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出来了,程杳不是认不出他现在的样子,她是忘了他陈觅言这个人。
这实在有些打击人。
陈觅言攥紧了手,默不作声,程杳想了快一分钟,总算在脑子里摸出些影子,“……校辩队的?”
陈觅言眼睛微微一亮,似乎得到了安慰,对她笑了:“对。”
他声音温朗,深黑的眼清亮纯净,态度很友好。这让程杳莫名感到轻松,脸上的困惑和惊讶悉数退去,她朝他看了看,说:“你好像变了。”跟她刚刚努力回想出来的零星片段里的样子不太像了,不过都挺好看的。她依稀记得那时在c大陈觅言好像挺招女生喜欢的。
“你也变了。”陈觅言深眸熠熠,“好久不见,师姐什么时候来c市了?”
“才来不久。”程杳想起什么,表示歉意,“昨天的事……抱歉,我态度不好。”
“不,”陈觅言也想起昨天,认真道,“是我表妹的事连累你,对不起。”
“原来她是你表妹。”程杳笑笑,“真是巧。”
陈觅言也笑,眉眼生辉,“是啊,很巧。”稍稍一顿,他指着前面的十梦大厦说,“我也在那里工作,和你一栋楼。”
程杳的视线随着他的手望向不远处,有些意外,“哪个公司?”
“启程国际。
程杳“哦”一声,皱眉想了想,模糊地记得他当年学的好像是工管。正想着,听到陈觅言的声音,“师姐……回c市之前一直在英国吗?”
程杳摇头,“不,这三年我在香港。”
“是么?”陈觅言的声音低下去。
迟疑几秒,他弯唇笑了笑,语气随意地问道,“那师姐结婚了吗?”
记忆
陈觅言的话让程杳一愣,她清淡的表情僵了一下,转瞬又恢复成平静的样子。
“没有啊,我一个人。”她笑笑说。
“哦。”陈觅言面色平静,也低头淡笑了一下,似乎为问出这个问题感到些许尴尬,程杳也笑,“没看出你也有八卦细胞。”
“不是八卦,”陈觅言手指摩挲着掌中黏腻的汗,“那时在c大听很多人说过,似乎那是师姐当时的计划,我以为你一毕业就……”
陈觅言没有说下去,但后面的话程杳心中了然。她偏头看着路上人来人往,心中寡淡得跟舌头一样没滋没味。“是么?”她说,“我不记得了。”
她的声音很平,没有任何起伏,陈觅言无法判断她说起这个话题时是什么心情。
“程师姐。”
程杳移回目光,有些晃神,“嗯?”
“很高兴再见到你。”陈觅言微微一笑,脸容清隽。
程杳看了一眼他伸过来的手,干净、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程杳忽然有几分恍惚,残缺的记忆里一个模糊的片段逐渐清晰。
她终于记起是什么时候真正认识陈觅言的。
程杳大三那年,陈觅言来到c大。隔年四月校园辩论赛结束,校辩队的招新也完成得差不多了。第一次新老交流会,程杳也去了。
那是决赛后程杳第一次见到陈觅言。他是新生辩手中的翘楚,又有一副好皮相,上了几回辩论场,名字就在c大传开了,那年来参加校辩队招新面试的女生比往年多了一倍,c大辩手圈里称之为“陈觅言效应”。这样的人,程杳想不注意都难。
交流会在文睿楼西区顶层的小教室进行,程杳那天有考试,去得很晚,她从后门进去,在最后一排挑了个空位坐下,一抬头就看到站在讲台上的陈觅言,挺拔隽秀。他正在做自我介绍,身后的黑板上有三个潇洒利落的粉笔字:陈觅言。
那时的陈觅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风华正茂,眉眼年轻朝气,但他的性子却偏沉静,与那些聒噪活泼的男生比起来,无端地透出几分疏离感。
陈觅言的介绍很短,两句话就说完了。令程杳意外的是,他走下讲台后径自走到她身边的位子坐下了。程杳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桌子下放着一个黑色的包,显然,她来之前陈觅言就是坐在这里的。
陈觅言坐下后安安静静的,讲台上已经有下一位新生辩手上去讲话,程杳收回视线认真听着。大约过了五六分钟,所有的新生辩手都介绍完了,这时校辩队领队宋少铭上去说了几句话,说到一半瞥见坐在下面的程杳,眼睛一亮:“啊,你们程杳师姐来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随着他的视线朝程杳看,程杳站起身,对众人颔首,又为自己迟到致歉,几个新入队的活跃师弟扬着嗓子朝她喊“程师姐”,安静的交流会突然热闹了,惯会调节气氛的宋少铭自然不会放过机会调侃,“你们几个小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面试时说得信誓旦旦,其实心里全一个鬼主意,都冲着你们程师姐来的吧?”
