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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世祖 第204节

汉世祖 芈黍离 8934 2024-06-29 10:18

  第47章 应对

  魏仁浦冷静得如一台不带丝毫感情的机器,将刘承祐心中的那一丝期待彻底浇灭:“河北地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这是不争的事实,也是我军最大之劣势所在。陛下于南易水一带所设防线,虽几经调整,增派兵马宿将,构筑垒壁,但实属因陋就简,对契丹骑兵能起多大防御之效,却是无法乐观。”

  “此番,胡寇仅以小股马军,四处不断,反复袭扰,使得我北方边军,处处示警,不甚其扰,苦不堪言。”

  “陛下也是知兵之人,契丹倘若大举南下,朝廷如无大兵应对威胁,令其有所顾忌,一旦让其突破北部边防,对我河北众州将会造成何等破坏。而陛下如举大兵击淮南,以伪唐之实力,又岂是轻易便可夺取的,那是久战之地。”

  “一旦战事不顺,拖延日久,后果将不堪设想。倘有契丹在后威胁,伪唐那边则更加难以攻服,必定助涨其抵抗之心。更可怖者,契丹大军如长驱直入,以向东京……”

  魏仁浦一席话,将刘承祐“两线作战”的念头彻底打消了。

  情绪彻底冷静下来,考量得失,表情慢慢地拧在一起,刘承祐不由愤怒道:“三载所谋,苦心筹划,到最后,还得看契丹人的脸色行事吗?”

  天子的语气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与憋屈,殿内几臣都下意识地把头低下一些。

  不管愿不愿意承认,事实上确实如其言。征南不似派折从阮去打野鸡族那等杂虏,那是需要动用朝廷大部力量的,只要北汉还没有两线作战的实力,就永远受制于人。而况,即便有那个实力,腹背受敌的情况也是该极力避免的。

  “老夫看两位尚书是小心过甚了!”看气氛过于沉抑,高行周此时却发话了,朝着魏仁浦与王朴瞥了两眼:“契丹之患虽则严重,却还不至于灭我朝志气。而今北方形势只是初现端倪,契丹是否大举难侵尚属未知之事,便于崇政大殿这般揣测、迟疑、顾虑,妄谈更改朝廷大略。如此惊弓之鸟,何来颜面,于庙堂之上谋国谋军?”

  高行周这一番话,有如振聋发聩,很提气,就是有些不给魏、王面子。魏仁浦闻之,只是露出一抹苦笑,王朴脸上则闪过急色与不服,即欲开口,被刘承祐抬手止住了。

  “魏、王二卿,未虑胜而先虑败,未虑优而先虑劣,此乃老成谋国!军国大事,本该因势利导,据时而变!”刘承祐此时已然完全沉着起来,对老丈人道:“不过,临清王所言,不无道理,契丹异动,还待观察,不管他如何动,我们不能乱!”

  “我们也该动起来了!”在舆图前来回踱了几步,刘承祐直接道:“让军情司派人去契丹探查,多使能士,出重金,不惜代价。传令诸边各塞,加强警备,沿边诸指挥、镇守,包括燕军,给朕牢牢地监视住契丹的动静。”

  又朝候在另一边的张德钧道:“去,把武德两使给朕找来,要快!”

  “是!”听天子的语气,张德钧屁股一紧,脚步飞快而去。

  “契丹袭扰,已在沿边造成了重大破坏,流民大起,有鉴于此,朝廷如何应对,你们可还有建议?”目光紧紧地盯在冀中北一域,刘承祐沉声问道。

  高行周拱手建议道:“陛下,而今朝廷于北边所设诸指挥,虽属都部署何福进统筹,但各指挥实则各专其事,且兵力分散,调度不顺。陛下或可再降诏令,明确统率,上下级别,使军令通畅。并致诸军之间,多加协调联系,及时预警,倘有敌袭,联合作战,并予以诸军捕捉战机,主动出击的自主权!”

