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嫂也只告诉过她这里很好玩。
王氏脸上的笑容有略微的凝滞,但她仍然笑着回答:“每一位贵女都必须要学,通常过了八岁就该学了。你父兄是男子,兴许不知道这些,才没有教导你。不过不必担心,你虽学得晚一些,但这些都很简单,你很快就能学会了。”
千花一听说会很简单就开心了:“我会很快学会的,谢谢山长指点。”既然是每个人都要学的,自然是学一学会更好些。
拜完圣人与山长,王氏又带她见了几位先生,同样施以三叩之礼。
千花一一拜过,只觉几位先生都没有王氏看来那样和善,其中还有两位看起来很凶的样子,顿时怀疑阿嫂是不是在骗她。心地很好的人,会那样冷冰冰地看人么?
入学第一日要做的事情也就这些,千花同山长道了别,便随兄长一道回去了。
孟随比她还紧张:“先生们怎么样?若是不够和善,明日我就替你同山长说,再也不来了。”
“阿兄,不要总是这样说呀。”千花很不满:“我还没真正开始学呢,你就这样那样的要辞学,先生是先生,又不是阿爹和你,自然不会像你们那样待我好呀。阿兄太不懂事啦。”
孟随给她说得哭笑不得:“还不是为了不叫你受委屈。书院去不去,阿爹都会给你找个顶好的夫君,若是有丝毫不开心,都无需勉强。”
可不就是不想继续被你们宠坏了么?千花心道。她笑眯眯地抱着孟随的胳膊:“若我委屈了,我才不会受着呢,必要让阿兄或者阿爹为我讨个公道,阿兄放心好啦。”
“那先生们究竟如何?”孟随不死心。
“我觉得都很和气呀。”千花生怕说了实话他要立即辞学,只好撒了个谎。
“那就好。”孟随放心了。
千花别过脸,偷偷吐了吐舌头。
回家她就找方氏算账去了,伸开双臂将方氏堵在花园里。
“小姑子,你这是做什么?”方氏有些心虚,勉强作出无辜的样子。
“四德六艺,淑媛谦顺是什么?”千花不满地质问她:“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在书院里还要学这些?”
方氏讶异道:“哎呀,你竟不知道这些么?四德六艺与淑媛谦顺非但在书院要学,便是不去书院,只在家里也是要学的呀,难道从未有人教过你?”
阿嫂在撒谎!千花虽不明白为什么这样肯定,可她就是能确定这一点。
“骗人!我要告诉阿兄和阿爹。”千花懒得听她说这么多,直接甩出撒手锏。
通常要是惹得千花不开心,挨训的一定是方氏。方氏哪晓得这丫头这样鬼精,竟不信她的借口,一时慌了,连忙补救:“是我的错,我一时忘记告诉你了。你是想知道何谓四德六艺、淑媛谦顺么,亦或者不开心不想去书院了?”
“当然是前一个。”千花无语得很,怎么个个开口都是不开心不去书院了。
“那我教你便是,很简单的。只不过,你是要在这里学么?这里可不太方便。”方氏一颗心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我要先回屋去换套衣裳,你备好点心再来澜溪院找我吧。”千花摆了摆手,补了一句:“点心是你的赔礼,要你亲手做的,不许忘记了。”
阿兄教的,道歉切不可空手,每回阿兄向她道歉,事后总会搜罗许多有意思的小玩意作赔礼,或者叫千花直说她想要什么。阿嫂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虽然知道了却总是忘记,千花少不得要提醒提醒她。
要是在别人家里,万万不会有这样小姑子对阿嫂颐指气使的事,可孟府不一样,在这里,小姑子是最重要的那个人,辈分再高也不能和她争,这是什么鬼道理?方氏心里将孟氏父子都骂了个遍,心里满怀着恶意想,在书院里以千花这般心性有的是苦头吃;她面上却还和善得很:“小姑子要什么样的点心?”
“厨房里都知道,你叫人去问他们吧。”千花觉得她好笨,这样的问题也要问,玉和与圆圆她们从来就没问过。方氏一听她说要自己去问低贱的下人,已经一口气堵得慌了,哪料千花紧接着又说:“你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不好看,阿兄看了一定也不会喜欢。”
方氏的假笑看得她真是够了。
方氏快被这个小姑子气疯了。
“我去准备点心了!”她再也不掩饰,怒气冲冲地千花说,转身就走。
千花看着她的背影,觉得莫名其妙:“是你骗我,怎么还冲我生气啊?”
