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节
严嵩的手剧烈颤抖起来。再看下面有一行小字:今夜戌时,京郊竹林小屋,为盼。当落款处“莺莺”二字闯入眼帘时,一股热浪狠狠冲入了他的眼眶。
莺莺,那个让他苦苦思恋了十八年的女子。十八年前,他正值壮年,温文儒雅,风度翩翩。满腹诗书却怀才不遇,胸有抱负而报国无门。他曾经是个正直且有骨气的人,弘治十八年考中进士,被选为翰林,前途一片光明。正德四年却毅然称病辞官回乡,因为奸人当道,不堪与之为伍。他蛰伏家乡,一面潜心读书,一面审时度势,待机而动。十年过去,他不但书法文章声誉鹊起,对治国方略和处世之道也有颇深的领悟。正德后期,在一些正直大臣的不懈努力下,大太监刘瑾等奸佞小人终于被铲除。正德十一年,在时任内阁首辅杨廷和的盛情邀请之下,严嵩决定出山。然而复职后,他却先后赶上宁王叛乱、朱厚照驾崩等一系列惊天动地的事件,依然得不到重用。
直到嘉靖三年,严嵩仍然只是应天府翰林院的侍讲,只有七品官衔。没有一个人欣赏他的才华,更别说提拔重用了。也是在那一年,他遇见了莺莺,那个美丽多情的女子,她倾慕于他的博学多才,永远崇拜地注视着他。她眼中的崇拜为他即将枯萎的生命注入了活力和激情,那烈火般的凝视又烧化了他所有的顾忌。他们深深相爱了,在他们的爱情里,没有传统,没有礼教,没有年龄的隔阂,只有无穷无尽的爱恋,和如胶似漆的缠绵。
严嵩还记得,听说莺莺怀了双生子时,他喜极而泣,一心一意要将她娶回家,给她一个名分。谁知偏偏在这个时候,严嵩被调回京城,升任国子监祭酒。他为莺莺作了周到的安排,承诺待自己在京城安顿下来后,立即接她进京。由于诸事延误,当他心急火燎的赶回应天府时,已是大半年后。莺莺居住的那栋宅院已不见了伊人芳踪,她带走了刚出生的儿子,只留下奶娘和嗷嗷待哺的女儿。
忆往昔恩爱甜如蜜,今夕人儿已难觅。婴儿襁褓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还有用红丝线绣上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旁边还有一行小字“乙酉年(嘉靖四年)九月十六”,那是女儿的生辰。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哪堪,冷落清秋节”,严嵩怀抱初生的女儿,两行热泪肝肠裂,遂为女儿取名“清秋”。
第93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竹林深处的竹屋外,明月皎洁,水波荡漾,月光如水水如天。孤零零伫立在溪流边,仰头望月的妇人,是袁瑛。她显然刻意打扮了一番,一身玫红锦缎,发挽宫髻,满插珠翠。她一直望着天上的明月,呆呆出神,直到身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才悠然转身。
柔柔的月光倾泻,洒落一地的细碎,严嵩的身影笼罩在月光中,朦朦胧胧的。袁瑛的视线越来越模糊,雾蒙蒙的全是泪水。
“莺莺――”严嵩走近她,老泪纵横,“你的头发,怎么全白了?”他记得,她这身衣裳,是他请人为她裁制的,头上的珠翠也是他所赠。当年她也是这身打扮,眼角含媚,桃靥生春,如今,却是白发如雪,美人迟暮。
袁瑛凄然苦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她伸手一抹脸上的泪水,走到一旁的竹桌前坐下,桌上摆放着一壶酒,两只酒杯。她为他斟酒,“多年未见,借着今晚大好月色,畅饮一番吧”。
严嵩端起酒杯,忽见杯中反映出残缺的月亮,摇摆不定,十多年前的往事陡然间重现心头。他的目光凝注在酒杯上,望了一阵,黯然一声长叹,语气中满是阅尽天涯离别苦的悲凉,“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袁瑛眉宇间流现出一片忧郁,“其实我不叫莺莺,我的真实姓名,是袁瑛,当年是白槿教四大领导者之一,人称‘铁娘子’”。
严嵩手中的酒杯“哐当”掉落,酒水溅到了他的脸上。
