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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节

夜旅人 赵熙之 3573 2024-06-30 11:55

  他收回手,宗瑛的目光从他包裹着纱布的手上移到他脸上,应了一声:“好。”

  盛清让得她回应转过身,在原地停顿数秒,终于还是独自上了楼。

  关上房门,他打开公文包整理文件,听楼下依次传来脚步声、清洗杯子的流水声、关灯声,关门声……最终一片沉寂。

  小桌上的灯悄悄亮着,北面的窗紧挨着阔大的法桐叶,夜色静美,是短暂的和平。

  1937年的次日清晨,上海又下起雨。

  盛清让在公寓书房里继续忙工作,宗瑛在客厅给阿九做检查,盛清蕙和阿莱在厨房煮粥。

  清蕙边忙边问:“宗小姐你这两天去了哪里?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宗瑛摘下听诊器,回:“我去见了个朋友处理点事情,忙完就回来了。”

  半个小时前,盛清让下楼打算离开公寓,却见宗瑛早就收拾好在客厅等他了。

  她给的理由很充分,阿九的肺炎是她诊断并治疗的,有始便该有终,她得去收个尾。

  因此顺利回了1937年。

  六点三十九分,书房里传出有节奏的打字机声,清蕙又问宗瑛:“那你如今是打算留在上海,还是要出国?”

  宗瑛将孩子放进摇篮里,直起身回她:“现在还不确定。”

  清蕙不再问了,将洗好的碗筷递给阿莱,叫他摆去餐桌。

  阿莱摆好餐具,清蕙将煮粥的锅端过去,看一眼书房那边喊道:“三哥哥吃早饭了。”

  书房里传来的回复却是:“你们先吃,不必管我。”

  清惠便喊宗瑛一块儿坐下,同时感谢她带来的一袋米和一些速食罐头:“阿九生病,家里缺粮,要不是你帮忙,我肯定束手无策了。真是雪中送炭,谢谢你宗小姐。”

  宗瑛便说:“不用谢我,是盛先生准备的。”

  清蕙听她这样讲,又看了眼书房,压低声音说:“家里的厂子确定要迁了,三哥哥就更忙,夜里都不回来的,也不晓得有没有好好休息,今天下大雨,说不定能在家歇歇吧。”

  宗瑛接话讲了一声“但愿吧”便不再多言。

  餐桌上碗筷起落,屋外大雨滂沱。

  夏秋交替,阑风长雨,上海的战事仍在继续,只是头顶的战机轰鸣声暂时歇了――

  浓云笼罩大雨挥洒的天气,不利于飞行。

  这一日难得清净,阿九喝了牛奶安稳入睡,清蕙和阿莱忙活家务,通往阳台的门敞着,晨风携着雨招惹窗帘,屋子里满满潮气,久不使用的留声机又唱起那首十里洋场:“把苏杭比天堂,苏杭哪现在也平常,上海那个更在天堂上……”

  冷清庭院里传来一两声鸟鸣,楼下某太太高声抱怨家人浪费煤气,远处饭店的窗户里隐隐约约还亮着灯,马路上有汽车奔驰,飞速带起连片积水。

  空气被雨水大力洗刷,仅剩的一点硝烟味也没了踪迹。

  雨中一切日常,都似战前般安逸。

  清蕙洗了碗,又将锅里余粥热了热,盛了一碗递给宗瑛,同时递去的还有一个眼神。

  宗瑛了然,端了碗起身送去书房。

  盛清让手头工作尚未做完,宗瑛将粥碗搁在他手边,他抬头道了声“谢谢”,又讲:“你如果困便去睡一会儿。”

  宗瑛答:“我不困。”

  他便转过头指了书柜旁的藤椅道:“那么你随意坐。”

  宗瑛回头看看藤椅却不打算坐,反而走到书柜前,想找一本书看。

  书架里几乎全是法律专业书籍,一排排找过去,宗瑛才在角落里看到一册吴半农译版的《资本论》,出版社是上海商务印书馆。

  她还记得数日前在盛清让手上看到的那份请增内迁经费提案,商务印书馆亦在内迁名单当中。

  如果没记错,这家标志着中国现代出版业开端的印书馆,在战时同样历经风雨,重新迁回上海时,已是1946年,而现在才1937年。

  接下来数年风雨,盛清让有没有自己的计划?

  打字机的声音终于告一段落,盛清让整理手边文件,宗瑛拿着几年前的一期《上海律师公会报告书》翻看,其中一篇“上海律师公费暂行会则”对律师收费最高额的进行了限定,包括咨询收费、阅卷收费、不同类型案件的出庭收费等等,宗瑛看到“诉讼标的5万以上的,一审二审为标的额的百分之三……”1时,盛清让将文件收进公文包,屋子里“咔哒”一声响――暗扣搭好了。

  盛清让转过头看她,在他的目光中,宗瑛合起报告书,将其塞回书架。

  她突然发觉自己对盛清让其实了解甚少,他知道她的生日,知道她面对的难题,甚至知道她母亲的过去……而她对他的认识,却十分模糊。

  宗瑛只晓得他身世并不如意,家庭也不和睦,现在每天花大把时间在工厂内迁上,至于他对现在生活的态度、对未来的计划,宗瑛一无所知。

  他未主动讲过,她也没有开口探询。

  外面雨声愈嚣,宗瑛鬼使神差地问:“战前你也是这样整天忙忙碌碌吗?”

  “也忙,只是忙的内容不同。”盛清让并不反感她的打探,反而好像很乐意同她讲自己的生活:“那时学界商界的应酬很多,业务也多;现在国难当头,少了许多非必要的应酬,业务也骤减,这两个月里除了工部局例会,便只忙迁移委员会的事情。”

  “之后呢?”宗瑛问,“等内迁的事告一段落,你有什么打算?”

  两个人心知肚明,等到11月上海沦陷,租界也将成为孤岛,届时何去何从,是必须要考量的问题――

  继续留在上海,还是去别处?

  她的问题抛出来,却只有雨声作答。

  惨白天光从窗子铺进来,书桌上的一碗粥已经凉了。

  沉默半晌,宗瑛浅吸一口气,又问:“盛先生,你有没有想过是什么促使你每天在这两个时空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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