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血腥之王”的死亡彻底奠定了一方的安宁。虽然有少许的动荡, 但罗德王很快就将之平复了下来，他是一个有抱负也有远见的国王，虽然不如一些夏洛蒂所知道的传奇领袖, 但也算是瓷片大陆上难得的首领了。

　　在夏洛蒂将旨意传达下来之后，柯拉的所为，几乎是一下子就奠定了四分之一和平的契子。就是爱德格的性格实在难言，让人并没有感到多少的喜悦。

　　阿斯塔甚至是在思索后说道：“怎么感觉不应该这样发展呢？如果我们的女士不是这样的个性的话……嘶……”

　　但奈何他过去的记忆已经遗失地差不多了，否则的话, 他定是能够说出好几个不同的套路的, 并且, 那其中还包藏着不知道多少的你来我往。

　　“幸好……”阿斯塔摸了摸了自己的额头，发现上面其实没有出汗, 他撇撇嘴道：“毕竟是把我按在地上摩擦的女人……啧……也是他能肖想的？”

　　阿斯塔想, 过去的他或许是很为自己的来历感到骄傲的吧？因为他是带着一个截然不同，甚至是在文化与历史上将此世碾压（日记中有些方面透露了）的见识而来, 爱德格的所为太过主观且暴戾、他的爱是盲目且疯狂的，带着一种自毁献祭般的自我感动, 这样的人，阿斯塔想不到能与他有什么好结局。

　　就算真的有人能与女士走到一起, 阿斯塔认为, 他也定是能因爱而克制的, 他能理解她的快乐与悲伤，能明白她的期望与抱负, 他不会制止她去做什么事，而是去用自己的力量给予其支持, 他能为她谋划万世, 而不是仅仅为了一时的妄想与欢愉……

　　在心里叽叽呱呱了许久, 阿斯塔满意地点点头，这种人在这世上根本没有，果然，那位女士就应该是孤独且崇高的，爱德格？就当是一出写败了的戏剧吧。

　　他微笑着，在建成没多久的神殿中决定着教会接下来的发展的道路。

　　又三年，大陆上战争已经渐渐平息了下去。就算还有的，也不是过去那样单纯的拼刀剑了。黑夜延长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人们都隐藏在黑暗里，暗中滋生出不知道多少妖魔鬼怪。

　　偶尔有灵觉格外敏锐的人，更是能常见到高天之上有红光断断续续，黑色的云雾像是缥缈的海，将一尊有着可怖身形的大影隔绝在外，他们想要努力看清，但只是几刹，就忍不住从眼眶中流下泪水来。

　　“黑夜”的教会向人们解释，说是女神有大爱，为了天下的众生，甘愿用自己的形体，去将域外的大魔给阻挡在外。这天下间的无数怪物，都是受到了大魔的侵染，而人们身上的异变，也是受到了大魔的感召，女神怜悯你们，只要你们颂念她的名，就可以让追捕你们的魔怪受到干扰，让它们忽略你们，只以为猎物还在远方。

　　这让许多人加入到“黑夜女士”的信仰当中来，短短的三年，“黑夜”的教堂就遍布了整片的大陆，而其它的神灵，却是连一句反对的话都没有说。所有人都感觉到一种大势来临前气压，就像暴风雨前的空气中湿气，无形、却让人难以呼吸。

　　阿斯塔以为约定的那日很快就会到来，但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召唤，连几位神灵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反倒让他日益焦躁起来，他不肯有丝毫松懈，将对力量的追求刻进了骨子里，试图在秘药的道途上走得更远。

　　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不够强大，到时候受创的不会是诸神，而仅仅是他自己。

　　他等了又三年，而就是在这一天，他突然听到了一阵轻柔的耳语声：“过来……过来这里……”

　　他倏然站起身来，将旁边聆听着他教导的人给吓了一跳。但他已没有精力去安抚这些人了，急匆匆从前面退下，他来到自己的密室里。

　　这熟悉的声音说：“向我祷告吧……”

　　很奇怪，他还听到更多的其它的东西。像是有某种小虫子在他的耳边摩擦着翅膀，也像是有小人在尖锐地讥笑。

　　但他还是听到了她在说：“就像是将奇物献祭给我一样，这一次是你自己……”

