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吃饭,我双手支着下巴,看着他。
“其实,你喜欢吃一点甜食挺好的,据说,甜食里面含有多酚,可以让人精神愉快,心情好很多,并且,据说喜欢吃一些甜点的成年男子性格中都含有不被泯灭的纯真。”
勋世奉安静的把三明治吃掉。
“你告诉max,以后给daniel烤制甜点的时候再给我加一份。”
“呃。”我有些为难,“我现在正在限制daniel的甜食摄取量,如果你也要吃的话,你也知道daniel很聪明,他很会审时度势,我怕他会借着你的原因而撒娇卖萌的要吃甜点。”
“你给烤甜点的时候不让daniel知道。”勋世奉很淡然的说,“alice mansion不是只有一个厨房。”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
“什么?”
“这样做的感觉让我有一种我们不像合格的父母的错觉?”
勋世奉,“……”
随后,他很仁慈的发话,“那你就在给我烤制甜点的同时,顺便也给daniel做一些吧。”
“……”
这个idea的确更加理想。
只是,我为什么有一种好像掉进一个什么小小的无伤大雅的陷阱中的感觉?
我们晚上一起回去,短暂的午餐时间过后,他继续他那些繁忙到极点的工作,在此时,似乎才可以深刻的理解什么是’time is money’还有,收入以秒来计算是一种什么数量级的财富。
整个下午,我都在勋世奉办公室的里间,手中拿着钢笔,铺开信纸开始给伊顿的校长托马斯・里德写信。首先是要感谢一下他能亲自下笔给daniel写这封信,这是一个异常难得的机会,然后,……,然后,我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写了。
应该拒绝,但是写的好像要接受。
还是应该接受,但是写的好像是等待几年再做出决定。
还是,以一场华美的言辞写出一封看似感恩戴德,却似乎也不是拒绝,但是同时也没有接受的信件?
时间在流逝。
我拿着钢笔,一会儿盖上笔帽,一会儿摘下。
勋世奉推门进来,给我放了一杯草莓碎屑与原味酸奶,高玻璃杯边缘还放着半颗草莓。
“在做什么?”
“我在思考怎么给伊顿的校长托马斯・里德先生回信,感觉很困难。对了arthur,伊顿这个名额是你向他们争取的吗?”
“不是。”
“不是?难道他们学校有一个脑电波库,把所有似乎有意向想要去他们学校读书的男童都登记在册,或者直接像是hogwarts那样,把所有带着魔法天赋出生的孩子都自动记载在册?”
“不。”勋世奉说,“是伯兰・博登索普,他为daniel申请的。”
咔吧。
清脆的一声,我手中钢笔合上笔帽。
“你与少将,是朋友?”
“目前不是敌人。”
勋世奉的手指拿起我面前仅仅写了一段文字的信纸。
这段文字因为使用普通钢笔而非蘸水笔,所以写的斯宾塞体有些不够灵动,显得很板正,他却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我,“那个,你们,你和伯兰少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勋世奉,“几年前一个客户利用康斯坦丁的账号向某组织转账,是伯兰提醒了我这件事情,不然,一旦康斯坦丁与terrorist 沾染关系,在历史记录中为他们洗钱,这会是一个永远无法去掉的污点。”
我又把钢笔帽拉开,“伯兰曾经向我提了一个请求,他想要得到我的帮助。”
他,“什么帮助?”
――伯兰少将想要归还我名下苏黎世银行其中的8件收藏品,据说那些是纳粹掠夺的珍品,不应该属于我。
不过,话到嘴边,我居然说,“他说,有一些藏品需要我帮助鉴赏一下。”
勋世奉,“为什么找到你,这样的事情原本不应该会找到你。”
“告诉你一件事,你千万别,……”我转了转手中的钢笔说,“伯兰少将说他们对我很感兴趣。”
勋世奉把手中的信件放回我的桌面拿上,他虽然没有说话,不过表现的有些耐心用尽的样子。
我,“他说,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部门用来研究我。”
他,“为什么?”
