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镇定自若的样子,闻欣也就松口气,只是夜里听着窗户都快震坏的喧闹,往他怀里瑟缩着说:“有点吓人。”
搬进来的时候虞万支把门窗都重新密封过,没留下一点缝隙,哄着说:“没事,我在呢。”
好像他在就可以改变自然。
可闻欣很受用,全然依赖,没多久就闭着眼睡着。
反而是虞万支听着风雨声发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就有些犯困,但还是努力瞪大眼,洗漱后轻手轻脚地出门去。
轴承厂是八点上班,这一路泥泞不堪,积水多得不适合骑自行车。
他是穿着橡胶雨鞋打着伞,风尘仆仆赶到后在车间门口的水泥地上蹭鞋底。
住厂里的人多数都来得比较早,时不时有人跟他打招呼。
虞万支一一应着,忽然看到工人甲给他使眼色,心里嘀咕着跟过去说:“怎么了?”
工人甲神神秘秘道:“猴子在四处拉人跟他一起去德宁。”
德宁是今年才开的新厂,据说有一半是外资,财大气粗得很。
虞万支心里有数道:“给你们开多少?”
工人甲比划着说:“每个月最少多二十。”
出来打工嘛,谁还不是奔着钱,一个月二十已经不老少,尤其今年物价又在涨。
虞万支也是这个时候过来的,沉吟片刻说:“行,我跟厂长提一下。”
他没有立刻去,先把手里的事情做完,趁着吃午饭的时间才去说:“廖哥,我有事跟你说,咱们外面喝一杯吧。”
廖兴最好这一口,理直气壮地看着媳妇张美慧说:“万支难得找我一次。”
张美慧知道大中午不会喝到烂醉,翻个白眼说:“以为我爱管你。”
又打听道:“万支,你媳妇是在哪上班来着,我下午出去转转。”
虞万支知道她既然去就不会空手出店,说:“就在国棉厂家属院对面,叫花意。”
花意?名字起得挺有意境的,张美慧了然点点头,打发自家男人快点滚。
廖兴嘿嘿笑,夹着皮包就赶紧往外走。
现在做老板的派头都差不多,他不说穿衣打扮,就说这肚子看着也富贵,就走到小饭馆这几步路都大喘气。
虞万支不由得道:“不是我抠门啊,喝半瓶过过瘾就行。”
廖兴也惜命,只是微微叹息道:“这挣了钱还不能大鱼大肉。”
他早年吃树皮的时候还以为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呢。
虞万支也知道这为难人,烟酒这玩意不是随便能戒的,他只庆幸自己没舍得在这上面花过钱,这会说:“鱼肉还是有的,我请客,敞开点。”
廖兴哪能叫他付钱,摆摆手说:“这话说的,我是老板还你是老板。”
说出去他都不用混了。
虞万支也有感激的意思,说:“最近这几单生意都是你介绍的,不请我还是人吗。”
两个大老爷们推让起来也是气势吓人,服务员上菜的时候听见还琢磨着没见过还没开始吃就抢买单的,她只能尽职尽责打断说:“你好,这是辣椒炒肉,请慢用。”
虞万支使劲给廖兴按在座位上说:“就这么定了,快点吃。”
别看廖兴吨位大,论力气可不是他的对手,夸张地拍着肩说:“你这手是打铁的吧。”
虞万支可不就是打铁的,毕竟是轴承就是金属做的。
他权当这事已经说定,等客人先动筷才开始吃,半碗饭扒拉下去才道:“德宁最近挖人厉害。”
工业区大厂小厂跟雨后春笋冒起来,从全国各地来找工作的人虽然多,但各厂的要求都很高,尤其是上手慢的技术高。
廖兴听他提这一茬,嘴里的肉都不香了,赶忙道:“来找你了?”
虞万支开玩笑说:“估计知道我不会走,半个厂的人都找过,就是没来找我。”
虽然是带着笑的话,但廖兴知道是安自己的心,他惆怅道:“娘的,人家咋都这么有钱。”
别看轴承厂的生意是花团锦簇的,可多半是年底结尾款,一笔生意下来能挣到的钱也就那么百分一二十的尾款,平常要买原材料,水电运费等都是成本,实在是不太宽裕。
虞万支也知道他的为难处,但还是得说:“我看最少也得涨十块钱。”
又道:“今年物价涨得有点厉害,食堂都嚷嚷着要涨价。”
厂里食堂不盈利,但也不能照着亏本的路子走。
廖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一杯酒灌下去说:“今年还得给孩子办户口。”
农转非一直是打工人心里的大问题,东浦户口现在可是很难办下来,因此虞万支惊讶道:“怎么办啊?”
倒也不是什么秘密,廖兴说:“新政策,三万块钱一个蓝印户口。”
三万,虞万支啧啧两声道:“那两个孩子不就六万?”