　　有一个混沌、邪恶无比的预兆降落在他的心中：“不要相信她！她只是为了找个替罪的羔羊。她根本就不可能是外来的恶神的对手，她想要逃跑，但需要一个足够有趣的猎物来吸引视线……你还不知道自己的特殊吗？”

　　阿斯塔愣了下。

　　“念诵我的名字，呼唤要到达星空边缘之地……”

　　“你不一定要按照她说的去做，你是自由的，没有人能违拗你的意志，凭什么你要为了他人去冒险，这些人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你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东西，就算没有她们的帮助，你也是可以登顶的，你继续去帮她，只会让自己落到万劫不复之地。”

　　“将仪式修改一下，站到上面去……”

　　“谁知道她真的想要的是什么呢？一开始就是她们逼迫你的不是吗？‘生命’还将你带到一个个神的面前去，你根本就不想去不是吗？那些神都有一击杀死你的能力，你站到祂们面前，就像是蚂蚁站到了大象面前，你在瑟瑟发抖的时候，她们真的有考虑过你的感受吗？”

　　…………

　　这样的蛊惑一直持续在他的耳边，阿斯塔不知道它的来处，但他知道它到来的因由。将手中自己编纂的书放到一边，他低头想了想，然后道：“我还有的选吗？”

　　没有等那个满含恶意的声音继续说话，他直接开始布置起仪式，因为需要用到的物品早就有了，所以没过多久，他就站到了一张幽紫色的满含神秘符文的阵仪上。他闭上眼，念诵起已经烂熟于心的祷告的句词。

　　你以为我是为了这群陌生而不可爱的异界人类吗？我只是为了自己啊！不接受召唤，你以为那群神灵会将“盗窃”了祂们神器的我如何?难道我投敌你就会放过我？而且她还允诺了我成神的报酬，我不相信能将你阻拦在外六年的大佬，难道还要去相信你这个本体不明的未知存在？

　　阿斯塔感受着四面八方传来的拉扯之力，他的头一阵阵撕裂，像是被某种东西从外部钻击而来，他感觉似乎过了一瞬，也像是过了很久很久，一直到他足上踏上土地，他才终于有机会看看周身的环境。

　　一片荒凉。

　　就像是独自一人来到了月球，视线所到之处全无人烟，连科考的基地都没有，地上坑坑洼洼的，间或有奇形怪状的花草长出，但更多的，是正在冒着烟气的坑洞。

　　他十分警惕，立即就将身上的一件奇物亮出，那是一柄绿色的长剑，剑身上绘有白色似流水的图形，这是他从“宝石之龙”身上“摸”到的东西，这位大佬身上好似有很多的宝物，有好几次，都是从他的宝库中“复刻”来“战利品”。

　　但很快，这根本没发挥出来作用的武器就开始生锈，红色的毛茸茸的苗芽在它的剑身上生出，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这恐怖的颜色就要顺着手柄往他身上而来。

　　他立即松开手，任由其掉落到地上。而他身上同一时间穿上的护甲奇物也被他废弃扔出。他不敢再用出奇物，还没弄清形式，眨眼间就毁掉了两件神器，这种损失，让他心中一阵疼痛。

　　他也不敢抬头看。在地面的时候，他就甚少抬头。无知的人还能有勇气去看异变的月亮，而知晓一切的人，早就丧失了这种勇气。

　　他焦急四顾，直到他看到一位黑裙的侍女往这里走来。她面带黑纱，手中提着一个模样怪异的灯笼，像是提着一只张大口的怪物。他犹豫了下，刚想要往那边走去。

　　“不要过去，”“生命母神”突然出现在他身边道：“那里是陷阱，是被红月污染的她的□□，来这里，是想要杀了你的。”

　　阿斯塔脚步一停，冷汗瞬间就爬上他的脊背。

　　“生命母神”叹气道：“祂太厉害了，‘黑夜’这段时期被影响得很深，都有些找不回自己的理智了，我们虽然说好了，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我是想要去通知你的，但被困在这里，根本没办法去你那边。”

　　阿斯塔悚然一惊，立刻就往旁边退了退。

　　黑裙的侍女往这边望来，她渐渐地走近了，看了眼“生命母神”，她道：“不要相信她的话，她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更可能要半夜十二点以后，大家可以明日来看。比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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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9章

