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间,谢言岐的心跳错乱了半拍。
他伸手扣住她的腰肢,沉着脸,将人从身上拎了下去。
岂料,那个小姑娘却在双脚落地之时,低低嘶了声疼,一个不稳地,就又倒在他胸前,两只小手还在慌乱间,无措地抓住了他的前襟。
领口随之被勒紧,谢言岐不得不配合她的动作俯身,下颚擦过了她发顶。
初沅一时怔住,忙是松开双手,踉跄地要往后退,讷讷道:“对、对不起。”
但显然,脚步还是有几分虚浮。
谢言岐无奈伸手,揽住了那把细腰,以扣着她不朝后倒。
他喉结微动,嗓音略显低沉:“站稳了。”
初沅偎在他怀中,几乎被他身上的清冽松香占据了所有呼吸。
她愣愣颔首,“……好。”
然后就扶着男人紧实的小臂,试探地直起身子。
尽管腿侧的伤痛还牵扯着她的动作,但勉强站住脚步,却不是什么问题了。
初沅仰首抬眸望他,轻声道:“多谢世子……”
那双澄澈的清眸将他的影子映入其中,好像就只装得下一个他。
隐隐间,谢言岐心底的占有欲似在作祟。
他在想――
为什么她的眼睛里,总是盛着这样盈盈的秋水,只一眼,就能望到人的心坎。
她看别人的时候,会不会也似眼下这般,温柔而又专注?
谢言岐克制地别开视线,将目光下落,去看她隐约渗出血迹的裙裾,问:“真没事?”
他自上而下的打量,看得初沅很是局促。
交握身前的小手攥紧了裙衫,随之而蹙拢的褶皱,则恰好将那一小片殷红掩藏。
初沅轻轻摇了下头,道:“没事的。”
没想到,她这人看着娇娇小小一只,嘴上倒是挺会逞强的。
见她不肯说,谢言岐便也不好再问。
瞥她一眼后,他薄唇微抿,沉声道:“那我走了?”
闻言,初沅忙是在他转身之际,伸手牵住了他的衣角,“世子。”
谢言岐为之一顿,回首侧眸看她,询问地挑了下眉。
在他无声的注视下,初沅眨了下眼,终是能将迟来的解释道出:“世子落在我这儿的,是一件外袍,黑色的。”
她这句话,瞬间将谢言岐带回了一个月之前,那晚火光冲天的初见。
他记得,最初从水中救起她时,因为察觉她是女子,所以他就把身上的外袍,随手脱给了她。
想不到……时间都这么久过去了,她竟然还记着呢。
说到这儿,初沅不由蹙起了眉,喉间还含着小声的委屈:“但那件外袍,却被我不慎遗失了……本来,我是想绣个香囊赔给您的,可、可今天,云姨娘发现了,就给收走了。”
听完,谢言岐捻了下指腹,总算知道了前因后果。
香囊……
原来她今天所受的委屈,是因为他。
谢言岐微不可查地翘起嘴角,懒声道:“无碍。”
――“反正我这儿,也有你的一件外衫。”
初沅蓦地一怔,短暂的疑惑之后,很快就意识到些什么。
像是被他的衣角突然烫到,她迅速松开手,低头的一瞬间,羞赧的红晕从玉颊,逐渐漫到了耳廓。
作者有话说:
定情信物――外袍
第二十六章
离开碧桐院之前, 谢言岐回头看西间亮起的窗牖,思索了片刻以后,到底曲起指节, 三长两短地,敲了下身旁的蕉桐树干。
随轻击声落下的, 是从天而降的一道黑影。
暗卫十七一手撑地, 一手扶膝,半跪在他跟前,道:“世子有何吩咐?”
谢言岐抱臂胸前, 慵懒地欹靠在蕉桐树上。
这会儿, 他的目光仍旧远放,望着那扇紧闭的支摘窗。
隐隐约约间, 似乎还能瞧见里边来回走动的曼妙身影。
见此,他不经提唇一笑, 压低了嗓音道:“今日之事, 不可再重演了,明白吗?”