  高行周其言落,刘承祐顿时转过了头,看向他。老丈人幞头之下,白鬓可见,脸上除了老态,边是平静,很坦然地迎着皇帝的目光。

  稍拧着眉,刘承祐心中琢磨着,高行周的意思,他懂。只是,这权还没收完了,就又要开始放了?但高行周的建议,也不是没有道理,边事复杂,军情随时在变,刘承祐不可能就给将军们一张戍防图或者阵图,然后就让他们按图作战。

  “何福进可信吗?”刘承祐默默自问:“马全义、罗彦瓌、李筠……”

  刘承祐本就是有决断力的人,没有迟疑太久,直接道:“就听临清王之言,制告诸镇守、指挥,由都部署何福进统筹指挥,军令如山,不得逡巡迁延。朕给他们军事自主之权,但明谕一条,胡骑来寇,守关为主,出击为辅。”

  “另外……”几乎在转瞬之间,刘承祐又给此决策加了个补丁:“以成德军观察使、判恒州府事李毂为河北水陆转运使,今后沿边诸镇、关所需粮饷、被服、药材、军器等,皆由其统一调配供给。”

  “是!”

  高行周的建议,有了结果,慕容延钊也主动道:“陛下,臣只能想到一条笨办法,这几年,朝廷已于河北筑堡垒、置镇兵,以御胡骑。然仅以朝廷之力,盖有所不逮。臣建议,或可效南北乱世之时,中原大族豪杰,广筑坞堡,结壁自守,闲则务农,乱则戍垒。”

  “陛下,慕容将军所进之策,当可行。”魏仁浦表示赞同:“如此,既可尽量减少胡骑南寇对河北子民的损伤,也可配合朝廷兵马,予以反击!”

  不知为何,听这二人建议,刘承祐脑中立刻浮现出一个画面:坞壁堡垒,成庄成园,朝廷之政,难入其内……

  不过,凡事有其一利,便有其一害。当此之时,对刘承祐来说,紧眼前之利,明显更重于他日之弊。没多少犹豫,便同意了。

  “幽燕及沿边百姓,如愿南迁者,朝廷当尽力助其内迁,安置于州县!”魏仁浦建议。

  “……”

  四名文武,很快就当前情况,提出了一系列的应对措施。但是不管哪一条,都显被动,但是没办法,形式不由人。

  “这等受制于人的感觉,当真是糟透了!”刘承祐暗骂一句。

  “陛下,是否让代州杨业、府州折公,率军出击,以作反击试探?”慕容延钊提议道。

  为刘承祐直接否决:“不!其力有所不逮,眼下本不是直面契丹之时,如无制胜之决心,必夺之土地,何必徒费钱粮士卒!”

  将目光从舆图上收回,刘承祐环视一圈,严肃道:“契丹南侵之事,盖属推演,尚无定论。在形势大变之前,朝廷战仍在淮南,备战行动,当有条不紊,继续推进,不得怠慢!”

  “是!”

  说着,刘承祐不由苦中作乐:“如此,倒可进一步迷惑伪唐君臣了!”

  第48章 刘承祐的决心与疑惑

  李少游与王景崇受召来觐,前后脚至崇政殿前,恰逢魏仁浦等人鱼贯而出,表情肃重,心中都不由上了个弦。

  虽然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坏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王景崇仍旧拱着手,笑脸相迎:“寿阳公也是奉诏而来?”

  冷哼一声,都不以正眼看王景崇,李少游当先便朝殿中走去。留下王景崇,脸上的笑容仍似春风,但目光却分明森冷阴鸷。

  走了几步,李少游突然回过头来,竟然变了一副笑脸,伸手示意,乐呵呵的:“任公年老,还是先请,陛下相召,必有要事,可不好让君上久等!”

  李少游近来,却是越发喜怒无常了,让王景崇都难以捉摸。心中的异样很快消失,王景崇老脸几乎笑成一朵菊花。

  这段时间以来,武德司进行一番激烈的内斗,在不断的斗争之中,逐渐完成自我的净化。李少游提拔的下属,都知、亲事、探事官等,被清除了很多,王景崇当然无法幸免,在同一套规则下行事,谁能黑过谁,谁又能白过谁。

  甚至于王景崇的损失要更大些,毕竟他的行事风格,比李少游要没有下限得多,手下人被抓住把柄往死里整,几无幸免。激烈的冲突,给武德司好好整肃了一番风气,甚至于,波及到了武德两营的司卫兵。

  还是刘承祐见差不多了,下诏给武德司上下降了降了温,把李少游与王景崇叫进宫,严厉斥责了一番,风波方才告终。

  而在这次风波之中,王景崇也再度明白了一个深刻的道理,李少游没那么好对付,就在于其出身。原本,他以为揪着李少游的疏漏,能将他扳倒,至不济能调离武德司,毕竟在王景崇看来,天子并不是在意亲戚之人,皇叔、国舅被整治的例子可摆在前边。