　　侍女接着说道：“我主正在与异神进行交搏, 异神虽然本体没有进来，但祂对于环境的渲染却是无人能及的。你以为你看到了某些东西，但其实在他人眼里看来, 那些都是不存在的。”

　　阿斯塔忍不住瞅了瞅“生命母神”，她正有些惋惜地看向侍女：“ ‘黑夜’也是尽力了，我们都需要感谢她，如果不是她，我们也得不到这段喘息的时机。在异神彻底进入之前, 我们要用最后的力量将之打败, 击杀是不可能了, 但最起码，要将之驱逐在外。”

　　侍女道：“我刚才看过去, 是因为你的视线一直落在那里。我看不到你看到的, 听不到你听到的，那里其实是虚无, 可如果真的要上手去抚摸，他们却又能给你真实不虚的触感, 这才是红月最可怕的地方。”

　　“这是要把人逼疯么？”阿斯塔喃喃自语道：“祂不是在影响环境，而……只是在影响我？”

　　听见阿斯塔这么说, “生命母神”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摇摇头道：“我从来不知道, 你会对‘黑夜’这般信任，我知道你很难接受她的落败, 但有些时候，人是需要认清现实的。她毕竟只是一位新晋的神灵, 连我们都抵不过那可怖的异神, 单只她独身一人, 又怎么能将之压过去呢？来吧，过来我们这里，我们才是新世界的希望。”

　　她伸出手来，在她的身后，一位位熟悉的身影都站了出来，祂们分别是：和善温和的“丰收之神”、少年模样的“晨星之子”、贵族小姐般的“美与艺术之神”、一派学者相貌的“宝石之神”。祂们都冲他点点头，像是在打招呼。

　　侍女见到阿斯塔犹豫不决，她叹了口气道：“算了，你还是滚下去吧！”

　　“不，等等！”阿斯塔立刻就跳了起来，他飞快地跑到黑裙小姐姐身边道：“我当然是相信你的，祂们都是谁？我一个也不认识。”

　　“生命母神”诧异道：“你……为何……”

　　阿斯塔撇过头：“没办法，要先止损……啊不，我是说，其实我也不大能分辨出来。但是，若是连她也败下来的话，我觉得我们也就没多大希望了。先前你们就不敌祂，如果不是她开发出秘药之路，恐怕连翻盘的可能性都没有。我觉着，既然如此，何妨给她一些信任……”

　　众神沉默下来。这不是祂们的问题，因为祂们没暴露出哪里不对的地方；但这也是祂们的问题，因为祂们之前的作为，让人宁愿更相信一位新神。

　　“生命母神”没有再说什么，她消失在阿斯塔的面前，带着她身后的一众神灵。眼见于此，阿斯塔忍不住心中怦怦直跳，他这是在后怕。

　　黑衣的侍女提着灯，她走在前面，为阿斯塔带路道：“既然你遵守了承诺，那么我也要带你去我主那里了。”

　　阿斯塔问：“情况怎么样？我是说，这个世界不会真的要落入外来恶神的手里吧？”

　　侍女没有回头：“我主是伟大浩瀚的，也是明静智慧的。祂既然选择了以手挽天倾，那自然是拥有这般做底气的。你要对祂多上一点信心。”

　　我还不够信任她吗？阿斯塔在心里嘀咕，他之所以会在两方中选择侍女的一方，除开他上面说的原因之外，也还有另外的因素。他相信与他来处差不多的夏洛蒂，也会有着类似他“日记记录”的能力。他不认为自己是特殊的，毕竟，他到了如今，还是靠着“生命母神”的帮助，才到达了“灵”之上，而至于神灵……他恐怕还要等到夏洛蒂来兑现她的诺言……

　　这么一想，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不思进取了？阿斯塔刚这么认为，心中就推翻了这个念头。

　　不对，不管是哪一次，我都是付出了足够代价的！这是平等的交易，我也是靠着自己努力才得来的成果，是我应该得的，不存在其它说法！阿斯塔暗暗在心中打着气，努力忽视周边的异样。

