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妹妹一直不现身,还以为今个见不到你了。”程瑶伸胳膊虚虚挽过她,眼儿完成一道月牙,脸颊俏生生的透出粉色。
顾青竹眼珠儿溜溜转着看了前头,眉间拧出个川,抿嘴苦道:“我倒想不来,一路上尽想着才艺,早饭都未好好吃上口,程姐姐准备的什么?”
程瑶经的大小赐宴花会比她翻着翻儿的多,手遮住唇乐呵道:“那都是给她们乐意出头的人开台摆阵,赵家姐妹编了舞,缺抚琴的人,我凑数排在人后,合计没练过三回,手懒忘谱子都发现不了,哪还把你唬成这副样子。”
道的简单,顾青竹不如程瑶交际广,其他闺秀有主意也难想起她,叹了气道:“不如咱们自己游乐痛快,我投机煮茶,待会儿姐姐捧场多回一碗。”
程瑶呆了呆,恍然奇道:“好法子,我之前为何就没想到茶艺呢?”
“府上余玹夫人帮我拿的主意,也算不得茶艺。”顾青竹自问论茶艺,还不如沈昙七成,来金明池的俱见过大世面,她手里雕虫小技可不行:“免去在娘娘们面前束手束脚,只挑了些配料煎做不同口味,图个新鲜,不说我是偷懒耍赖的就成。”
说着说着,眼前豁然开朗,殿后园子的石子路一通到水边儿,隔着个琉璃瓦顶的拱门,入眼的波光粼粼,园中央配着戏台子,左右两个怀抱粗的红漆柱,石头地面上铺着红毯,厚实的帘子自上而下的垂着,顾青竹留心一眼,好些脸上带妆的艺人排着队往帘子后面钻。
皇后安排妥当请众人到对面二层看台落座,闺秀们各自招呼过,再去北边的厢房候着,照例歌舞在前,琴棋随后,两位作画的姑娘隔着屏风在廊下提笔即可,不消拘束时辰。
顾青竹分得间小房,大炉烧水小炉煎茶,宴席人多,只她一个怕熬到天黑都收拾不完,几个宫女负责煮水摆碗,她们常伺候宫里贵人起居,做活儿麻利,常常顾青竹眼神落在哪儿,人家就会意了。
几位娘娘喜好不一,顾青竹沏过红茶、绿茶,茶叶均品质上乘,再以薄荷、桂花、枸杞等下去点缀调味儿。老太君透露皇后娘娘喜甜咸口,她思考再三试着煎乳茶,外族口味她单尝过一次,还是在城东酒楼,制出的茶粗糙却味道独特的很,跑堂的说个大概,顾青竹有心记,没想现在派上用场。
长公主生辰宴李珠耍小脾气,圣人晾了她半月余,这回没再由着性子,独舞不假,却肯让朱凤珊为她抚琴伴奏。
六公主舞技自小练得,功底不用说,水袖翻飞翩若惊鸿宛若游龙,一时间众人纷纷赞叹,皇后对她纯碎面子上照拂到,露出抹微笑:“费了心思的。”
王昭仪墙头草的性子,谁都不得罪,哪家得宠和哪家亲近,圣人再表现的生气,李珠仍是他的眼珠子,随即大为夸奖道:“这么大年纪的姑娘,咱们六公主怕摘得头筹呢。”
皇后只笑不语,此时宫女举着茶托立在旁边,给每人面前再放了杯,茶盏茶碗花色相异尺寸不同,皇后睨了眼汤汁比乳白略深,散出股牛乳味儿,想起是有闺秀报过茶艺,问道:“哪家姑娘操劳的?”