再瞅瞅方氏的裙摆都要飞起来了,腰间玉佩饰也磕碰得叮咚作响。千花认定她功课一定学得不大好,只看这行走的姿态,不说比山长,便是比自己都差远了,于是又开始忧愁。
既然阿嫂功课不大好,教她的东西会不会有错呢?
☆、她是不是圣上的孩子?
夜里千花忽然难受得醒了。
起先是浑身发烫,继而是抽搐,紧接着是钻心的疼,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千花先还忍着,很快就忍不住了,疼得人都迷糊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一时间澜溪院灯火通明,焦急的仆从们喊来了孟随。
“快去请李太医!”孟随匆忙地嘱咐下人,又寻到澜溪院的管事,问他:“今日千花从书院回来后,可有谁惹过她?”她回来时还好好的,必然是到家后发生了什么。
孟随平时很随和,此刻却凶得似要吃人一般,管事在孟府这么久也才第二次见到,上一回便是不久前千花淋雨生病那次。
“这……这院子里谁也不敢惹女郎生气,倒是少夫人今日同女郎一道在书房里坐了许久……”管事支支吾吾地看了一眼孟随身后的方氏。
方氏乍听说小姑子病了,也是吓了一跳,生怕她是做戏赖到自己身上,才跟在孟随身后过来。
一听管事拉自己下水,方氏连忙撇清自己:“小姑子叫我教她四德六艺,我才同她说了一会儿,别的我可什么也没做。”
天地良心,她可是当真老老实实的,一点儿也没同千花置气。
“我信你,你不会这样对千花。”孟随转向她时,脸色和蔼多了。他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捏,叫她安心。
方氏放下心来,疑惑地问他:“夫君平日常说不能叫千花不开心,莫非她有心疾,不能生气?”
她一向奇怪,孟氏父子怎能宠千花宠成那个样子,也不怕她嫁了人被夫家一封休书送回。
“千花确实有心疾,自小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无法医治。太医一贯嘱咐我们不可令她生气,说是但凡她生气,必会病发。”孟随苦笑道。
方氏看着床上千花痛苦的样子,稍稍理解了些。她仍奇怪,若是心疾,为何千花倒像是全身都不舒服的样子?但她并没有纠结许久。
虽说每回夫君明面儿上都叫她让着千花,私底下却会好声好气地哄她,自是不会骗她的。
不多时李太医便赶过来了。孟随将他迎进屋里,继而紧紧闭上了门,同上回千花生病时一模一样。
千花院子里的下人都被福伯带走审问了,孟随叫了自己院子里的下人过来帮衬着,又坚持叫方氏先回去休息。
可方氏等送她的下人离开,又偷偷地回到了澜溪院,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并没人注意到她回来了。
她心里乱极了。方才她还想着千花便是生气,绝不会是因为自己;可又想起自己前头瞒了千花,千花叫她赔礼道歉,莫不会千花夜里习了些许四德六艺的东西,觉得书院可厌至极,突然又生起气来了吧?
以千花那般性子,难说会不会。
若真是这样,万一千花有个三长两短,她可就是杀人凶手了。
方氏藏身在千花房间附近的园子里,思谋着该不该去对夫君说清楚这件事。
说了,怕他生气;不说,心里又过意不去。她虽不喜这个小姑子,可也亲眼见到夫君与公公是如何宠溺纵容千花,变成现在这样,并不能全怪千花。
方氏虽给千花下过几次绊子,本性其实并不坏,才会这样紧张。
考虑再三,她决定去告诉孟随。可才迈出步子,房间的门就开了,李太医拎着药箱走了出来,孟随紧跟其后。方氏也不知为何心里觉得有点慌,便躲在了身旁的槐树后面。
“李太医,李太医,这件事您可得替我与父亲美言几句……”孟随追着李太医,匆匆地说。他的话音里带着几分乞求,神情十分慌乱的样子。
方氏从未见他对谁这样低声下气,不由得疑惑,毕竟对方不过是个太医,公公可还是太常寺卿呢!
何况李太医不是来医治千花的么,为何夫君求他为自己说好话?
李太医猛地顿住步子,转过身来,瞪着孟随,恶狠狠地说道:“孟博士,你这叫我怎么美言?这才多久,她就一连犯了两次病,还回回都这么厉害!咱们的命是串在一根绳子上的,再叫你们这么玩下去,我迟早小命不保!我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因你们不慎而被诛了九族,你叫我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这可还有整整九年,天天叫你们这么闹,你我的人头还能安生几天?此事我一定会原原本本地告诉圣上,别怪我无情,哪个人能不为自己?”