　　他们并没有走多远。阿斯塔只感觉自己走得每一步路都轻飘飘的，他过来的地面是黑色的，上方无垠的空间也是黑色的，有无数的红色的线条从焦点的正中处无限延伸而出，它们都是活的，正在与黑暗中一些涌动的东西在相抗——这是一场以宇宙为背景的交手。

　　他现在就是朝着最中心而去。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之前的头晕更加严重了。在他的眼中，一些绚烂的重彩覆盖上了原本的颜色，天空之中此时热闹极了、也美丽极了，是自然界中绝不该有的多重汇聚之光。

　　他痴痴地傻笑起来。

　　而这个时候，他听见了有人在对他说：“醒来。”

　　“醒来。”

　　“醒来。”

　　他蓦然睁开眼，那美丽的色彩、那单纯热闹的氛围，全都在他视觉中消失不见，他感受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他想要开口说话，但努力了半天，却只能发出一点奇怪的、类似“噗、噗、噗”的放气声。

　　他惊骇地下望，发现自己的手脚和身躯全都没有了，他更像是一滩黏黏的史莱姆，柔软无助地在原地晃来荡去。

　　更重要的是，它的身体也被那种重彩所渲染，散发出格外美丽的色泽。而它之所以没有彻底沦陷，是因为有一团黑色的雾气将它包裹了进去，它们钻入它的身体，将那些颜色束缚住，制止了这种衰败的异变。

　　而黑色与七彩相加起来，它体貌的颜色就变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它将脑袋缩进身体里，害怕得瑟瑟发抖起来。它听见有人在互相交流，是“黑夜”与一个陌生的声音。

　　“这是你的后手吗？我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夏洛蒂道：“他确实没什么可说道的地方，重要的是他身上的十几件神器，或许能增强一些我的力量。”

　　“所以你的下属才会源源不断地从下面送上来这些没用的废品吗？”男子的声音清朗而温润，一点也听不见邪恶与恐怖，“我还是没办法想象，你能从这些化为了灰烬的无用之物上，汲取到足以与我相抗的力量。”

　　“这是我的秘密，”夏洛蒂道：“是不可能告诉给别人听的。你就当是我天生的天赋好了，我想，这在你看来，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能力。”

　　“你这可就过谦了，”男子满怀深意道：“能够让你没有限制地提升，怎么能说是没有用处呢？你过去在厄斯科多收集奇物，也是因为这种原因吗？”

　　夏洛蒂道：“你并非他，为何要用他的声形来说话？”

　　谁？阿斯塔在心中想，是女士过去认识的人吗？

　　“我非他，但他是我。纵然是倒影，也逃脱不了我赐予他生命的事实，”男声道：“我自宇宙而来，横跨过星海，游历过无穷的世界，人们称呼我为‘末日之灾’、‘毁灭之星’、‘猩红的放牧者’，是混沌与无序的代言人。我并不需要分|身与化身，因为对世界内部的事物我根本就不感兴趣。我只想做的，是将之渲染上自身的颜色，因为那足够美丽，不是吗？”

　　“难怪他会这样地想要追求‘死亡’，”夏洛蒂道：“他明了自己作为虚假之物的本质，连‘萨罗’这个名字，也是当初那个学成归来，却不幸被害之人的所有物，他只是你投影魔镜之中时诞生的意外，因为不甘于作为你的倒影活着，所以才想方设法地逃离你的影响。他万般作为，目的是为了从一片虚假中，找到那么一丁点可能存在的真实。”

　　“我之前一直以为，他只是不甘愿作为你的附庸，可现在看来，就算是出于骄傲，也未免太过激进了一些。”夏洛蒂道：“可惜，那时的我缺少线索，没能想到这一点。”

　　男声道：“他所做的，其实没有意义。他的真实，本就是虚幻中的倒影，从虚假中寻求真实，就像是从海水中捞起月亮一样，不过是一场空。我又不曾命令他去做任何事，就像是路过了一片大海，其中显现出我的影子，难道我还要对我的影子去做些什么吗？他所虑者，于我不过掠影而已。”

　　夏洛蒂道：“立足之地不同，各自观感也就不同。有一段时期，我也与你的看法一致。可在看过的东西多了以后，我就学会了从他人的立场之上去看待问题。”

　　“我行于地上，望向星空，二者于我，皆是真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