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谢贵妃冷不丁地就瞧见,初沅眼里流露的迷茫。
她不禁有刹那的愣怔,旋即回过神来,自嘲笑道:“瞧我这记性,竟是忘了,你可能不认得他。这蕴川啊,就是镇国公府的世子,我的侄儿。蕴川,是他的表字。他才回京不久,如今就在大理寺任职,负责审理此案。”
听完这话,初沅凝眸望着谢贵妃的眉眼,不免心虚地颤着睫羽,目光躲闪。
她又该如何坦言,她和他,不止是认识?
――不久之前,无人的水榭,他们还偷偷地见过。
也许是谢贵妃不经意间的提起,初沅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谢贵妃的眉眼,好像,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恍惚之际,初沅好似又瞧见,水榭里,纱幔起落之间,他嗓音低沉,望着她说过的话。
――“臣,等着殿下的答复。”
一字一句,无不是砸在她的心上。
思及此,初沅的心跳骤然错漏半拍。
她颤着睫羽垂眸,颇有几分无措地,攥紧细指。
好在谢贵妃也不想多提此事,让她回想起当时遇刺的惧怕。
她又笑着,转移了话题。
她端详着初沅清丽芙蕖般的面容,不由感慨道:“我记得你刚回宫的时候,还没到十六,没想到这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
说到这里,谢贵妃颇具深意地冁然一笑,“再有一个月不到,就是你十八岁的生辰了。有没有想好,到时候,要什么生辰礼?”
初沅的生辰,就在下个月的七夕。
距今,还有二十余日。
因着去年是初沅回宫以后的第一个生辰,所以当时,圣人设下盛宴,大赦天下;并且还有各地臣僚进献稀世之珍,以申祝福。
盛宴举行了整整两日,就比庆贺圣人寿诞的千秋节,少了一天。
――殊荣尽显。
那大操大办的阵势,是恨不能将过往错失的所有,一股脑地偿还给她。
初沅直觉受之有愧。
尽管先前,她有委婉地和阿耶提过,不必再如去岁铺张。
但这事不由她做主,她也不知,今年会如何。
初沅垂着睫羽思索片刻,旋即抬眸,望向面前的谢贵妃,莞尔笑道:“有阿耶、阿娘……还有贵妃娘娘的关心和在意,我好像,也没什么缺的了。”
她此生,能和至亲团圆,已是足矣。
孰料话音甫落,旁边的华阳便童言无忌地接道:“阿姐不是还缺个夫君吗?”
这话一出,初沅不由整个人怔住。
便是谢贵妃也没想到,华阳竟会这般直接。
她不禁美目瞪圆,瞧着华阳嗔道:“你呀!”
说着,甚至还没忍住动手,弹了下华阳的额头。
华阳捂住吃痛的脑门,不免有些委屈,小声嘟囔道:“阿娘,我又没说错什么……”
纵是初沅的反应再怎么迟缓,直至这时,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阿耶邀她来芙蓉园的目的――
这些时日,阿耶、阿嫂、姑母,都有意让她和其他男子碰面。
如今,再是谢贵妃的试探、阿耶的邀约。
恐怕今夜的芙蓉园之行,就是安排给她的相看。
反应过来以后,初沅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免睁大一圈。
见着她的这个反应,谢贵妃便也知道,他们此行的意图,恐怕已经是被识破了。
是以,她索性拉着初沅的手,坦言道:“我们今晚去的,只是个寻常的赏月宴。”
“又不是现在就让你去谈婚论嫁。”
“只是去看看。”
“万一,有你中意的呢?”
第109章
说完这些, 谢贵妃还觉得不够。
接下来的这一路,她一直都拉着初沅,细数着今夜赴宴的郎君――
“承恩侯府的世子滕子逸, 温文儒雅,克己复礼。”
“今年的状元郎苏承泽, 亦是温润如玉, 惊才绝艳。”
“还有那个金吾卫将军虞崇峻……虽说他先前的所作所为,是显得有那么些唐突,但他现在也已经收敛不少。况且, 论起他的战功, 也不失为雄才盖世的豪杰,值得重新审视。”
“再有, 丞相家的六公子也是风度翩翩……”
钿车在复道辚辚辘辘地行进着,一如谢贵妃喋喋不休说不完的话, 始终都未曾间断。
而她旁边的华阳, 则会适时地递上茶水,以防她说得唇干口燥。
直至抵达芙蓉园,两人方才停歇。
这时,初沅也从起先的局促, 逐渐变得木然。
――反正今日之夜宴,她注定是躲不过。
不如,就先想办法去应对。
至于要给他的答复……
再晚些, 也不迟。
她过去的等待, 将近三年。
如今只是耽搁这么一时半会儿, 让他多等一阵, 又有何妨?