谁说不是啊,廖兴唉声叹气道:“总不能让他们回老家念初中。”
做父母的在外面打拼,不就是为孩子有个好将来,这要送回农村去,实在是舍不得。
虞万支心想也是,寻思优生优育还是有一点道理的,尤其是对他这样的境况来说,但人家生的没办法塞回去,只得大把往外撒钱。
他道:“孩子还是得跟着父母。”
廖兴也是这么想的,因此是咬咬牙打算把事情办下来,毕竟政策的事情谁也说不准,万一哪天有变化真是没处说理去。
但工资也得涨,不然人心不稳,他手头上这些订单全得玩砸。
他咬咬牙说:“回头让我媳妇出个新的表。”
车间几乎都是计件活,做什么事怎么算有方案的,跟钱有关的事虞万支管不大上,只能再给他倒杯酒说:“全给你喝。”
廖兴知道他下午还要去车间,安全为主肯定是滴酒不沾的。
他顺便想起件事道:“下个月有检查,记得让大家注意点。”
一年到头的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事情,虞万支也不意外,整个下午耳提面命,恨不得把“注意安全”四个字刻在脑门上。
另一边,服装店的气氛还算是轻松。
闻欣看见张美慧来光顾还有些怔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打招呼道:“嫂子来啦。”
张美慧是自己来的,她也是忙里偷闲,毫不含糊直接说:“你看有啥适合我的,我都试试。”
店里货太多,闻欣思考三秒,才拿起撑衣杆说:“嫂子长得瘦,适合的肯定多。”
张美慧有两个孩子,操劳过的人全体现在方方面面,摆摆手说:“我这肚皮都往下垂。”
再瘦都藏不住,穿点带腰身的衣服就挡不住。
闻欣听着这话,手自然地掠过那件衣角处有设计的衬衣,把方领的套头衫拿出来说:“那绝对要试试这件。”
张美慧本来是想着来捧场,毕竟关系总是要时不时走动一下的,厂里现在正是需要虞万支的时候,更别提大家的关系向来不错。
只是她没想到这家店的东西着实都不错,像她们这样刚发家的人还不怎么舍得花钱,百货大楼只有给孩子买衣服才去,平常都是商业街上几家有质感的小店,但逛腻的没意思,倒在花意这儿得个惊喜。
她试来试去,一口气买六件,听到价格说:“你该收多少收多少啊。”
今天就闻欣看店,她解释道:“老板定的就是这个价。”
她就是打工的,那能给多大折扣啊,顶多就是摸个零。
张美慧也算是花过钱的人,摸着料子说:“你们老板这店是开着玩的啊?”
还真叫她说中,闻欣就觉得吴静做生意不过是打发时间,但也不多讲,只道:“薄利多销。”
就这半天也不见有客人,张美慧心想肯定销不到哪里去,索性坐下来唠两句才提着袋子走。
店里确实是没什么人,下着雨连到外面喊两声都不行,闻欣也乐得有人跟自己聊聊,送她出门后又跟隔壁大姐搭话。
有一搭没一搭,倒把虞万支等来。
虞万支人走近先说:“又停电了。”
刚刚一道雷,也不知道劈中哪,抢修最快也要大半天,大家只能先下班。
闻欣知道他就是跟自己打个招呼,点点头表示知道。
虞万支也不多留,拐进国棉厂,顺便去拿退的钱。
他边写收条边说:“照片是什么时候挂出来,挂在哪啊?”
接待说:“就这两天,店里跟这儿都挂。”
店开在百货大楼,还有段距离。
虞万支琢磨着什么时候带闻欣去一趟,把钱仔细揣兜里开始干活。
加工坊也停电,不过有些事不怕麻烦的话用手也能干。
虞万支拿着砂纸一点一点地蹭着,看上去颇有耐心。
王东山搬着小椅子坐在一边看――他入行不久,很多都还不懂,算起来是跟着老板学技术。
虞万支也希望他能赶快更熟练一点,好为自己多分担,讲解得很细致,不过晚饭时间一到就站起来说:“待会给你带饭回来。”
王东山知道他是去找媳妇,看一眼自己的腿有些羡慕道:“行。”
虞万支没从这个字里听出什么来,伸手感觉着雨好像已经停,还是拿着伞朝外走。
闻欣也正在观察雨,期待着在自己关门之前再有个客人来,可惜怎么看都没有,只能安慰自己今天好歹有两个买单的客人,已经好很多,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这么想着,倒觉得好过很多,哐啷拉上铁门锁好。
就这动静,让刚来的虞万支不得不小心翼翼看脸色说:“怎么了?”
闻欣看他一脸被吓到的样子,好笑道:“估计是生锈,最近都很难关。”
不用点力气不行。
虞万支这才坦然起来,把伞向她靠说:“吴静今天没来?”
闻欣点头说:“好像是欣怡发烧了。”
才刚过周岁的孩子,正在长牙,三天两头的就有点不舒服。
虞万支中午才感叹过养孩子不容易,这会说:“真是从小到大要操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