袁瑛起身走来,掏出手绢替他擦试,“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下去”,她在严嵩震惊的目光中幽幽开口:“当年白槿教起义,我乔装改扮,潜入应天府打探消息,就在那时候遇见了你。从此,我的人生彻底乱了套,你是朝廷命官,而我是女匪徒,明知道我们相爱不可能有结果,我却一步步沦陷,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知道自己怀孕后,为了我们的孩子,我做出了一个不可饶恕的决定,我背叛了白槿教,背叛了与我情同姐妹的白木槿,我孤身投敌,向柳王旬告密,为的是将功赎罪,摆脱匪徒的身份,让我们的孩子将来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柳王旬说,只要我诚心归降,就可以洗脱罪名,待消灭了起义军,便放我一条生路。谁知道,他是个阴险的小人,他欺骗了我!他贪图我的美色,竟然在我的酒中下药,将我糟踏之后,又命人将我捆绑起来,丢到乱葬岗,任我自生自灭。我当时浑身无力,在一堆尸体中躺了一天一夜,后来我奋力割断绳索,爬出了乱葬岗。我昏倒在路边,被过路的樵夫救下。我差点保不住肚子里只有三个月大的孩子……”袁瑛缓缓闭上双目,泪水从她苍白的脸上滚了下来。
“柳――王――旬――”严嵩面色铁青,他攥紧了拳头,就好像攥紧了柳王旬的咽喉。
“柳王旬糟踏了你的女人,现在你的儿子霸占了他的女儿,这也算是因果报应吧”,袁瑛惨笑一声,又道:“那樵夫是个好心人,请大夫为我医治,还一路护送我回到了应天府。我回到了那座宅院,在那里生下了一对龙凤双生子。我这样的身份,这样的遭遇,怎么可能再继续留在你的身边了。我本想将一对儿女都留给你,可后来想想,你的夫人和儿子未必能够善待我们的儿子,还不如找一户好人家收养他。就这样,我留下女儿,带走了儿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好好疼爱女儿的,她不会和你的儿子争夺什么,你的家人也不至于容不下她。”
“莺莺,我从来不知道,你为我受了这么多的苦……”严嵩悲痛万分,几难自释,半晌才颤颤问道:“我们的儿子,他还好吗?”
袁瑛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搁下酒杯后,她的眼中已满是泪水,悲痛之情形诸言表,“那个被你们父子送进监牢,受尽折磨的人,就是我们的儿子。今天如果不是为了擎苍,我也不会来见你”。
“向擎苍?”严嵩骤闻这一震惊人心的隐秘之后,僵住了身子,他心如刀绞,近乎窒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流着泪,黯然道:“我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正直的人。可是我满怀抱负,却一直得不到重用,四十多岁了,还只是个七品芝麻官。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后,我也曾直言进谏,却引来皇帝的不满。伴君如伴虎,我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抛弃了清高和尊严,开始逢迎皇帝,打击异己……”他的语声是如此沉痛,显见他心头的沉痛,更非言语所能描述。
袁瑛幽幽一叹,垂首道:“造化弄人,你有你的苦处,我也无法责怪。苍儿和清秋成亲的那天,我想要阻止兄妹乱伦的惨剧发生,但我不能确定,那是不是真正的清秋。所以我易容成喜娘陈嫂的模样混进严府,故意扯脱了清秋的衣服,发现她的右肩上少了出生时就有的那颗黑痣。我当时就知道,那个清秋是假冒的,但我没有戳穿,只想静观其变。那天晚上,苍儿就是到这竹屋与公主相会,我亲眼见到他在婚礼上伤痛欲绝,借酒浇愁,醉得一塌糊涂。这两个孩子都太痴情了,做父母的,怎能不尽力成全。”她转目瞧了严嵩一眼,沉重地叹息一声,“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苍儿,也只有你才有能力救他了。公主怀着严家的骨肉,如果能让他们夫妻团聚,也算是天地间的一大造化”。
