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盂树一怔,没有明白她的话。
“……什么?”
“我说照片。”她轻轻吐气,“你靠那么近是要帮我拿掉脏东西吗。”
康盂树没有回答,眼睫轻抖,覆盖在下面的眼神从她的眼睛扫射到嘴唇。
他抿着唇说:“……是。”
回答间,酒气和烟味喷在她的额头。
黎青梦笑了一下,没憋住,张口说:“骗子。”
她不应该这么回答的。
明明刚开始,她本来打算给出一个台阶,让两个人在这张尴尬的照片面前都能往下走。就像那一晚淌红的血腥玛丽,彼此在危险边缘游走后依然能相安无事。
可这次,她自己搭好了台阶,眼看着他就要走下去,她却不乐意了。
甚至自己还一翻身爬上了钢索。
也许是因为酒精在身体里发酵,也许是那张照片的催化,也许是那座只为她搭建的水族馆餐厅,那罐丑兮兮的旺仔……太多太多了,那些东西堆成了钢索下的安全床,让她觉得掉下去也无所谓。
比起安全行走,此时此刻她更渴望拽着他在钢索上相拥。
“你靠近,难道为的不是这个吗?”
她终于放任自己抓住康盂树的胳膊,踮起脚尖,趁着混热的酒意凑近他。
康盂树一直睁着眼,看着她闭紧眼睛,眼角都在紧张到发颤。吻上来的电光石火,如同下雨天经过屋檐,滑下来的一滴雨打湿他的唇畔。
而他的唇边,是干旱了太多年的土地,缝隙都在龟裂。
她的吻就这么一直顺着缝隙掉进他地震的心脏。
这短短的一个蜻蜓点水,已经消耗掉了黎青梦所有的勇气。她飞快退开,却撞到身后的台子,整个人缩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康盂树躬下身,紧张地双手环在冰凉的漆面台上,低声问:“撞疼没有?”
她咬住下唇,压低脑袋轻轻一摇。
缩的那下根本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羞耻,这个笨蛋还非要问。
康盂树环在她两旁的手紧了下,要松开的档口,出乎意料地趁着退后的劲头,反手撑了一下,整个人顺势向前。
像一只摆荡的秋千,越是拼命向后,往前时就荡得越凶。
他浑浊的酒味先一步缠上来,将黎青梦包围。
她愕然地微抬起眼,目视着他来势汹汹的靠近。
红色安全灯洒下的光线在他的起伏间明灭,投下的阴影倒映在地上,将装着托盘的台子拉成一座深黑色的鱼缸。好比这间密闭的暗房,也酷似一只装了红色观赏灯的鱼缸。
鱼缸里,唯二的两条鱼正呼吸粗重地纠缠在一起。
再没有迟疑,一切都失去控制,康盂树一把抚上她的脸,抵住额头,毫无章法地嗅着她,鼻尖掠过她的发梢,嘴唇颤巍巍地贴着她的眼皮,脸颊,最后落到嘴唇,停了一秒的空白。
下一秒,他吻上来。
那瞬间,一墙之隔的吵嚷声慢慢消失,连带着夏日所有的喧嚣。他们交换着被灯光染成红色的汁液,炙热的气流化成一根绷紧的线,发出金色的颤动,在她耳边尖啸。
“嘀――――――”
那声音好似她的心脏高频到快死过去,心跳仪器放弃探测后宣告的声响。
也是某间病房内,此时此刻真实发出的声响。
第46章
那一晚,康盂树无法描述自己最后是怎么回去的。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大概就是落荒而逃。
在康嘉年推开暗房的门进来时,他撒开手,胡乱扯了一个借口,甚至都还没好好看清她的表情,慌不择路地冲出暗房,走着走着,最后在窄小的巷弄里跑了起来。
这完全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吻。
一个天时地利,人却压根没有准备好的吻。
自己就如同一个不会开飞机的白痴,却觊觎一辆飞机好久,蠢蠢欲动。终于在这一晚不受控制地爬进机舱,拧动把手,一飞冲天。
他飞起来了。却因为不会开,一颗心摇摇欲坠。
康盂树跑了一路,最后汗流浃背地停在自家那幢老楼前,没有进门,就这么蹲在一旁的路灯下抽烟。
藏在暗处的蝉鸣比往日都来得响亮,都是从他胸口跑出来的嘶吼。
*
康嘉年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康盂树周边的空气雾蒙蒙一片,不知道抽了多少烟才会这样浓重。
他不知道刚才在暗房里发生了什么,但从他哥的提前离场,以及黎青梦紧接着的离开,已经预感到了异样。而且导火索恐怕和自己那张照片脱不了干系。
“哥。”康嘉年走到他跟前,些许忐忑地问,“你们刚才……?”
