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能整日对着这样的一张颜容,保持为数不多的镇定?他只想,无论是简苍还是大小事务,一旦超出了他的掌控,就要用力拨正过来,回到他的统摄下。
窗影沉沉,檐下燃起了灯。
敦珂用轻柔的声音在外面唤:“侯爷,该出来歇歇了。”
萧政并未像往日那样苦练鞭法,无需歇息,当他打开门一身清冷走向前院时,敦珂自然就知道两个时辰里他做了什么。
果真是简苍一回来,就牵走了他所有的注意力。
她恨恨地握住了锦帕,心下尤其不甘,吩咐亲信去了前城勘测,势必要找出一两个能让萧政动手惩罚简苍的破绽。
萧政取了疗伤的好药,驱马直奔红枫院,值守的士兵慌忙行礼,向他禀告说简苍出门勘察地势,并不在居处。
萧政未置可否,走向了兔子洞,本想将药包悬挂在门口,却未料到房门竟是开的,里面坐着一道素白身影,侧影清隽,正在灯下替简苍描摹图样。
萧政看得眼恨,唤士兵过来,将木迦南押离了简苍的寝居。木迦南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在士兵的剑戟冷光押护下,徐徐走向殿堂,继续描完栈道图。
萧政站在兔子洞外许久,对着一室的冷清,并未等到简苍的归还。他思量着她是不是躲着了,此时有骑兵传告,说前城版筑出了问题。
萧政骑马赶到前城一看,筑基的黑土松软,吸入了大量的湿砂,使得筑板上方空出了一截。他弯腰在底基上掠了一下,手指满是湿意,抬头问:“谁在土里灌水?”
督工答:“简姑娘吩咐的。”
用水龙浇注黑土,增强黏性,确是筑基之法。萧政并非不懂,他问的是,为何多放了两成水,把土基灌得软和无力。
督工看萧政面色不善,连忙推卸责任,只说按照平时惯例引水浇灌,决计不敢多花功夫。
萧政检查水龙阀门,发觉已被损坏,水喉没了限阻,哗哗奔流出车仓里的储水。
他暗想陷害来得快,倒是给了他捆绑简苍在身边的理由。
现成的机会,他自然知道要抓住,吩咐道:“传简苍过来。”
骑兵心满意足满城寻简苍去了。
苍城是一座新建的城池,坐落在莽原怀抱里,与具有悠久历史的幽州一比,仿似初生的雏儿。
“城门牌匾由侯爷所书写的么?取的是你的名字?”冷双成随意问了问简苍。
简苍咬了咬唇,终究答是。“他那时将我囚在侯府里,主张与我成亲,我不应,他为了哄我,就随手取了这个名。”她害怕冷双成误会,以为她与萧政有什么暗通取款的事,背了如今的盟约,赶紧撇清关系。
冷双成尾随在简苍身后,携带矩尺、准绳等测量工具,查看两百年来幽州地底貌况是否发生了改变。她的四处查探,如今师出有名,落得便利。
“城上的防御建造一如侯爷要求。”冷双成嘱托简苍,“两年来他已修起了半座城,定下了大致的格局,你也撼动不了分毫,不如从他底盘入手,挖开栈道埋藏隐患,趁他不注意一举将他掀翻。”
简苍询问了冷双成具体的布置和安排,觉得用最小的损失取得最大的胜利,方法确是可行。她拿着量竿测量土壤厚度,运石路过的奴工好心告诉了她,前城发生的险况――连他都知道,一旦有把柄落进萧政手里,就会引发危险。
简苍回头对冷双成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说不要耽搁我赶工的进度,晚上就出了变故。”
冷双成觉察到并非是变故那么简单,陪着简苍朝前城走,不忘提醒她:“沉住气,不要乱了方寸。即便万事不济,我也能护住你。”
简苍抿嘴一笑,与冷双成并肩走去,出现在萧政眼前。她的眉目明净如水,半日不见,已变得坚定不少。
萧政细心一想,知道是由谁人的功力所致,禁不住冷冷瞥了冷双成一眼。
冷双成低头行礼示意,落后几步站定,突显出了简苍的身形。
简苍径直对萧政说道:“筑墙已损,无事可补,侯爷要罚就罚吧,我认了。”
身后冷双成轻咳一声,简苍无奈改了硬邦邦的口气,撇嘴说道:“水龙一事,并非是我做的手脚,侯爷要找出嫁祸者才能罚我,否则不能服众。”
萧政细细看着简苍的眉眼,得到的总归不是厌恶之情了,一时没有说话。
目力如炬的冷双成看清了萧政的反应,先放下心来,暗道将筹码押在简苍身上赌一次,果真还是有赢利的。
简苍见萧政不动,皱眉道:“侯爷听不清么?”
萧政动了动身子,撇开众人,走向版筑墙前,说道:“既然土筑失效,你必须想出其他法子来,把城墙修好。”
简苍走过去检查筑板情况,应道:“推倒再来就行。”
“不行。”萧政断然道,“我要这道墙坚固如铁,土筑之法太过薄弱,寻常外力即可攻破。”他要抓住墙体已毁的机会,逼得简苍拿出更好的手法来,修出一道铁墙。
简苍沉吟道:“让我想想,明早再来回复侯爷。”她转身朝冷双成走去,迎上冷双成蕴含深意的眼睛,怔了怔,才醒悟过来,无奈再转身对萧政说:“侯爷别忘了,寻查嫁祸一事,不杜绝诡计祸害,侯爷要的铁墙也不易修得起来。”
萧政淡淡道:“随我回府歇一晚,第二天就能给我名目,替你在人前立威,破除诡计也不在话下。”他的声音不大,足以让简苍听见。
简苍甩了脸色,回头就走,拉着冷双成回到红枫院。
留在场外的督工、奴隶、骑兵,竟未等到一场狂风暴雨的砸落,深感诧异。以前若是出了纰漏,萧政一定会责罚当事者,甚至一度引起简苍的护短行为,转而将惩罚施加在她身上。
众人皆知,萧政需要十足的臣服意态,忍不得任何反抗的言行。
就是不知,今晚的简苍为何能用寥寥数语,平息了一桩祸事。
骑兵将消息带回给敦珂,敦珂拍了一下桌面,愠怒道:“小骚蹄子还能蛊惑了侯爷不成?侯爷也真是犯糊涂,用得着怀柔的手段么!”屏退众人后,她在房里转来转去,想着后面的对策。
红枫院居处简陋,房舍稀少,新添入冷木两位住客后,日常杂事常常拥堵在一间厅堂内进行,集文墨、术数演算、庖厨、茶饮等于一体,对此,东道主简苍觉得歉然,住客们却是怡然自安。
简苍拖来一张长长的桌子,将自制的木盘模型放在上面,打量着城池下方栈道承力情况。
为了让萧政放心,她势必先要演练一番,用缩小的模型,向他展示刨开城底的可行性。他曾提及要修暗道转运物资、埋伏机关,给了她极大的便利。
冷双成走过来,弯腰细看一刻,拿夹子在礼殿下方轻轻一拨,搭建的栈道就松垮了两根横木,掉落了下来。她对简苍说:“这个地方是紧要处。”
简苍点点头,用小刀削出一段段木榫,塞进横木里,加固了礼殿底下的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