严嵩悲戚的目光中,已泛起无比坚毅的神色,“放心吧,我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全儿子的”。
“有你这句话,我死也瞑目了”,袁瑛展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她的身子软软瘫了下去。
“莺莺――”严嵩疾步上前,稳住了她下滑的身躯。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严嵩的手背上,低头一看,是红得刺目的血滴,她刚才饮下的,是一杯毒酒。在这一刻,那份黯然神伤和心魂俱碎的感觉,震痛了严嵩的每一根神经。他能做的,只有谐去她脸上的泪水,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凉的双手。
“如果有来世,我们再续前缘”,袁瑛声音细微、虚弱,每一个字却是那么肯定、清晰,“我死后,将我埋葬在天皇山断情山庄的白梅林中,那座无名氏的坟墓旁……那是我的……好姐妹……这辈子欠她的……我下辈子做牛做马……”
泪水沿着严嵩的面颊漫流,滴落在袁瑛已不见生命迹象的脸庞,与她的冷泪汇聚在一起,一颗接一颗的落下,渗入尘土之间。四周忽然被黑暗笼罩,月亮躲进了云层中,似乎也不忍目睹这人世间的生离死别。
刑部监牢内,向擎苍被关押在死囚牢中。那黑暗阴森的牢房,仿佛就是酆都城的鬼门关。严嵩站在牢房外,隔着栅栏,他看到擎苍躺在草垫上,双目紧闭,昏迷不醒。那发了霉的草垫,把一股股酸臭的霉气送到了鼻子中。他的亲生儿子,披枷带镣,衣衫褴褛,遍体鳞伤,脸色蜡黄。严嵩的心好似火烧一般的疼,他从来没有留意到,擎苍的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自己,还有那满腔正气……
案件的主审官带着谄媚的笑,讨好巴结:“这小子真是个硬骨头,任凭严刑拷打,也不肯招认罪行。”
“他犯了何罪?”严嵩拉下脸来。
主审官愣了一下,道:“不是按照阁老的吩咐,定了勾结邪教,欺君罔上,大逆不道之罪吗?阁老放心,下官一定用些更厉害的酷刑,逼他认罪。只要认了罪,就可判剐罪重刑,秋后凌迟处死。”
“混帐东西!”严嵩抡手给了主审官一巴掌。
主审官懵了,手捂着火辣辣的脸,呆瞪着双目。
严嵩厉声道:“此案疑点颇多,从今日起,停止一切刑讯,医治好他身上的伤。待本官禀明了皇上,再作定夺。”他说罢扬长而去。
主审官一直愣愣地站着,不知所措。
西苑的万寿宫,依旧终日香烟缭绕,嘉靖也仍是日日在此修道以求长生。他一身道士打扮,在醮坛前坐诵经文,看起来却心不在焉。这几日来他一直心神不宁,常发噩梦,梦中白木槿两眼之中充满了怨毒之色,恨恨地切齿道:“你不是答应我,要让云锦公主嫁给他喜欢的人吗,你这个骗子、骗子、骗子……”场景一转,荣妃浑身着火,满脸激愤之容,嘶声指责:“为什么不能善待活着的人,为什么?”荣妃的脸开始扭曲变形,竟变成了方皇后哀伤沉痛的脸,她的身后还跟着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和应惠妃,她们的脸渐渐都被泪光所罩没,只剩悲凉的余音“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在空气中悠悠回荡。最后所有的光亮和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中,朱秀贞无助的、哀求的、惨厉的呼喊声骤然破空传来,声声不息,就像一条条小蛇,钻入他的耳朵里,继而在他的体内窜动,一点点啃噬着他的身心。
嘉靖只感到头痛欲裂,他扔下手中的木槌和罄,单手撑着头部,长长吁气。
“皇上,陶真人来了”,昌芳领着陶仲文进来。
嘉靖眼睛一亮,像盼来了救星,“先生来得正好,朕连日来神思恍惚,精力不济,先生可有什么灵丹妙药?”
