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凭一个眼神,张雪霁也感觉不出谢乔乔的情绪。他狐疑的回头再度往人群中看了一眼,心里正犯嘀咕。
一尾娇小的雌性鲛人越过重重禁制游到常病身边,对他耳语了几句。
常病面色微变,随即俯首,愧疚道:“是属下办事不利,居然惊扰了陛下的安眠……”
有着粉色鱼尾的鲛人摆手:“陛下并没有生气,她只是差我来问问,布下这阵法,以及刚刚出剑的剑修,分别是什么人?陛下要见他们。”
常病神色一凛,转身再望向谢乔乔和张雪霁时,态度倒是和善了许多。
“陛下要见你们。”常病抿了抿,握紧了手中的三叉戟,“我需要留在此地看守,不能随意走动,这位女官会带你们前往陛下的行宫。”
张雪霁茫然:“可是我才布完阵法?”
那位粉色鱼尾的女官柔柔一笑:“我精通蔽阵之术。”
张雪霁:“……”
他转头看向谢乔乔,谢乔乔注意到他的目光,但也只说了一句:“但去无妨。”
有谢乔乔这句话,张雪霁就放心了。
二人跟着女官绕路离开深海之痕,从张雪霁布置的阵法突破时,女官双手合拢结印,手指交错掐诀,淡淡的光芒笼罩着三人,安全无虞的通过了禁行法阵。
张雪霁走出法阵范围后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自己布下的法阵,顿觉郁闷,小声嘀咕:“这么简单就把我的法阵破了?就这么简单?”
他的声音已经压得很低了,但前面的女官仍旧能听见。
她掩着唇轻笑:“我研习蔽阵之术已经有三百余年。”
张雪霁震惊,睁大眼睛盯着女官――对方挽着双丫髻,粉色珠花装点在发髻之间,容貌秀丽稚气,看起来绝不会超过十五岁。
……三百余年?
“鲛人族是长生种,一般可以活五百年。如果修行精进,那么寿命还会延长。妖精在修行天赋上不比人类,所以修道后第一要事便是延年益寿,寿命长了,才能更好的悟道。”女工柔声解释着。
毕竟人类修道者也不过百年寿命,千年者都少之甚少。但对于鲛人来说,即使不修道,也能活四五百年。
他们没有走外层的旋转阶梯,而是从内殿直接搭乘升降台上去。
升降台有点类似于张雪霁在现代坐的电梯,只不过把原动力换成了灵石,用了一些基础的物理知识进行改进,使得整体消耗更低。
升降台四面是镂空的,站在台上往上升时,可以看见其他不同层宫殿的景色。
鲛人女王住在最高层,也就是属于陆地的范畴。
等升降台停下,他们面前出现了辉煌巨大的宫殿。
将一整块巨大的粉色矿石山凿空而修建的华美行宫,巨大的圆弧形穹顶,墙壁上雕刻着星座的形状。而在墙壁的顶端,巨大的圆形窗户接引着外面日月的光线落入殿内,拱形大门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之中。
谢乔乔目光往前,穿过那条宽阔光滑的大道,金色柔软的阶梯,阶梯尽头是黑色金属制造的巨大王座,王座背后插满造型各异的宝剑。
她目光微妙的在王座上停留片刻――身边的张雪霁忽然咳嗽起来,有点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的模样。
谢乔乔侧目看向他。
张雪霁自己给自己拍了拍胸口顺气,情绪复杂的看着那个王座,喃喃自语:“……搞什么啊?不会是老乡吧?”
谢乔乔:“什么?”
张雪霁:“发现了一点很巧合的东西,等会儿出去我再和你说。”
女官让二人在这里稍等,自己先去回禀女王。
张雪霁没有意见,谢乔乔则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话;等女官离开后,这座大殿内,表面上就只剩下张雪霁和谢乔乔两个人了。
谢乔乔没有乖乖留在原地等候,而是随意的在大殿内闲逛起来。这座宫殿的穹顶和拱门对于普通人类而言,巨大得有些离谱,人类置身其中时,会产生一种自己渺小如蝼蚁的错觉。
圆形窗户虽然庞大,但是位置都在墙壁浮雕上方靠近穹顶的地方,人如果站在下面一动不动的话,也只能从窗户那边看见一角湛蓝的天空,和偶尔漂浮过去的白云。
女官很快从铁王座后面走出来,她的鱼尾在脱离海水后就化作了人类的双腿,只有脸颊上微微闪烁着碎光的鳞片昭示着她鲛人的身份。
她走到谢乔乔面前,提起裙角向谢乔乔鞠身:“这位姑娘,我们陛下想要见您,请您随我来。”
张雪霁:“咦?那我呢?”
