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快走。”明明是无暇他顾的紧张时候,宗瑛却想起他脸上的流弹伤,想起生日那晚他浑身的硝烟味――
即便生活在租界,也不是军人,战区对他来说,却不是陌生领域。
晨风凉爽,衬衣后背却湿透,心率因缺觉过速,快得难负荷,前线指挥部近在眼前,越过战壕就能抵达,敌机轰鸣声却骤然响起。
宗瑛抬头,只见两架战机自西飞来,很快盘踞在指挥部上空,其中一架突然调转机头,她还没来得及看它往哪里飞,脑后忽然就搭上来一只手,紧接着就被按倒在地――
几秒后,地颤耳鸣,炮弹在数米外爆炸,湿泥和碎石子溅了满身。
盛清让手臂横在她脑后,手则紧捂住了她耳朵及侧脸。
炮弹毫无规则地下落,轰炸还在继续,震得耳朵几乎聋了,宗瑛压根听不见盛清让在讲什么。
一路惊险混乱。
有士兵朝他们嚎,历经摔倒、被拖拽,最后终于抵达指挥部时,浑身狼狈。
进入防空壕,外面的轰鸣声变得闷沉,像戴了耳罩似的。
宗瑛捂住耳朵,指腹按压附近穴位,期望尽快恢复听力,下意识抬头,只见盛清让向士兵出示了证件。
那士兵打量他们几眼,警觉反问:“迁移委员会的人?找谁?干什么?”
盛清让答道:“我来之前已经通过迁移委员会与你们师部负责人通过气,我们需要申领一批通行证件,请帮我打电话通报。”
外面炮声还在继续,讲话还是得靠吼,那士兵大声道:“师长不在指挥部!等今天这仗打完了才能给你通报!”
谁也不能预料这仗什么时候能结束,盛清让讲:“那么请先帮我通报第79团3营营长盛清和。”
士兵马上回:“盛营长半夜就带人往东边包抄去了,也不在指挥部,你只能等他回来!”
接连被拒,前路一时难行,只有外面炮声连天,盛清让垂手,将证件和相关文件收进公文包reads;[楚留香]辣妈推倒无花。
宗瑛这时候才留意到他的手――
手背血污一片。
如果没有这只手挡着,受伤的就是她的脸。
“怎么了?”盛清让察觉到她的目光,又循她的视线看一眼自己的手,火辣辣的灼痛感后知后觉地侵袭神经,他讲:“清理一下就好了。”
他话音刚落,宗瑛一把握过他手腕,抬起他的手仔细查看。
外面烈日升空战况激烈,防空壕里阴沉湿闷,发报员抱着电台跪在泥泞地面上焦急敲电报,田鼠肆无忌惮同人一起进出,宗瑛蹲下来迅速打开勘验箱,翻出乳胶手套和小号镊子。
她指了一块石头叫盛清让坐下,一手托握他的手,一手拿起镊子清除嵌入皮肤内的小石子。
头顶只有一盏昏灯,随外面的轰炸颤动着,时亮时灭。
盛清让垂眸,她领口被污泥染脏,额侧头发湿透,分明狼狈,神情却是罔顾外界一切动荡的专注。
疼痛不那么尖锐,焦虑紧张的神经顷刻间松弛下来,阴湿昏暗的防空壕里,仿佛也有短暂温情与片刻安宁。
一切都是暂时的。
外面敌机轰鸣声歇了,一群人急匆匆地闯进来,领头那个甩了帽子怒气冲冲骂道:“83团都干什么吃了?老子带人守了一个晚上,被拖死一半!老子的人死了一半!一半!”
他几乎红了眼,军装上浑是泥土,血顺着左手袖子往下滴,因为气愤和疼痛,整个人都在发抖。
宗瑛抬头,盛清让也侧过身去看,两人都认出他,他却根本没有察觉到,只转身对抬担架的士兵吼道:“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叫军医来取子弹!”
旁边另一个士兵双腿一拢,高声回道:“报告营长!伤员太多,人手紧张,现在都要等!”
盛清和一脚朝土墙踢过去:“人都要死了,等个屁!”既痛又怒时,他余光一掠,终于看到七八米开外的盛清让和宗瑛。
他先是一愣,即刻发问:“你们怎么在这里?”
不待对方回复,老四马上像看到救星一样冲了过去,一把抓过宗瑛便道:“来得好,快帮我救个人!”
他步子极快,拦都拦不住,宗瑛用力甩开他的手时,已经被他带到了担架前。
资源紧缺的情况下,一切都优先向等级高的人倾斜,医疗资源更不例外,而脏兮兮的担架上,躺着的不过是个最低等级的步兵――
年纪很小,如果生在和平年代,他可能还在接受义务教育。
老四浑身怒气由焦虑替代,语气也急:“子弹在肩膀下面,一定能救回来的,你快点帮他把子弹取出来!”
宗瑛俯身检查――锁骨往下心脏往上,子弹穿出的空腔里虽已经塞满纱布,但血仍不停往外渗,年轻稚嫩的面孔上毫无血色,脉搏虚弱,近乎休克。
这种情况必须急救,送去军区医院根本来不及。
她沉默片刻,收回手,讲:“抱歉,我做不了。”
“不过是取一颗子弹!”
“不只是取子弹的问题reads;boss大人,夫人来袭。”
一个因为突然失去太多部下,抱着弥补心态想拼命救下团里年纪最小的孩子;一个则表现出反常的强硬和抗拒。
总之都红了眼。
宗瑛彻夜未眠,眼白血丝愈显密集,她深吸一口气,抬眸讲道:“没有检查设备,不确定子弹具体位置,也不清楚损伤程度,这里手术条件非常差,何况我……”
说到这里她短促闭了下眼,再睁开时眼里疲意更重:“我只给死人取过子弹。”
“只给死人取过又怎样?还不是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