陶仲文道:“微臣今日便是为此事而来。微臣昨晚夜观天象,发现紫薇星暗淡无光,似乎是不祥之兆。”
紫微星是帝王星,嘉靖登时大惊失色,“先生可有破解劫难之法?”
“皇上不必担忧”,陶仲文忙安慰道,“微臣发现,紫微星暗淡无光,是因为被牵牛、织女星相互射出的耀眼光芒所掩盖。今晨微臣算了一卦,此事与姻缘有关”,他望向嘉靖,故作神秘,“卦象显示,皇上拆散了一对好姻缘,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嘉靖心头一震,“先生真是神机妙算,朕正为此事烦恼啊”。
陶仲文微微一笑,道:“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过几日便是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相会银河的日子。皇上若能在人间搭建鹊桥,成人之美,那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样一来,非但紫微星能够重放异彩,紫微星旁还会出现一颗天命之星辅助,正暗合皇上有贤臣辅佐,定可保江山千秋万代。”
嘉靖如释重负地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带着解脱的轻松道:“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七月初七日,嘉靖下了两道圣旨,一道圣旨将向擎苍削职为民,流放到居庸关外的保安州。另一道圣旨将云锦公主贬为庶人,逐出皇宫,永世不得回朝。
昌芳到凌云轩传旨的时候,朱岚岫正坐在沉香床上发怔,她已被软禁凌云轩多日,朱秀贞生产后就搬回昭仁殿了,死气沉沉的凌云轩内,只剩朱岚岫和杜鹃日日默然相对。
昌芳宣读完圣旨后,朱岚岫仍跪在地上毫无反应,她处于一种浑沌的状态中,无法猜透,皇上究竟是何用意。
昌芳近前道:“皇上同时下旨,将向佥事流放保安州为民。皇上明为贬谪,实乃暗中成全,公主应该理解皇上的一片苦心。保安州虽地处偏远,但民风淳朴,而且远离朝廷,你们也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了。”
朱岚岫恍然大悟,她拜倒在地,热泪滚滚,泣道:“叩谢皇上恩典!”
杜鹃突然对着朱岚岫叩首道:“公主,求求您,带奴婢一起出宫吧,奴婢愿意终身服侍公主。”
朱岚岫还未开口,昌芳已抢先道:“皇上说了,杜鹃可以随公主出宫,继续服侍公主。”
昌芳走后,朱岚岫和杜鹃相视良久,突然抱头痛哭起来,所有的恐惧、委屈、悲痛、压抑,都在这泪水中痛痛快快地宣泄殆尽了。
第94章 大结局
朱岚岫出宫的那天,方皇后和王贵妃、卢靖妃、杜康妃、应惠妃都来送行,众人没有离别的忧伤,都是满脸的欣慰和喜悦,那是发自内心的、真诚的。
朱秀贞坚持要将岚岫送出宫外。“姑姑,月子里的人不能吹风,你快回去吧”,朱岚岫挽拒。
但朱秀贞一再坚持,“你这一去,我们不知何时能再见面了,我怎能不多送你一程”,她说着就红了眼圈。朱岚岫只好不再阻止。
马车缓缓驶出了紫禁城,朱岚岫挑开车帘回头望去,巍峨壮丽、气象万千的宫殿,在阳光照射下,更显示出优雅、尊贵与辉煌。柔柔的阳光静静地照射在朱漆大门上,一半明媚,一半阴郁,凄美迷离,宛如前世的梦境。
京郊长亭古道,绿草如茵,空气中弥漫着花草的清冽气息。陆炳和向擎苍并肩站立在古道旁,近处停着一辆马车。满目的连天芳草,让向擎苍心生慨叹,“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陆炳长叹一声,“和你相比,我实在是个懦弱的人”。言罢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既能离开,就不要再理会朝堂之事了。和公主好好过日子,她对你情深意重,千万不要辜负了人家。”
向擎苍点头道:“未出土时先有节,便凌云去也无心。我本非宦海中人,此番能全身而退,已属万幸了”。他伤感目注陆炳,“擎苍多年蒙大人栽培和厚爱,以后再也不能为大人效力了,请大人受我一拜”,他敛衽下跪,重重叩头。
