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黑户
我之前好像说过,这天是个格外沉闷的初夏,阴翳的,从白天起就感觉天要下雨。但他俩累了,睡得很沉,尽管只有四个小时不到的睡眠,两个人背靠着背,但还是没听见一丁点儿窗外的雷声。
只是周野起床的时候,冒着无比困顿的眉眼习惯性地看了眼天气预报,坐在床边说,“今天天气不是很好。”所以慕悦一个人在房间里钻来钻去收拾背包的时候,周野便打了个哈欠,顺手将家里唯一的一把伞塞进了她的背包里,又叮嘱她,“要是回家的时候碰上了大雨,就在店里多呆一会儿,不管遇上什么事情,都不要贸然冲进雨里。”
她想了想问,“万一你上班的时候碰上雨了,施工方会叫你们停下来休息么,我记得你说过,这段时间工程到后期了,有很多高空作业。”
周野笑她天真,回答,“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不是刮台风下暴雨,我们都要正常开工。”
慕悦以前不会问他这么多有的没的的事情,可能是不好意思问,也可能是之前的关系还不到需要了解他的一切。现在需要了,所以有些忧愁地望着他,担心道,“那你注意安全,我在家等你回来。”
男人觉得这话说的,暖心窝子,以前听她说的时候,总有种自家孩子在家等自己回来吃饭的感觉。现在呢。现在。他无声地笑,安慰道,“那我保证安全回来。”
“好。”她舒展眉头,背上背包往外走。周野则取过墙上的钥匙,锁好门后追了上来,十分自然地牵住了她的手,不紧不松地握在手心里。
“周野,你不是说咱们在外面要低调一些么。”她微微低头,脸红,有些开心,忍不住去问身侧的男人,问他为什么说了话又不作数。
男人总能说出一千个理由叫她信服,若无其事道,“谁说父女不能拉手了,我最多保证不在外面亲你嘴。”
是他会说的话。但她就喜欢听这种话。慕悦转过头看了看周野的侧脸,觉得他好高大、好威猛,觉得这样的男人能给她睡了,真是叫人满意的事情,若是不带出来炫耀,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我想和蒋南说昨晚的事情。”她每次想和蒋南说的事情都和正常人想的不同,所以才说完就把周野逗笑了。
“你真不怕她跟你绝交么?”按照他对小女孩的了解,特别是整天待在学校的小女孩来说,这种太亲密的话题很容易把人吓跑的。
“不怕,她说她要当证人,不能叫我一个人闷着吃亏。”这是蒋南答应为她守口如瓶的条件,“我已经和她说好了,我只要坦诚,她就不往外说,不跟她爸说。”
这话其实很复杂,周野听完没忍住皱了皱眉,心道,那个丫头片子明摆着找自己麻烦呢。但想了想后又觉得这丫头也是个怪人,明明一年半之前就知道他们有不正当关系了,居然能坐到现在一声不吭。
他低头看了眼少女脸上天真单纯的笑容,暗自叹了口气:算了,她好不容易有个朋友,“那你说的时候注意着点,别太仔细了,男女之间的东西,太早知道对她不好。”
“当然,我又不笨。”少女笃定自己有个聪明伶俐的小脑瓜。
男人才瞧不上,抬头看了眼街对面的早餐店,吐槽道,“就你最傻了。”
——
周野一般只送她到马路对面,站在这头目送她过马路。原因很多,一是她觉得没必要,就这么几脚路,她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丢了不成,二是他没办法给余银一个交待,老板娘从一年前就多次催问他,问孩子的户口究竟上好了没有,这马上都要十八岁成年了,天天打黑工也不是个事儿。他让慕悦推口说让老家找资料了,从此便当起了缩头乌龟。
也不是真的没去问过,他能不知道户口身份的重要性么?只是半年前去派出所试探性询问的时候,民警问了两句情况他就不敢答了。
“警察同志,我想问下,如果我小孩是黑户,要怎么给她上户口呢?”
“黑户?你们真是有能耐啊,怎么一个二个都超生,全国就属你们这儿最猖狂。但是也还好,现在国家正在人口普查呢,巴不得你们这些瞒报的赶紧把资料交上去。你听好,如果你是孩子父亲,那你等有空的时候,带上孩子的出生证明,计生部门出具的生育指标证明或者计划外生育处罚完结证明,母亲所在单位或街道、乡(镇)、派出所关于未入户原因的证明,你和她母亲的结婚证或者其他能说明具体情况的有效证明。”民警干脆将资料清单打印了一份递给他,要他赶紧去准备材料。
他接过那半张纸,将上面的信息又重新看了一遍,觉得这事儿比他想的难办多了。所以言行上难免露出难色。
“警察同志,我老婆生下孩子就跟人跑了,我们那地方都是先生娃再办酒的,哪里知道这种情况。您看有没有特殊情况,缺两份材料也让我补了?”
民警听这话,觉得有些麻烦,想推诿,于是跟他说,“你们这种资料不起的,上面很难批下来,除非你能找到局里面的领导,他给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否则按流程我们是不能给她上户口的。”
又建议他,“你要不干脆去找找她亲妈,让她过来写个证明材料,或者做个亲子鉴定也行,你们再为了这个事假办个结婚证,把材料凑齐。这样我才有东西去找上面领导谈。”
他站在窗口,不知道该问些什么话,总觉得还得多问些信息出来。
“你还有事儿么?没事儿我叫下面的号了,人家在等呢。”民警转头看了他一眼,好声询问道。
周野也不知道该不该问,抓着那张纸眼神乱飞,最后支支吾吾、含糊不清地问,“如果涉及人口拐卖的情况,要怎么处理呢?”
“人口拐卖?”民警听见这个词,眼神就变了,改口道,“要是孩子母亲是买来的,我建议你直接报案。”
他不敢接话了,看着对方的脸,暗声咽了口口水。
“我问你,你刚才说的情况是否属实,要是你参与了人口拐卖的犯罪行为,瞒而不报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没有。”他听见突如其来的问话,胆子快要被吓破了,连忙摇着头矢口否认,“我就是昨天上网的时候在短视频里看到拐卖的事情,心想人家也是黑户,这些证明也都开不出来,想问问您这种情况怎么开。”
对方松了一口气,怪道,“少想点乱七八糟的,那种情况能和你一样么?你这是超生,人家是受害者,局里肯定给他们开后门啊,你们这种普通情况的就得按照我刚才给你的流程来,准备资料——交资料——审批。听懂了么?”
“听懂了。谢谢您,我回去准备资料。”他白着脸赔笑,转身离开了办事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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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其实周野都打算这么没名没姓养着她一辈子了。他就是个特普通的小人,没想过要当英雄,也不愿意费劲去给她把妈找回来,或者打电话给警察,让人家帮她找家人。
养条狗都有感情了,更何况是人。一点儿也舍不得。
但他昨晚听见那丫头真的要跟他的时候,忽然觉得这个户口真的太重要了。万一哪天他死了怎么办,没有完整手续的狗是找不到新主人寄养的,会死在路边。
所以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想尽办法托关系再去把慕娇找回来,二,想尽办法和她处好感情,到时候给警察领回自己家的时候,还能记得回来的路。
没一条好走的。慕悦不让他再与慕娇联系,但举报掉她之前所在的地下妓院。
唉……他站在马路对面看着,看着凌晨三点多空无一人的街头,看见对面那个半开卷帘门的店面偶尔会出现她的腿,有些莫名上涌的落寞。
那场憋了大半夜的雷雨终于落下来了,将毫无防备的周野浇得透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