听了这略显郑重的交代,十七着实有些意外。
这段时间里,他奉命来保护初沅姑娘的安危, 若非情况紧急,是决计不会在暗中出手,以泄漏行踪的。
因为他的暴露, 极有可能牵连到整个镇国公府。
可今日……
十七不解地蹙了下眉, 拱手道:“世子, 初沅姑娘今日并未遇到什么危险, 也就是验身的时候, 可能受了些委屈……”
说到此处, 他忽地一愣,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说,验身之事关乎到了初沅姑娘的安危,那只能证明,她对外有所欺瞒,或许已非完璧。
既然如此,那他们世子……
大抵是猜出他心中所想,谢言岐瞟他一眼,抵唇轻咳了下,沉声道:“……她是我的人。”
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在夜空下。
十七整个人愣住,终于在此刻明白,他们世子为何会对初沅姑娘如此上心了。
原来,竟是这么个因由。
十七忙道:“世子放心,属下一定保护好初沅姑娘的安危!”
谢言岐略一颔首,随即纵身跃上房檐,最后垂眸看了眼,那处小小的西间,唇角不经意地微微勾起。
――这下,总不是把她落在这里了罢?
***
接下来的几日,初沅都在跟着舞娘学舞。
她不敢再去触碰云锦珊的逆鳞,所以每天都应规蹈矩,不敢有半分逾越,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此,这舞倒是学得比之前快多了。
看着逐渐慢下旋转,缓缓卧倒在层叠裙袂间的美人,云锦珊不由拊掌称道:“好,好。”
这广陵洛神,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便是这样一支艳舞,都能被她跳出几分凄楚又可怜的缥缈之意来。
直到现在,云锦珊才终于觉得,之前给她赎身花的那些钱,还挺值。
但见影影绰绰的台榭上,初沅低喘吁吁地支起身子,淋漓的香汗挂在肩颈,雪肌莹白,玉骨剔透,当真是水中幻化的精怪,既纯且媚地,蛊惑着人心。
云锦珊满意地点点头,抬手示意她起身,下一刻,像是不经意地突然问起:“身上走干净没?”
她问得隐晦,初沅愣了片刻,才明白她说的是月事。
之前的惊心动魄,一幕幕地浮现于眼前。
初沅用力掐了下手心,佯作镇定道:“回姨娘的话,尚未。”
若是再来验一次身,她就真的没有办法避过了。
“既然这样的话……方嬷嬷。”云锦珊抿了口茶,扬声唤道。
话音甫落,候立一旁的方嬷嬷便忙是招手,示意婢女捧着托盘上来。
看着逐渐送近的深褐汤药,初沅睁大了双眸,又惊又疑地,朝云锦珊看去。
云锦珊嗤地笑了声:“怕什么?不过是帮你提前断了信期的药。”
要不然,到时候还怎么服侍客人?
初沅一闻到汤药的苦涩气味,小脸便忍不住泛白。
她怯怯地望了云锦珊一眼,到底没敢推拒,端起药碗,就屏住呼吸喝了下去。
云锦珊很满意她现在的乖顺,笑道:“很好,明天就是赏花宴了,你记得好好表现,莫要出什么岔子,懂了吗?”
初沅被那股药味逼得眼眸浮泪,她竭力压住那股作呕的冲动,极轻地点了下头,应道:“……是。”
夜里,初沅翻来覆去,始终都没能入睡。
她在暗沉的夜色中睁开明眸,只觉得自己的命运也像是在其间迷失,见不到光亮,更看不到尽头。
――谢世子从未给过她任何承诺。
她也不敢去要。
她知道自己应该去信他,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心里没底的事儿,又如何能笃定?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明天会不会过来,又会不会在明天带她离开。
初沅闭了闭眼,纤细的指尖轻拭去眼尾的湿润。
这场赏花宴于她而言,或许是个机缘,更是一步不慎,便会跌落其中的深渊。
带着未知的希望,也带着未知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