钿车停在芙蓉园, 宫婢打起曼帘, 坐不住的华阳率先跳下车。
随后,她屏退婢女,转身去扶紧随其后的谢贵妃,“阿娘,你可千万要小心些呀!”
见状,谢贵妃不由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就你小题大做。”
华阳扶着她下车,始终笑得眉眼弯弯,“毕竟……现在的阿娘不同以往嘛!”
紧随其后的初沅听见这话,澄澈的瞳眸不免浮现茫然。
见状,华阳忙是在旁解释道:“阿姐,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我阿娘她啊,有喜了!”
“很快,我们就能再添一个小弟弟,或者是小妹妹了!”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触碰谢贵妃尚且平坦的小腹,珍视,且爱惜。
谢贵妃不免有些赧然。
今年她已是三十有二,早已不复青春年华,就连她的女儿,都将近及笄,快到说亲的年龄。谁知临到徐娘半老,竟还能有这样的机遇。
属实是让人意外。
“是前两天,尚药局的供奉医人诊出来的。”谢贵妃微垂着眼帘,抬手抚上小腹。向来明艳大方的她,这时,竟是颇有些忸怩,“因着这些时日的变故,你一直没能进宫,所以,就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闻言,初沅微微瞠目,又惊又喜地看向谢贵妃,“这是真的吗?”
这还是她回宫以后,碰上的头一桩喜事。
也难怪,方才在车上,华阳一改从前的浮躁,变得细心又沉稳,时刻留意着谢贵妃的反应,在旁照料。
她也想学着华阳,去触碰谢贵妃正在孕育的小生命。结果又怕冒犯,伸出的小手顿在半空,又略微蜷起纤指,犹豫着缩回。
看出她的想法,谢贵妃无奈地笑着,将她的小手拉了过来,轻置于腹前,道:“当然是真的。那之后,尚药局的御医们,轮番来为我诊过脉,都说是喜脉无疑。”
“不过现在月份尚小,只有一个多月,你这也摸不出来什么。”
尽管谢贵妃自嘲是半老徐娘,但是岁月格外厚待美人,现在的她,仍旧是妍姿艳质、纤腰楚楚。
初沅都有些无法想象,这样纤细的楚腰,究竟是怎样一点点地鼓起,直至诞下婴孩。
也不知,她是该庆幸,还是该遗憾。
――终此一生,她可能都不会去切身体验。
初沅抬眸望向面前的谢贵妃,忽而弯起眼睛,由衷地笑道:“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想必,都会和娘娘一样好看。”
此刻已然是日暮时分,夜幕低垂,薄暮冥冥。
她的眼中点缀笑意,就好似天上星辰璀璨。
谢贵妃突然感慨道:“还是希望,能是个小姑娘。”
如果是个皇子,若干年以后,皇权更迭之际,稍有不慎,便是不得善终。
顿了顿,她又看着初沅笑道:“最好啊,可以像你这样温柔懂事。”
听见这话,华阳可就有些不高兴了。
她小声嘟囔着不满:“难道我就不懂事吗?”
谢贵妃直言道:“你觉得,你身上有哪一点,可以和你阿姐比?”
华阳不免瞪目嗔道:“阿娘!”
初沅也没想到,这话说着说着,就扯到她的头上。
她忙是笑着,在旁边打着圆场。
……
一行人就这样说说笑笑地,慢步往紫云楼走去。
而随行的桓颂则趁着尚未开宴,先带她们去到紫云楼的一处暖阁,拜见那边的圣人。
因着如今有孕在身,所以圣人特准谢贵妃免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