康盂树抬起眼,疲倦地发问:“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
“……我泡完澡出来看见那一幕,顺手拍下的。”
那张照片,是他当时目睹完后退回房间后,又偷摸拿了相机出来,拉开一条门缝拍的。
他本来打算以此笑话他哥,并不打算把这张照片洗出来给黎青梦看,只是意外地在自家的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样东西之后,他才转变了念头。
至于那样东西是什么……
“哥,那张京崎车队的宣传册,是你扔的吧。”
康盂树表情一僵。
“我大概知道你那天早上一个人跑出去干嘛了。”康嘉年继续逼问,“你是不是就去看车队去了?”
康盂树抿嘴:“没有,我路上随便逛逛,被人塞的。”
“你少诓我,这又不是新店开业随便拉客。你脑门子上也没刻着我是司机,人家干嘛塞给你。”
康盂树乱糟糟地摸了一把头发,最后泄气地说:“对,我是去看了一圈那边的车队。还不准我看了吗?”
“怎么还嘴硬啊……你好端端地跑去看那边的车队干嘛?不用我再说了吧。”康嘉年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想帮你一把啊,是个男人干嘛只敢偷偷摸摸的。”
康盂树没说话,满头大汗的他低下头,很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他一字一句地问。
“康嘉年,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胆小鬼。”
康嘉年微怔。
刚才康盂树那死鸭子嘴硬的架势还看得人来气,但是现在他这副示弱的样子,让他反而不敢说重话了。
最后,康嘉年蹲下身拍了拍他哥的肩头,笨拙地说:“你要是想练胆子,大不了我的女装借你穿上街。”
“……”
“我开玩笑的啦。”康嘉年神色认真地说,“哥,你回头看看院子里的花。”
康盂树瞥了眼,面色不解:“怎么了?”
“语文课里有教过我们,莫待无花空折枝。”他略略停顿,意味深长,“不要错过花开啊,花季只有一次。”
康盂树怔忪片刻,神色复杂。
不要折下空树枝,那折下花就是好事吗?这个诗歌只是站在赏花人的角度来评判,或许是这样的。
可是对于那朵花而言呢?明明高攀在枝头才是它最好的宿命。
落于某人之手,是一种夭折。
但又或许……花不是那么想的呢?
自己不能这么武断,至少,至少不能再装作若无其事。这个吻不能这么不明不白地过去。男人该有担当。既然吻下去了,就不要再做缩头乌龟。
那一个晚上,康盂树思索着这些乱七八糟,破天荒地失眠了。
他翻来覆去地摁亮手机屏幕,看着微信里黎青梦的头像,抽完了一个烟弹,做了一百个俯卧撑,打了无数盘斗地主,最后精疲力竭地一头栽倒在床上。
等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他从床上睁眼,第一反应就是去拿手机。
看着微信里数条消息,就是没有她的,他莫名松了口气,毕竟现在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没有想清楚到底该怎么做。她的沉默抚平了一些他的无措。
领导在车队群里直接@自己让他跑趟货,康盂树犹豫了一会儿,选择接下这笔单子。下午随便拾掇了下就出门去了车队。
他在心里给自己设了一条死线,这趟货拉完回来,他就鼓起勇气去找黎青梦。
他的吻虽然是冲动,但他的感情不是,必须得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答案才可以。因此这一路,足够他好好整理心情。
于是,拉着货上车的这一路,康盂树都像个神经病似的在碎碎念。
他在练习自己回去之后,当面面对黎青梦时该如何表达。
虽然很不想承认,自己其实是个挺不会好好说话一人。特别是一些肉麻的话,他更加开不了口。哪怕现下一个人都没有,说着说着他也开始结巴脸红,懊恼地瞥一眼后视镜,对着镜子里露出的傻脸骂了一句没出息。
在车子开过路程一大半时,他终于能够顺溜地把心中潜藏的话说出来,没有卡壳。
草,这简直他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
康盂树得意忘形地敲了一下方向盘,整个人春风满面。
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打断了他的沾沾自喜。
他紧张地斜眼看向屏幕……还好,是康嘉年。
“怎么了?我正开车呢。”
康嘉年的语气着实奇怪,异常吞吐。
“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现在告诉你。”
康盂树心头一紧。
“是爷爷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爷爷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