我,“那位少将的嗅觉比狗还灵敏,他似乎觉得我的表现与我的资料不相符。于是我就成了他们名单上的小白鼠。”
勋世奉还是不说话,只是我抬头的时候,发现他的双眼微微眯了一下,随即放松,让我以为自己看到的是一种错觉。――那种下意识的眯眼,蓝色的瞳孔中透出的几乎可以说的上是凶狠的眼光,像狼。
……
勋致怡在纽约的生活紧张而忙碌,但是却颇有收获。
她现在与刚到纽约的那个’拿腔作调’拖着英国口音的中国小妞不一样了,她的口音发生了变化,所有的元音好像一个真正的美国人那样饱满而外裂,儿化音开始变得重,更重要的是,她学会了美国小妞口音中那种不自觉的撒娇与上扬的尾音。
勋致怡似乎拥有勋家的一切特征,workaholic,手中永远拿着手机,email邮箱永远不会用空闲的时刻。曼哈顿这里与北京不一样,大家不喜欢用短信、微信或者qq,大家熟悉使用的就是email,永远都是email,blackberry在这方面发挥了强大的功能就是因为它们可以把email像微信一样推送。
由于勋致怡与勋世奉的英文family name完全不同,乐乐使用的是我们这种汉语拼音,xun,而勋世奉的名字则是民国旧拼音hsun,于是,在康斯坦丁没有人知道勋致怡也是勋氏家族成员。
至于勋致怡为什么以一个英文非母语国家的在校生可以在康斯坦丁做实习生,大家无论如何想不到她同勋世奉之间的关系。
不过,……
前几年,在daniel还没有出生的时候,我曾经到康斯坦丁打过酱油,有人见过我同勋致怡在一起喝过茶,现在有八卦大多说的是勋致怡与我之间的关系。
“也许是勋夫人在中国时候的朋友。”
“如果是这样,那么就难怪了,……”
勋致怡再次找我喝茶,我们坐在布鲁克林一家颇具破碎艺术家气息的咖啡馆中,她问我,“姐,这些年你都只在alice mansion中照顾daniel吗?平时不出来吗?”
“呃,差不多。”
“我们都感觉到有些奇怪。”勋致怡用一根细细的长勺搅动自己面前的红茶,“姐,原本属于四叔的股份全部在你名下,还有,我最近看到一笔缴税账单才知道,原来瑞士一家机构持有康斯坦丁一些股份,四叔只有委托书,但是现在那笔股权的所有人也是你,姐,你持有康斯坦丁最多的股份,说起来,好像连四叔都是为你打工的,那么,你对康斯坦丁没有自己的规划吗?”
“没有。”我摇头,“康斯坦丁是铁王座,如果不是全身的铜皮铁骨,坐上去一定会被它碾成齑粉的,我有自知之明。我实在没有能力对它有一些所谓的自己的规划。那个,与我的能力不相配的野心,其实扛着也挺累的。”
随后,我反问她,“你觉得我应该有一些什么规划,或者说野心吗?”
“不。”勋致怡直接摇头,“姐,你的决定是正确的,真的。如果以后,有人来鼓励、激励,或者是怂恿,总之一切ence你的这方面的才华与野心,这样的事情你也一定要拒绝。”
“乐乐,这个,是你一种忠告吗?还是,你知道一些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勋致怡手指一直用细长勺子搅拌着已经见底的红茶,她戳着上面的一片柠檬,“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目前一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但是总是有一种感觉,似乎要发生什么。而且,……”
她对红茶杯中的柠檬也失去了兴趣,就把杯子推到一旁。
“姐,你有没有觉得,财富很像是硫酸,会腐蚀一切?
在燕城的时候我还小,不知道很多事情,但是到了英国再来到这里,就看到了很多事情,也知道了很多。人和人之间没有信任,每个人都是一座城池,此城与彼城之间壁垒分明。”
“我曾经听说康斯坦丁一位合作伙伴说过,如果他像四叔那样在活着的时候就把股份转给他的太太,那么,他晚上回家就会被太太连同奸夫杀掉,我知道他说的是玩笑,但是,又感觉似乎是真的,他的太太与他结婚的时候签署了异常严苛的婚前协定,据说有一本经济学教科书那么厚。”
“姐,你怎么看着我不说话?是我说的话错的离谱吗?”
我把挡在额前的头发用手指梳到后面,“不,我只是忽然发现,乐乐长大了。不过,乐乐啊,似乎每个人在面对揭开纯真这层美好的薄纱的时候总是有一些失落,但是习惯就好,等习惯了,你就会变得冷漠,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感慨了。”
“姐,你为什么会嫁给四叔?”