女官向张雪霁露出柔和的微笑:“在陛下没有召见之前,还请您在这稍等。”
张雪霁欲言又止。
谢乔乔解下书箱塞进张雪霁怀里,语气平平淡淡:“就在这等我吧,不会有事的。”
他只好抱住谢乔乔塞过来的书箱,隔着一层屏障,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两把剑隐藏又逼人的剑意。
谢乔乔跟着女官穿过大道和金色阶梯,绕过巨大的铁王座――从铁王座旁边走过去时,谢乔乔瞥了一眼那个巨大的王座。
王座扶手和靠背上都遍布利剑刀刃,看一眼就知道是坐上去会很不舒服的类型。
铁王座后面的巨门缓缓打开,一股潮湿的水汽混合着穹顶天窗撒下的光芒,短暂的模糊了视线。
但谢乔乔仍旧看得很清楚:内殿中心下陷的巨大水池,和水池旁边的青铜灯柱。
即使是在白日,灯柱也燃烧着,有很淡的寺庙香火的端庄气味,缭绕在内殿的空气中。
躺在水池之中的女性鲛人,姿态慵懒的斜靠着水池旁边的白色阶梯。即使烟雾缭绕,但每个人只要一眼看见她,便必然会觉得她是个美人。
她乌黑的长发泛着绸缎一样的光泽,金光粼粼的眼瞳犹如太阳的光辉,那浸泡在水池中,修长强健的银色鱼尾,微微张合的鱼鳍,美丽得如同人类幻想之中才会出现的生物。
蜉羽注视着谢乔乔――她见识过太多的人类,几乎每个人类见到她的真身时,都难以自制露出狂热喜爱的神色。
他们很难克制自己对于鲛人族的美貌,以及那闪烁着宝石光辉一般华美的鱼尾产生一种占用的欲/望。
但谢乔乔只是平静的和她对视,谢乔乔的眼瞳里仍旧不起半分波澜;她总是冷漠又过分平静,让人怀疑这世界上是否真的存在足以撼动她情绪的事物。
蜉羽摆手示意女官退下,女官面上难以掩饰露出了诧异的神情:“陛下,您要和……这位姑娘,单独相处吗?”
蜉羽不语,目光冷淡的瞥向女官。女官自知逾越,忐忑不安的垂下脑袋,缓步倒退离开内殿。随着她的离开,内殿巨大的石门也缓慢关闭,只剩下水汽悄无声息的落到谢乔乔衣裙上。
蜉羽从水池中走上来,巨大的鱼尾化作人类的双足,一袭纯白衣袍披在肩头,她走到了水池尽头的露天展台。
展台没有围栏,站在上面可以俯览辽阔的海面,海鸟的声音被风送进来,又碍于行宫附近的结界屏障而无法传递进来。蜉羽背对着谢乔乔,声音里蕴含着淡淡的威严:“你是第一次来夏泽国吧?”
谢乔乔:“嗯。”
蜉羽偏过头,隔着水池里袅娜生起的白色水雾,金色眼瞳望向谢乔乔。她很轻的笑了一声:“你和我想象中的很不一样……我一直以为你会更美貌,或者说,性格更柔软更可亲一些。”
谢乔乔没有回答这句话,但表情看起来有点疑惑,看向蜉羽的目光明显带上几分茫然。她不明白蜉羽这种‘我知道你’的语气到底从何而来。
她沉默又疑惑的反应,让蜉羽露出挫败的表情。她拢了拢自己肩膀处的衣领,走向谢乔乔:“你也看见了,夏泽国现在出现了叛徒。他们质疑我的统治,试图分裂我的国家――”
她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冷硬而强势:“他们忘记了长老会是为何而死,也忘记了正因为我彻底掌握权利,一意孤行建造行宫与人类交易,才让鲛人族摆脱了茹毛饮血,与其他海族厮杀的时代。正因为我下令修造学府,广纳异族,才让鲛人族有了现在交易海城的地位。”
“而现在,他们拿着从我的政策中所学习的知识,来反抗我,来对付我。谢姑娘,你是不是也觉得那些鲛人过于不知好歹?”
此时蜉羽已经走到了阶梯高处,垂眼望向谢乔乔。虽然是在反问,但蜉羽的语气却更接近于冷漠的叙述句――在她心目中,有些人已经和死人没有什么区别了。
谢乔乔还在看展台。
直到蜉羽问她,她才慢吞吞的收回视线,抬头与蜉羽对视。隔着阶梯和身高所带来的高度差,谢乔乔面无表情的回答:“若是问心无愧,那便无妨。”
蜉羽微笑:“孤自然问心无愧。”
“但我是鲛人族的女王。在我上位之初,年龄尚幼,手段激烈了些许,所以民间对于我的评价一直不大好。这几年我也在努力的改变自己在鲛人族之间的评价……如果再因为讨伐檄文一事而大开杀戒,必然会动摇鲛人族子民对我的信任,这样反而更中了那些背叛者的下怀。”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谢乔乔平静望着她,眉心微微皱起:“我?”