陆炳弯腰将他扶起,眼中浮现泪光点点,萋萋满别情。
远处传来辘辘的车轮转动声响,二人同时回过身去。一辆马车奔驰而来,渐渐驶近,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杜鹃率先跳下车来,将车帘挑起。向擎苍一个箭步上前,朱岚岫正好探出头来,他将手伸给她,小心翼翼地扶她下了马车。朱岚岫双脚着地的那一刹那,已被擎苍拥入了怀中,他的泪水打湿了她的秀发,再与她的泪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她的面颊漫流。他极小心地抱着她,生怕挤压到她的腹部。
“好了,我知道你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但是将来有的是时间,先让我说几句话吧”,朱秀贞笑着打断了他们。
二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来。朱秀贞手中捧着一个大包袱,杜鹃上前将包袱打开,里面全是小孩的衣物。朱秀贞取出最上头的一件道:“其余的衣物都是我替你们准备的,唯独这件,是惠妃亲手缝制的百家衣,她说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希望你们的孩子能够平安健康地成长。”
朱岚岫感动之余,不自觉地一瞥身旁的陆炳,他的表情不太自然,似乎包含着歉疚,又有深深的无奈。晓蕙对他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吧?朱岚岫暗暗叹了口气,陆炳明显苍老了,三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华发早生。权势显赫,地位崇高如他,内心却是空虚和寂寞的。
朱秀贞又让车夫帮忙抬下一个大箱子,里面有许多珠宝首饰和金银盘缠,除了皇后和几位妃子赠送的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嘉靖让昌芳暗中交给朱秀贞的。叮嘱了一通之后,朱秀贞又满脸严肃地给向擎苍训话:“岚儿为你吃尽了苦头,你如果胆敢让她受半点儿委屈,我绝对饶不了你!”
向擎苍郑重起誓:“我发誓,会一辈子爱护岚岫,若有违此誓,必遭……”
未说完的话被岚岫的手堵住了,她眼中柔情满溢,“姑姑不过说说而已,你发那么重的誓做什么”。
朱秀贞和陆炳都笑了起来,有阳光般的暖意渗透开来,温暖了每个人的心田。
不远处的一处高坡上,有两个人影在微微晃动。严嵩一身布衣,扮作普通老百姓的模样,正居高临下地看着送别的场面。他旁边打扮似村妇的是柳鸣凤,她神情凝重,眼中满是眷恋与不舍。
“为什么不与向大哥父子相认?他这一走,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柳鸣凤抬眼看着严嵩。这是第一次,她投向他的目光没有带着恨意。
严嵩怅然摇头,“我在他的眼里,是个十恶不赦的奸人,他已饱经磨难,不要再给他增添心理负担了”。严嵩沉沉叹了一口气后,又沉默下来。
向擎苍扶着朱岚岫上了陆炳事先为他们准备好的马车,杜鹃也随后上车。陆炳和朱秀贞上了另一辆马车。赶车人各自扬鞭,两辆马车背道而驰,在辘辘轮声中渐行渐远。
严嵩和柳鸣凤一直远远地望着,直到向擎苍和朱岚岫乘坐的那辆马车已消失在古道的尽头,他们仍伫立在阳光下,沉默肃然如两尊闪闪发光的泥塑雕像……
半年后,柳鸣凤死于难产,给严家留下了第一个孙子。临终前,她流露出对儿子的不舍之情,但更多的,是解脱的快感。相隔数日,远在保安州的向擎苍和朱岚岫也喜获麟儿,母子平安。
(全书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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