  只是最终的结果,让王景崇大失所望。长了教训,王景崇也及时地改变了策略,开始避免与李少游正面冲突,转而逢迎皇帝,积极办事,以挽回在此次风波中在刘承祐那边丢的信任。

  王景崇此人,在政治上边的敏感度,是很高的。

  到了御前,李少游与王景崇,同时恢复了恭顺敬服的态度,静听帝训。

  刘承祐也没有同他们多废话,直接一句话打发掉二人:“接下来,选拔武德司下属精干之探事、细作,不管用什么方法,给朕北上全力刺探契丹的消息,察其异动。”

  “是!”面对皇帝的死命令,李、王二人,也没敢多言,只有果断地应命。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透过大殿窗棂,照射在刘承祐身上,影子投在泛着晕光的舆图上。

  “官家,你已经站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是先歇息一段时间吧!”张德钧上前,小声地劝道。

  刘承祐抬手,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这才感双腿之负担,毕竟站得太久。直接让搬来一张交椅,坐下,刘承祐问侍候在殿中的王著:“王著,方才殿中之议,你也听到了。你觉得,契丹如大举动兵,会选择什么时间?”

  刘承祐这是没话找话了,闻问,王著面露赧然,道:“陛下,臣只是一介书生,不知戎马,不通军事,不敢妄言。不过史志有载,胡虏南寇,多选择秋高马肥之际,彼时中原正当秋收麦熟之时,正供其就粮!”

  “然而此番,契丹贼骑,却趁我春耕之际,掠我生民,坏我田亩,却是因何之故?”刘承祐追问。

  王著凝思几许,摇头,王著实诚地答道:“恕臣愚钝,虽知胡虏必有所图,但实不知其里。”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王著此人,胸无城府,心性倒也单纯,平日里为人行事颇显君子之风。

  听其言,刘承祐则道:“契丹人此举,或是采取夏季攻势,然如欲秋高动兵,那么其所图者,就更大了。坏我春耕,即欲使我冀北秋粮不继,如彼时交兵……”

  刘承祐这等猜想,让王著大惊,随即气愤道:“契丹人,用心竟如此阴险?”

  刘承祐冷冷呢喃道:“闻那耶律阮,喜好汉家文化,学我汉家制度,用我汉家之人,这样的敌人,可要比一般胡虏要难对付多了。动兵作战,粮草乃首要之事,倘若北寇长期采取春攻秋掠的打法,必为我朝之大害!”

  “陛下,难道就无法遏制契丹人的野心?”此时的王著表现得,就如同一个愤青,怒火攻心,气愤难平。

  刘承祐仰头望着那张几乎印刻到他脑海中的舆图,目光由平静,见见变得锐利,倏地起身,一握拳,霸气侧漏道:“几年的时间,似乎已经让契丹人忘记了栾城之战的教训!倘若契丹人真敢大举南下,朕就算拼着暂缓淮南攻略,拼着将河北打废,也要亲提步骑大军,迎头以痛击,将之打疼,疼入骨髓。”

  “陛下豪情,臣拜服!”王著心有所感,脸上浮现激动之色。

  因契丹异动,刘承祐脑中已然在构建一个大的战略蓝图。如契丹动大兵南下,则以整个河北为战场,将之诱入河北腹地,以邺都基,澶、滑、濮、博州为点,集马步大军二十万,提前与之来一次战略决战。一劳永逸地解决契丹威胁问题,至少让他在统一的进程中避免腹背受敌的困境。

  当然,这只是刘承祐一个不成熟的构想,也是深感契丹对他“先南后北”战略的巨大威胁,被逼出的念头。即便能够成行,以整个河北为饵,不说决战战果如何,对呈复兴状态的大汉而言,也是一次巨大的伤害,更会严重拖延他削平诸国的进程。