“对。”蜉羽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高高在上道,“我看见你在‘深海之痕’展露的实力了,你很强,配得上……总之,如果是你的话,那么不管那群叛贼有什么底牌,都很难和你的剑相抗衡。”
“当然,我也不会让你白白帮忙。鲛人族的友谊或许打动不了你,但如果是你老师生前留下的东西呢?除此之外,我还会卖给你一个消息,相信我,你会需要……”
蜉羽的话还没有说完,她在某个短暂的瞬间感受到了压迫感。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锋锐的剑已经贴着她的脸庞深深插入地板。
剑身距离蜉羽的脸还有一段距离,但凌厉的剑气已经割开了她脸颊上的鳞片,深红色的鲜血缓慢从伤口处渗出,流到了金色地板上。
蜉羽已经很久没有受过这样屈辱的伤了,以至于她被谢乔乔掐着脖子摁倒在地时,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训斥――蜉羽完全没能感觉到谢乔乔是什么时候接近她,又是什么时候拔出了那把剑。但此刻的谢乔乔,所展示出来的力量,要比在深海之痕里所展示的力量,强上十倍不止。
蜉羽甚至无法想象,这世间怎么会有如此强大的剑修。
又或者说,单纯是修仙的人类,真的可以强到这种地步吗?
“不要用老师和我讲条件,你没有这个资格。”
谢乔乔垂眼,黑色眼瞳倒映出蜉羽的脸;那张清秀的脸上不再是死水一般的冷漠,而是压抑的狰狞愤怒,她手掌心按着蜉羽剧烈起伏的脉搏,声音压得很低,透出毫不掩饰的威胁意味:“如果有求于我,那就好好提出自己的诉求,措辞礼貌一点。至于要不要帮忙,那是我的事情,我自有判断,与你无关。”
喉咙被对方收紧的手指掐着,蜉羽呼吸困难的挤出一句话:“你……就不想要看看……你老师留下的遗物……”
谢乔乔:“我对这种东西没有兴趣,但如果你想把它当做筹码的话――”
她的话说到一半,停顿下来,松开蜉羽的脖颈,单手压在蜉羽胸口。那把插入地板的长剑随着谢乔乔手掌施压而缓慢的降低高度,剑身斜着横在蜉羽脖颈之上。
剑刃没有落下,而上面冷冽迫人的剑气已然让人有种自己快要被杀死的错觉。
谢乔乔眼瞳盯着蜉羽,仿佛一只捍卫自己领地的野兽,盯着侵/略/者的脖颈,逐字逐句道:“我会先杀死你的躯体,然后再去鬼域,从八百座鬼城中找出你的魂魄,将你的魂魄也一寸一寸的碾碎。”
“我的老师不是你们可以摆上赌桌的筹码和棋子,你们最好连这种念头都不要升起来;如果被我知道有人这样想并这样尝试了,那我必然会掀翻你们的赌桌,把所有赌徒的魂魄一并投入焚烧炉,让你们生生世世受烈火焚身之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者有话说:
73章,乔乔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这是乔乔第一次无法掩饰的表达情绪。
第74章 、胡萝卜
蜉羽张了张嘴, 却无法发出声音。
她因为过度恐惧――暂时失语了。蜉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恐惧了,似乎自她成年登上王位以来,就只有她恐吓别人, 而绝无别人这样恐吓自己的时候。
蜉羽低估了谢乔乔的实力。
直到谢乔乔松开她,冷淡的站立到一边;蜉羽才终于喘过气来,捂着喉咙艰难而大口的呼吸着, 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悄悄瞥一眼谢乔乔, 之前所想的什么‘她不够美貌’‘性格也不亲和’之类的念头早就被扔到了爪哇国――已经强到这种可怕的境界,容貌性格又有什么可在意的?或许在谢乔乔眼里,她们所纠结的这些东西,就如同蜜蜂纠结要采什么花蜜一样无聊。
蜉羽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用手背一抹自己脸颊上的血痕。手背擦过伤口时所带来的剧烈痛意,也让蜉羽的表情短暂扭曲了片刻。
谢乔乔仍旧望着蜉羽,一言不发。那把刚刚威胁到了蜉羽生命的本命飞剑,也已经被谢乔乔收了起来。
除去战斗和修补必要外,平时谢乔乔不会在其他人面前召唤自己的本命飞剑。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的不喜欢;她的本命飞剑也并不喜欢其他人盯着自己的目光。
谢乔乔的本命飞剑,出鞘就是要见血的。
唯一一次例外, 是那次谢乔乔为了向张雪霁解释, 当着张雪霁的面把本命飞剑召唤出来了。很微妙的,本命飞剑也没有排斥张雪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