不出到底是什么心思。
“还在为自由滑的事烦心?有结果了吗?”许伊知道不会是别的,能让何翩然露出这种神情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花滑。
何翩然在沉思中猝然抬头,与许伊的目光相触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有了,不过不是个很容易面对的结果。”
“有了就好,”许伊伸出手,璀璨的笑容让她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不管多不容易都有我在,咱们一起试试看!”
很多时候真正能抚平人纷乱心绪的往往是一句简单的话。
何翩然笑着握住许伊的手,起身站了起来,“走吧!这里也没我什么事了。”
“这话说得真没斗志!”许伊腾出另一只手重重拍在何翩然头上。
“那怎么说嘛。”何翩然捂着头使劲儿去揉。
“应该说‘走吧!反正这里也不是奥运赛场!’”许伊挺起腰又重重拍在何翩然的后背上,“这样才是世界冠军的气势!”
何翩然噗嗤笑了出来。
“严肃点!”许伊瞪了她一眼,“我这是培养你的冠军气概!不许笑!”
走出体育场时,何翩然的心情已经平缓了许多。有些事既然已经发生而且无法避免,那她必须拿出勇气来,为了关心她的人,也为了这项她热爱的运动,为了这份点燃她生命的梦想。
回到酒店,陈教练就把何翩然叫到房间,余教练早就等在那里,三个人一起坐下来,顿时屋内弥漫着愁云惨雾,倒是何翩然先笑了笑,安慰两个教练说道:“其实这个问题我在法国站的时候就有感觉,只是那时候还不明显,只有到了大赛对比更强时才明白节目内容分究竟差在哪里,现在总算知道问题了。”
陈教练点点头,“知道问题就要动手解决,其实我和余教练也是在法国站开始看出问题的,直到前段时间我看了所有人的比赛录像才能确定,距离大奖赛时间也很短了,我反而希望你自己感觉出来再听听你自己的意见。现在面前有两个选择,第一,改编排,但是没有编舞会接别人选的曲子再创作一次,只能我和小余帮你;第二,换个新节目,虽然这时候也未必有编舞愿意再接,但总归比第一种希望大一点,可是距离奥运会只剩下三个月,一套编排从学习到熟悉再到完全掌握怎么也得半年时间,你后面还有四大洲赛和世锦赛,时间是这个方案的最大问题。”
“我也是这样想,”余悦的神色在酒店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忧虑,“但每个都有无法克服的弊端,我虽然在国内编舞算是一号,但和国外的著名编舞根本没有办法比较,特别是在裁判的心中,不过,翩然,如果你选择第一个,我愿意用我全部的能力来帮助你,毫无保留。但我个人更希望你选择第二个,就算时间紧迫,我也觉得要比将错就错更好。”
“好了,”陈正歌打断余悦,“让她自己决定吧。”
其实两个教练和自己想的两种解决方式没有任何不同,只是这个两条路她已经有了答案。
“在看完比赛的时候我已经有了想法,”何翩然笑了笑,“谢谢两个教练的意见,我已经决定要用一套新节目参加奥运会。”
陈教练也露出笑容,他早就知道何翩然会这么选择,他太了解自己的弟子,“我之前已经为了争取时间给你联系了两个编舞,可是都没有回音,但是这件事等不得,所以我也已经让小余帮忙选曲,也算是一个保险。”
他的思虑实在周全,何翩然感激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何翩然的雷厉风行为突如其来的改换节目争取到了不少时间,第二天表演滑结束后,国家队搭上返回北京的飞机时,他已经开始全面联络一切能争取到的力量。
“你真的要临时换节目?”飞机上袁铮听到这个消息惊讶不已,“这时候换实在太危险了,你比那个日本小姑娘居然还要晚将近一个月时间!”
“就是啊!”舒涵也很着急,“这样的话熟悉新节目的时间太少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何翩然苦笑着解释了一下原因给坐在周围的队友听,听完大家都沉默下来。
“其实都是你在队内测试时表现的太好了,”萧旭松拍了拍何翩然的肩安慰道,“我们都没发现问题,都觉得是个好看的节目。”
“是啊!”许伊叹了口气,“如果那个时候都能发现就好了。”
“连给我编舞的罗伦斯都没意识到,咱们都是选手,当然很难感觉,”何翩然赶紧宽慰大家,“陈教练也是在大奖赛分站赛开始后才注意到的。放心吧!三个月我能行的!”