  不过,还是那句话,局势究竟如何发展变化,北汉当如何应对,最终还是得看契丹的动作。

  在大汉舆图下,刘承祐一直待至晚上,头脑越清醒,心情反倒越发烦闷。

  步至殿前,吹着习习夜风,遥望星光点点的夜空,那般高远静谧。面容之间,竟是少许的疑惑与不解。

  刘承祐在考虑,郭荣吞并南唐,是如何避免腹背受敌的,要知道,周世宗面对的,除了拥有燕云之地的契丹那如悬剑于脖颈的威胁之外,还有占据河东的“北汉”。

  “北汉”那边,刘承祐能够想通,高平一战,几乎打断了“北汉”的脊梁,浇灭了刘崇父子的野心,契丹人不动兵,面对彼时的后周,只能采取守势,袭扰都不敢有大动作。

  问题是契丹人那边,何以在郭荣大举攻占淮南的过程中,按兵不动,放任他吞并那江北十四州与百万户民。郭荣打淮南,可是三征,前后鏖兵数年……

  是契丹出了什么状况?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刘承祐心中是浓浓的不解,当然,他要是涉猎再广一些,许就解其惑了。

  郭荣南征之时,契丹已是睡王耶律璟在位了。

  第49章 南国风起

  天子虽然因北方之风起,而感忧虑,但并不影响大汉朝廷的正常运行,反倒因为自上而下的压力,使得朝政的执行效率,提高了不少。

  春耕基本结束,大汉的备战也在加快,河渠仍在疏浚,沿运河一线的数十座粮仓也在低调转运、囤积。东京的军器作坊,也在全力开动,打造兵甲。民间的纺织作坊,在兵部授意之下,开始大造鞋袍被服。

  两司禁军的高级将领们,也被派下了特殊任务,河北抗辽作战,只给了个论题,题材不限,文体不限,但被点名的人都需要给枢密副使郑仁诲提交一份“答卷”,有见地者,则能上呈御案,由刘承祐亲阅。

  两司禁军,也在各军将校指挥的率领下,加强了训练,尤其是实战操训,除了作战技巧的磨砺之外,行军、扎营、涉渡,都在演习之列。

  最紧张的,要属水师靖江军了,在向训的统帅下,分为数支于黄河、汴水之上操练。淮南水域的水文情况,虽然与中原有异,但是刘承祐给大汉水师的要求本就不高,只需掩护后方即可。

  如真与契丹进行大战,那么水军刘承祐一样需要动用的。在隔断河渡,限制契丹骑兵的活动范围上,水军或能出奇效。刘承祐对水军的投入,也是存了两手准备的想法。

  而在皇帝严令,与朝廷相关司署投入大量人物力之后,针对于契丹局势的调查与刺探,总归是有所收获。

  综合各方面的消息可作大胆判断,契丹国内,皇帝耶律阮与宗室及诸部贵族的矛盾已经十分尖锐,这两年虽未有之前那般大的叛乱,但是小乱不断,且就如悄然集聚的旋风一般,只待爆发的一日。

  耶律阮比起辽太宗耶律德光或有差距,但也算不得庸主,大抵是也察觉到了国内隐伏的那股暗涌,耶律阮方才会打算借助战争转移国内矛盾,借机稳固政权,同时实现自己南侵的野心,可谓一举三得。

  而耶律阮叫嚣着,要统军南下攻汉,雪栾城之耻,复夺幽燕、河北乃至中原,类似的言论已非一日了。

  自去岁秋末起,耶律阮就派了当初助他夺位的心腹大臣南枢密使耶律安抟南下,今春以来的密集袭扰,便是耶律安抟的手笔。此人,基本可以肯定,就是替辽主耶律阮来打前站的。

  北边的消息陆续传来,北汉君臣的庙算也不停的计较之中,对于北方的形势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

  王朴甚至断言,以契丹国内的情势,不需外力,其必不战自乱,这大抵是战略家的眼光吧。

  但也正是如此,契丹南侵的可能性则大大加强了,当殿之上,王朴满心不甘地向刘承祐建议,必须要暂缓淮南战略,积极备战河北,以应对契丹入侵。

  即便早就有此心理准备,刘承祐心中仍旧产生了巨大的不甘,无奈下令,战略转向。当然,战略方向的转移,并不影响底下的备战,只是侧重不同罢了。

  即便如此,刘承祐心里仍旧保存着一点念想。甚至于,否决了有些将校提出的,先发制人的打算。不似淮南战略的隐蔽,始终藏着掖着,局限于大汉少数高层及天子近臣之间的流传,针对契丹的御备,可谓朝野尽知。

  在北汉无奈顾及北方之时,在大汉南方,同样是风波乍起。

  首说湖南,伪楚王马希萼篡位之后,除保留最后一丝理智向南唐称臣之外,便志得意满,骄矜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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