几个男生脸红了,其中一个胆大的用埋怨的口气道,“师兄,都是男同胞,不要戳我们轮胎嘛!”
话音一落,大家都笑起来,宋少铭望着已经坐下的程杳,眯眼笑道,“师兄是提醒你们不要搞错了目标,另外,作为男同胞,我有责任告知你们一个事实――你们程师姐早就名花有主了,都死心吧!”说完这话,果然听见一片诧异和扼腕叹息之声,宋少铭安抚道,“依我看,你们正好化悲痛为力量,好好在广阔辩坛开疆拓土。”
众人又笑。
这个小插曲过后,交流会的气氛轻松不少,接下来就是自由交流的环节,新生辩手可以随意找前辈辩手交流,环节一开始,就有几个新生围过来,陈觅言却在这时从后门出去了,程杳忙着回答各种杂七杂八的问题,并没有注意他,等一拨人问完了离开后,才看见陈觅言进来。
程杳心猜他大概嫌吵,所以出去躲了一会。
陈觅言在座位上坐下,将自己的包从桌屉里拿出来。
程杳没再多想,也开始收拾东西,刚才宋少铭递来的一份新辩手名单被她夹到那本《文化概论》里。放好了东西,她起身要走,却听到声线清浅的低音:“程师姐。”
程杳一愣,偏头就看见陈觅言站在那里,垂着头看她,修长的手朝她伸出。
“我是陈觅言。”他将话说完。漆黑的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俊朗温和,程杳几乎要以为之前在这人身上看出的淡漠疏离感是她的错觉……
这样的旧事突然如此清晰地回到脑子里,程杳极诧异,隐约觉得大概是俞美樱整的那些补脑的玩意儿有了效果。如果俞美樱知道,应该会觉得很安慰吧。
失神之中,陈觅言温醇的嗓音拽回了她。
“师姐?”
“嗯,”程杳应了声,吸口气,温温道,“我要回公司了,你呢?”
“我也是,一道走。”
两人并肩走到十梦大厦,刚进大厅,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就灌入耳朵――
“程杳,你他妈又不带电话!”
彪悍的话音还没落,说话的人已经旋风般席卷过来,对着被震痛耳朵的程杳一顿凶狠数落,“我的大小姐,老娘说了一百零八回了,不管做什么,第一要事就是记得带手机带手机带手机!”吼完一通,目光一移,瞥见站在程杳身边的陈觅言,眼睛顿时瞪圆了,比钛合金还要闪亮――
“程杳你他妈找男人啦?!”
程杳:“……”
陈觅言:“……”
“啧,这帅哥成色不错啊,这脸蛋,这身材,妥妥的十分啊!”眉飞色舞的女人笑的灿烂至极。
程杳选择无视俞美樱的乱吠,对程觅言介绍道:“我表姐,俞美樱。”
“你好,我是陈觅言。”陈觅言很礼貌地伸出手。
俞美樱毫不含糊地回握他,满目含笑,连声音都荡漾了,“啊,你跟我妹很配啊,那啥,别跟我客气,对我妹好点就行!”