“很多年前我就告诉了你了啊,我爱他。”
“那他为什么会娶你?”勋致怡有些欲言又止,“姐,我听说四叔之前有过未婚妻,他甚至还有过一次婚姻,他交往过一些女人,并且,那些女人非富即贵,他为什么会娶你呢?”
“这个,你应该去问他了。”
“我听到一个传闻。”勋致怡吸了一口气,放在桌面上的两只手互相紧握,“四叔的两次婚姻都为他带来了好运,第一次,他得到了燕城的土地与万荷千峰园,第二次,他得到了全部的康斯坦丁。”
第236章
勋致怡迟疑着,最终还是对我说,“如果四叔愿意去做,他可以成为最完美的情人,最无可挑剔的丈夫,但是也许别人永远无法知道那层无懈可击的皮囊下的真实。小艾姐姐,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吗?”
我看到过一幅画,几层场景,一条用书本铺就的天梯。
在天梯的下面,没有看过几本书,那里的人们看到的繁花似锦的荒漠,鸟语花香的伊甸,一切的一切全部是上一层的人物虚构出来的美好。
然后,有人就着这层书本天梯继续向上爬,在很长一段空间中,没有光,没有希望,没有任何温暖与美好,只有乌云密布,黑暗丛生,在这一层,视线中出现的只有黑色,人世间的狡诈,各种欲望,交织在一起,随后剩余的就是绝望。一直停留在这一层,就会被无边际的黑暗所吞没。
但是,如果选择继续向上爬,很艰难,很痛苦,可是,在长久的苦难中,最终看到的却是震撼人心的黄金色的黎明。
乐乐之前是被保护的很完美的姑娘,她眼中的世界就是那一片绚烂的花海。
现在,她爬到黑暗层了,她开始怀疑一切,她感觉自己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这应该是一件好事,这说明她成长了,只是成长是有代价的,她会感觉到痛苦,如果她不够坚定,这一层的黑暗会让她一直痛苦下去。
我回答她,“我没有怀疑过,不是我想要装聋作哑,而是,因为我相信他。
也许arthur在别人眼中是一个极不完美的男人,但是,我相信他,他的性格中有着罕见的纯真,这极其稀缺。也许他可以完美的扮演两面人,但是他不会,不是因为他的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他有自己的骄傲,他有自己为人处世的标准。
面对这个世界他拥有许多不够妥协的地方,而他的幸运就是他不需要去妥协那些他不想改变的地方。但是,我不鼓励你去学他这个样子,这是上帝给他的特权,别的人,不合适。”
“乐乐,你今天的感慨尤其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是的,姐姐,我想要告诉你一件事。”勋致怡咬了一下嘴唇,“我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男人,他也是这个圈子中的人,但是他不知道我与四叔的关系。他很难驾驭,我对这样的关系有些不知所措。”
“呃,这个,……”
这个事情有些棘手,我抓了抓头发,“乐乐,这事情你家人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四叔呢,他知道吗?”
“应该也不知道。”勋致怡,挪了一下高玻璃杯,“我们并没有在众人面前约会过,在一起的时候只是单独外出,我们选择在纽约之外的地方度夜。他以为我是刚到纽约来的举目无亲的中国留学生,这段感情他并不想认真,其实我也是,只是,我怕自己控制不住这段relationship的走向,我找不到人可以给我意见,姐,我只能问你。”
我又抓了抓头发,“这个,如果我们选择美国的价值观,那么我所能说的就是做好保护措施,但是,……,如果我们继续根据燕城的规矩,乐乐,我不建议你继续维持这个关系。你介意我把这件事情告诉你arthur吗?”
“介意。”她很认真的说,“如果告诉我四叔,他一定会使用自己的方式把那个人的背景全部查一遍,我不想以为自己的一个date而让他这样的兴师动众。”然后,勋致怡看着我的眼睛说,“姐姐,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是因为我信任你,你不会背叛我的信任吧。”
我还能说什么?只是摇头说,“不,我不会。”
得到我的保证,勋致怡似乎放松了一些,她双手支撑着桌面,伸展了一下,“姐,为什么曼哈顿这个岛的男人这么难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