袁铮顿了顿开口说道:“你别太勉强,再累伤了更得不偿失。”
“哪有那么脆弱,你们放心吧!”何翩然尽量让自己笑得轻松点,不让大家担心。
“那现在有编舞愿意接了吗?排新节目当然是越快越好啊!”舒涵急忙追问。
一直知道所有最新进展的许伊叹了口气,“还没有,很多编舞不愿意这个时候接新节目吧,大概他们觉得罗伦斯编不好的选手他们也编不好。”
“这些编舞都太没挑战精神了。”袁铮愤然道。
“所以现在只能等消息?”凌凯想了想说道,“如果再找罗伦斯他愿意重新编吗?”
“陈教练问过了,罗伦斯说节目不合适我他也很遗憾,但是现在为了瑞贝卡的奥运赛季最后冲刺,他不能分神,还是拒绝了。”何翩然摇头说道。
听到这里大家都不约而同叹了口气。
回到宿舍第二天,何翩然早起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陈教练,大概是因为太累和温差变化,再加上换新节目的事情实在上火,何翩然嗓子有些肿痛,说话发哑,不得不买了许多清咽利喉的含片带在身上。然而这一天又没有任何收获,陈教练得到的所有答复都是拒绝。
“大部分编舞同时都是教练,即使不教女单手下都有别的选手,为了奥运会时间紧迫,根本顾不上别的。”陈教练这两天眉间的“川”字就没有下去过,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所以,翩然,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我明白。”何翩然哑着嗓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边联系编舞,那边媒体也闻到了风声,这件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教练也就和媒体实话实说,这一透漏不要紧,不只是在国内,国际体育界也把这件事当成了一件大事,在奥运赛季前结束伊维特对世界冠军垄断的何翩然要在奥运前三个月更换自由滑节目!
瓦伦蒂娜一直不知道这件事,知道后风风火火给何翩然打了个电话。
何翩然心里明白,瓦伦蒂娜就像从前的自己,她感觉不到一个节目在编排上的问题,一切都是跟随自己教练的指引,所以完全不明白何翩然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时候换节目,咆哮了好一通,等何翩然解释好后,清楚了来龙去脉的她也有点怅然。
“那现在你找到编舞了吗?”瓦伦蒂娜沉默了好久后叹了口气问道。
“有的话你就看见新闻了,如果没有……”何翩然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笑容的苦涩,“那就是真的没有。”
时间一点点流逝,这三天简直成了何翩然生命中目前为止最痛苦的时光。
每天早晨,何翩然第一件事已经不是洗漱去跑步,而是打电话问陈教练有没有消息,然后她再带着失望加入每天的训练,这段时间她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在短节目上,这个有主题的短节目给了她很多自信和安慰,还有每天陪她练现代舞的许伊以及练习跳跃的袁铮。
如果没有这些朋友,这段日子将会更加难熬。
在第五天的时候,上午何翩然被失望打击过后用加倍训练来安抚受伤的心灵,中午吃过饭,她准备再到冰场去好好折腾自己,谁知刚走到门口,不知哪里跑来的许伊像一阵寒风一样卷过她。
“跟我来!”她拉着何翩然的手不由分说一路狂奔,跑到陈教练的办公楼下才停下来。
“怎么回事?”何翩然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你说话啊!”
许伊的体力没有何翩然好,这么一段距离她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用手指指前面,脸上挂着得却是璀璨的笑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何翩然看了过去。
这种在绝望笼罩过后看见一丝希望的如释重负何翩然一辈子也忘不了。
李之森正在笑着和陈教练不知道说些什么,看到何翩然,他慢慢转过身,露出一个久别重逢的微笑,“听说,你缺个编舞?”
☆、第1章
台北的冬天潮湿温润,没有北京刺骨的寒气,四周仍然能见到绿意。
四大洲赛经常选择在这里,大概也是因为气候的原因。台北有世界一流的冰上场地,何翩然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比赛,不过她没有时间参观游览,一下飞机就被各路媒体堵在桃园机场,最后只能靠机场临时为她开的vip通道狼狈离开。
其实记者的问题都只关心同一个,那就是她新的选曲。
这恰恰也是何翩然不能回答的。
李之森和陈教练都告诉她,在完全确定下来前不要先透露给媒体,何翩然一向听话,自然一个字都不会讲。
但是真正的狂轰滥炸还在后面。
热身时,瓦伦蒂娜一见到她就扑上来,格外严肃地询问她的编舞情况,何翩然说选曲已经敲定,现在在准备编排,瓦伦蒂娜笑容展现,一针见血,“那是什么配乐?”
何翩然早就料到瓦伦蒂娜这关难过,她已经申请了“特赦令”,可以把消息透露给一些平时要好的朋友。
听完何翩然的话,瓦伦蒂娜愣住半天才开口:“你胆子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