陈觅言没接话,俊颊却有些泛红。
程杳头疼,知道俞美樱又犯老毛病了,扯了扯唇,“他是我师弟,c大的,路上碰到了。”解释完,对陈觅言投去抱歉的一瞥,希望他原谅俞美樱的抽风行径,陈觅言对她笑了一下,表示理解。
“哦,师弟啊。”俞美樱笑容一收,“啧”了一声,再看向陈觅言时一脸惋惜,像看着一块从程杳碗里掉出的肥肉似的,恨不能掸掸灰再丢回去。
程杳不着痕迹地白了她一眼,侧了下头对陈觅言说,“我们先上去了。”
陈觅言微怔了下,随即应声:“好。”
互道了声再见,两人分道,各乘东西区直梯回公司。
一进程杳办公室,俞美樱就炸开了,满怀热情地追问陈觅言的种种信息,可惜程杳对现在的陈觅言知之甚少,只用一句“无可奉告”封俞美樱的嘴。
俞美樱恨铁不成钢:“咱能有点追求不?那种品相的男人,你忍心就这么放过?!不怕天打五雷轰?!
程杳平静地接了杯水递给她,“口水全糊我脸上了,渴了吧?”
“你丫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俞美樱愤怒地接过水杯一饮而尽,利落的黑短发一甩,“为了你姐我的终身幸福,拜托你能不能稍微上点心?找个男人试试能有多难?”
程杳没有说话,安静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淡寡无味的纯净水经过舌头流入喉腔,凉凉的,很舒服。
“你突然过来,不是为了说这个吧?”程杳一连灌了两口水。
俞美樱一愣,这才想起来找程杳的初衷。
见她忽然没话了,程杳有些意外,“怎么了? “也没什么。”俞美樱一屁股坐上面前的老板椅,左右转了两转,状似随意地说,“你最近注意点。”
“注意什么?”程杳不解。
“钟云山的人好像又查过来了。”俞美樱皱起眉头,“连我妈家的煮饭阿姨前几天都被截问过。”
程杳心一沉,脸色变了,好半晌没有接话,俞美樱口气十分不满地说着“阴魂不散”之类的话,她默默听着,没有多说。
――
接下daisy夏季时尚展的案子,程杳一连几天都很忙,这两天更是在公司加班到深夜,走时整栋大厦都不剩什么人了。十梦大厦分东西区,两区各有三部电梯,但晚上十点一过就都停运了,只有两区中间的公用电梯照常运行。
程杳进电梯时,看了下手机,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电梯行到六楼停了,门一开,穿着深色西装的男人走进来。两人目光对上,同时愣了一下。
“是你啊。”程杳弯了弯唇,算是同他打了招呼。
陈觅言回过神,自知失神得太久了些,忙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敛起过于专注的目光。
“师姐怎么这么晚?”他低头轻咳一声,再抬目时眼里已无波无澜。
“加班。”程杳平平应了句,反问他,“你也忙?”
“嗯。”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层,程杳率先走出电梯,陈觅言也跟着出去了,一直随她走到大厦侧门口才想起原本是要直接去b1层停车场。
借着大厅的灯光,程杳站在台阶上朝小广场方向望了两眼,扭头跟身后的男人道别:“陈觅言,再见。”
“师姐,”陈觅言突然两步走近,低声说,“我送你回去。”语落,似乎觉得有些唐突,往后退了半步,“我去下面取车,等我一下?”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我等一会,你先走。”程杳微微一笑,淡白的光落在她脸上,柔软清润。
她拒绝得很有理由,陈觅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喉咙滚了两下才发出声音,“太晚了不安全,我陪你等。”
话说完,程杳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俞美樱打来的。
程杳一接听,那头的俞美樱就连珠炮般地说清情况:“程杳你先别出公司,酒吧出了点乱子我去处理一下,你在办公室等着,我现在叫sam来接你。”
“怎么了?”
“小事,一个混蛋闹场子,我去揍他。”
程杳皱眉,“仲一临?”
“除了他还有哪个混蛋这么不要脸?”电话那头俞美樱语气厌烦,显然是被仲一临气到了。
对于俞美樱和仲一临的恩怨情仇,程杳一向只旁观,不插手,不过知道闹事的是仲一临,她倒放心了,至少她知道那人不会真的对俞美樱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