宫女垂首答道:“回娘娘,是顾学士府上的。”
圣人对顾家亏欠,皇后自然认得顾青竹,点点头端起茶碗送到嘴边,乳茶香滑混着咸味,正合她心意,接着转头看向长桌那头的李氏:“本宫记得你府上姑娘叫青竹,真心灵手巧,宫里制的乳茶都没这个味道。”
李氏谦虚一阵,顾青竹还在小间里忙碌,大缸的山泉水眼瞧着要见底,这时候,有位黄门在门槛前站定,张望了下,交叠双手禀道:“皇后娘娘请姑娘晚会儿上看台,杂剧马上要开了。”
“多谢公公通报。”顾青竹笑着回说,最难一关算过去了,提着口气也卸下,将剩余的茶泡好,整整衣裳,正一正头顶珠冠,欲同宫女一齐走,哪知出门遇见位看着年长穿戴考究的宫人。
宫人笑的和善:“姑娘受累,随奴婢去侧殿整理一番,把衣裳熏过遍才好。”
顾青竹低头打量,煎茶时注意着尚且整洁,于是想婉言拒绝,可宫人不弃不馁,热络上前围着她走,口中又说厢房到底有烟火气,熏熏更妥当。
宫里规矩大,顾青竹身边也没个可以请教的,遂跟她去了,转过回廊许久,侧殿前宫女迎上前带她到屏风后头,铜镜首饰盒子均齐全,美人塌上铺着条长毛毯子,一旁衣架挂着临时穿用的斗篷。
顾青竹被伺候着脱掉罩衣,个子高挑的宫女抱着衣裳去另外一间熏香,余下个帮她梳理头发。宫女时轻时重的在太阳穴按压,然后抹头油,侧殿还烧着炭盆子,暖意阵阵袭来,周围又安静无声,顾青竹坐着不知不觉便犯起困,迷迷茫茫觉得耳边声音远远飘散,脑袋重重栽了一回,猛然清醒,身后的宫女居然不见了踪影。
侧殿那么大,顾青竹喊两声无人应,便觉得有点儿古怪,她强提着劲儿又等了会,窗外半点声音都没,环顾四周,好歹有斗篷在能遮一遮,顾青竹欲取来披上,可人才刚起身,腿上便发软咣当一下倒在镜前,若非胳膊使劲撑着,整个人非得摔到地上不可。
顾青竹张了张唇,知道自己怕被算计了,再联想最近得罪过的人,怎都漏不掉朱凤珊的名儿。
闺秀们在后园子一起向皇后娘娘见礼,朱凤珊贴着六公主站前头,顾青竹与她中间隔了两层,莫说逢面,连半点眼风俱扫不住,以为如此互不搭理便罢,万不曾想她有胆量在圣人眼皮底下设计自己。
顾青竹恨起自己太过大意,但眼下并非悔恨自责的时候,从进大殿起,她仅仅喝下过两碗茶,且是亲手泡制,除却入口的可能,顾青竹缓缓看向屏风旁置的香炉,雕花铜炉中烟气依然升腾,鼻尖似乎仍萦绕着檀香味儿,身子无力恐就拜它所赐。
既猜得根源,避着香炉绕到外面便迫在眉睫,说不定冲冲寒气可清醒许多,她顾不上深思对方下一步要走什么棋,狠狠心,用尽十成十的气力站直把斗篷扯下来,细细密密裹住自己,没留半丝缝隙,那挂斗篷的衣架子晃了两晃,微微险的往一头歪去,顾青竹想抓它一把,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到底实实在在的碰上了墙。
闷响后,殿门处也接着一声响,好似人撞上去的动静,顾青竹蹙了蹙眉,但听屏风那头低厚的男声响起:“嗝...这谁置的门,吃了豹子胆挡老子的路!”
前有帐幔后有屏风,她提着口气轻手轻脚蹭到墙边,探头透过空档张望了眼,门外踉跄进来位玄衣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头戴玉冠衣容华贵,因离尚远,辨不甚清楚容貌。
“宫女儿呢?”李盛脚底虚浮,胳膊撑住门框向院中大喊两句:“刚的娇滴滴宫女儿呢?来人,快来人服侍老子更衣!”
看到这,哪儿还不清楚设计之人所按何心,便是平平安安出去,有个嘴杂的坏名声也要坐实了。顾青竹心凉手也凉,湖心五殿闲杂人进不来,观他年岁家中少说也娶过正头妻子,难不成闺誉要不明不白的毁在这种人身上?