他看了看孟纶住处的方向,质问道:“你父亲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就知道缩着脖子躲,连个脸都不露,光叫你小子出来顶着?这个老匹夫,老狐狸,上回被圣上罚狠了,怕了?知道怕,怎么不知道好好照顾她?”
方氏听得糊涂极了。他们说的似乎还是千花的事,可千花不就是有个心疾么?怎么扯到这么多人命还有圣上了?
而且公公孟随素有清名,在他嘴里怎地如此不堪?尽管她也奇怪,公公那样疼爱小姑子,怎地今夜连面也未露。
“李太医,这回真是意外。千花一定要去书院,我不敢叫她不开心,才送她去了。也不知书院里是不是谁给她脸色看了叫她不高兴,才会这样。从明日开始,我再不叫她去书院了便是。”孟随苦苦哀求:“这件事我也深知是为难李太医了,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您的,我一定倾尽全力。”
“这个嘛……”李太医脸色稍霁:“最近手头有点儿紧……家大业大,花销也大,偏生我那几个儿子没一个成器的,成日只知花钱,不知心疼老夫苦辛,唉……”
“您只管开口!”孟随咬牙道:“能帮得上您,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李太医呵呵笑着,比了个数字。方氏在树后瞧得清清楚楚,顿时抽了一口冷气,这李太医好大的胃口,一开口就是二十万两。
孟氏家底不薄,二十万两不是拿不出来,只是这也太多了!
孟随只能点头答应,李太医这才满脸笑容地说:“放心吧,这次不严重,我会向圣上好好美言几句。只是你送钱手脚可得干净利落点,别叫人发现了。不是我说你,书院这件事怎么不告诉圣上?若是圣上知晓,必然会好好安排一番,哪里轮得到她受委屈?”
“是我只顾小心,才会大意了。”孟随苦笑道:“我明日便叫父亲禀告圣上。”
送走了李太医,孟随满腹心事地踱着步子回到澜溪院,迎头却遇上了早该回去的方氏。
“阿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皱着眉问:“不是叫你回去歇着么?”
“夫君,方才你们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方氏是个爽利的性子,自觉应当同夫君有难同当,并未假装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小姑子并不是天生心疾罢,你究竟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方才李太医那嘴脸可恶心死我了,一想到夫君以后也许要一直被这种人威胁,我……”
她突然没了声音,因为孟随捂住了她的嘴。
“嘘,回去再说。”孟随示意她噤声。
方氏懵懵地点了点头。
孟随先去看了看千花,确信她安然无恙,这才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方氏早在卧房里等着了,心知夫君要同她说的必是很重要的事,不好叫其他人偷听,她假作发怒,将附近的人全都遣开了。
孟随进了屋里后,先是将门闭得紧紧的,紧接着又将每一扇窗也都阖上,似乎恨不得一丝缝隙也不留。
方氏奇怪地看着他,一颗心也因为他的异常而砰砰地跳了起来。这个家究竟藏了一个什么样的秘密?
直到确认没有人可以悄无声息地进来,孟随才停了下来,转身向妻子走去。
孟随是个和善的人,除了为着千花,方氏从未见他同谁红过脸。他对她也是极好,从不拿架子对她呼来喝去,也未曾收屋里人给她添堵,哪怕有些时候发现了她吃千花的醋,只要千花不闹,他便假装不知。
他有一双似乎总在笑着的眼睛,她一见就喜欢上了。母亲自她幼时就怕她遇人不淑,总是教她要藏着些厉害心思,可她一见孟随,就知道母亲的心血都白费了。
可此时这双眼睛里满是忧愁与疲色,上回小姑子生病时,他也是如此,当时她只以为他是心疼;现在看来,还不知心疼在里头究竟占了几分。
“夫君……”孟随紧挨着她坐下后一直默然不语,方氏瞧着他眉头紧蹙的样子,很是心急:“你怎么不说话?”
孟随抬眸看了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垂了下去,一声长叹。
见他不说话,方氏便大胆地提出了自己的假设:“夫君,小姑子她……是不是圣上的孩子?”
若不是圣上的孩子,那李太医怎地句句都拿圣上来威胁他?若不是圣上的孩子,怎地他们个个都紧张她开心不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深井冰的翻滚======
昨天木有评,不开森,滚来滚去~
☆、蛊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