作者有话要说:昨儿发的一章,后台整晚都是(待高审)提示,臣妾文中没有小黄暴啊(⊙o⊙)
第42章 第四十二回
顾青竹阖阖眼, 勉强稳住心神,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认这个命,不但不认, 还要好生生站在朱凤珊眼前头,理论对质一番。对方看起来不知殿中有人,当务之急先躲到离门较近的地方, 待他绕着走进内室, 自己从另外一头逃出去,还是有些把握的。
李盛叫嚷一通没人理,胸中火气蹭蹭的冒, 他昨儿和几位好友在快活林吃花酒, 天明才睡上会子, 温香软玉在怀, 可就有人扫他的兴,什么争标赛舟的, 一群汉子划个破船有甚看头, 家里头硬派人把他架上马车送来金明池,闹荒荒心烦。好容易挑个借口出了临水殿, 伺候的宫女儿告诉他, 这头有地方清静休息,李盛见那宫女儿一身子细皮嫩肉,尖尖下巴勾人的凤眼,身下便有虚火往上头钻。
可人刚到,到嘴的鸭子不知道飞那儿了。
李盛骂骂咧咧重新迈开步子, 打定主意要一竿子睡到争标结束,顾青竹紧盯着屏风底儿露出的长靴,他走多远,另头自己也走多远,如此再三,眼瞧着大门近在眼前,却忘了那对插着花枝的落地宝瓶,腰间沉甸甸的挂着玉佩香囊,擦过时免不得生出动静。
“谁在那?”李盛终归是皇室中人,再怎么色令智昏,对自个儿小命还爱护的,当即眯起眼踱步上前,只见一抹青翠的裙摆荡了荡掩在了帐幔后面,金明池不如宫内规矩严,常临时调派些外殿的宫人,笃定是自荐枕席的俏丫头,继而哈哈大笑道:“感情是只小猫儿,怎么着,等着爷又害羞躲起来了?”
顾青竹对这种混帐话面不改色,未接他茬,自顾自向外急走,李盛想她在故意嬉戏吊着自己,快活的不得了,一面说话,一面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追,
两人醉的醉,迷糊的迷糊,顾青竹到底是姑娘,能强着跑那么大截子路已快到极限,耳边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干脆豁出去突然转过身,满目冰霜的瞪着他,呵斥道:“放肆!”
李盛猛然被唬的愣了愣,真个止住步子,再打量她浑身的穿戴,藏青色的斗篷垂到小腿根儿,下面那千层裙宫女怎样都穿不起。
“方才便出言不逊。”顾青竹见起了作用,把剩余的话趁热打铁的质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这般无礼!”
“你又是谁啊。”李盛被她占了上风,语气略微敛了敛:“本世子才要问,你躲在殿中窥探我意欲何为?”
世子... 顾青竹心里咯噔了下。
圣人兄弟少,本朝这个年纪在汴梁的世子独一位,景王嫡长子李盛。
景王子嗣不丰,早早为长子请封世子,李盛幼时勉强算走正道,成家后竟张狂了,不务正业不说,整日的泡在脂粉堆里,世子妃忍上两年,结果落个外头的妓子肚中先有了动静,李盛极力要抬回府做小妾。她婚前也称得金枝玉叶,由于颜色平平,脖间还落的拇指大小的胎记,当初家中劝慰说世子年轻不羁,往后总有好日子过,如此再□□让,今日今日实在迈不去那道坎,气怒之下自书和离,李盛居然还应了。
院中树枝蒙着层新绿,水边总比别处阴寒,顾青竹脑中清明点儿,但依旧使不出多大劲,想了想开口道:“我祖父乃顾英,任职翰林,方才我在殿中,是世子不明青红皂白闯入。”
“顾英,那你就是那个...”李盛拍着脑门,眼神儿变得玩味起来:“前头相公被李珠看上的顾家女?”
顾青竹心道闻名不如见面,景王世子的恶名比听之更甚,可也无心纠结,既互相认得名号,他总不能再做出格举动,先摆脱再论其他:“世子无事,我便去前头了,皇后娘娘那里误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