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说谎。”白子道。
郑诚杰看着她那双粉红色的眼睛,点了点头,道:“好,你要什么?”
白子攥紧了手,声音发颤:“我……我不想带来灾祸。我不想当灾星。”
郑诚杰皱眉看她:“带来灾祸?”莫非这是个命格特殊的人?
他开了望气术,只见白子的气平平无奇,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郑诚杰再一打量白子,就想明白了,道:“你没那个能力。你相貌奇异只是因为得了一种病。我可以想法子帮你治好。这是你的条件吗?”
白子听到他的话却怔住了:“我……只是生病了?我不会带来灾祸?”她喃喃重复道,脸上的肌肉抖动着,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
几个修士猜得到她大概经历,知道她此时心神震荡,耐心等她心情平复。
没过多久,白子就平复了许多。郑诚杰又重新问了一遍:“我能想办法帮你治好病。这就是你的条件吗?”
“不,”白子道,“我要活着。”
郑诚杰皱了一下眉,想了片刻后,道:“我可以把你带回宗门,治好你的病,让你在外门做一个杂役弟子。”
白子一脸茫然,郑诚杰给白子解释了一下。
杂役弟子会被分配活计,每月也有工钱,他可以找管事打个招呼,给白子安排个轻省的活计。一日三餐荤素皆有,足够她吃饱。若是生了病,也可以请假休养,山上也有给他们治病的药庐。五灵宗有阵法护持,不会有妖魔鬼怪侵扰。只要不犯大错,就不会被赶下山。她可以活得很安稳。
白子越听眼睛越亮:“好!”
她在昏过去前,听见了那五个鬼怪喊血锈刀。
……
郑诚杰带着其他人来到了一片荒草地,据白子所言,她就是在这里见到了拿着血锈刀的修士与一些鬼怪拼杀。
这里的确有战斗的痕迹,但是已经不见了五方鬼的尸骸。
五方鬼是五行气凝聚而化的鬼怪,他们死后过了这么久,已经重新化为五行气消散在了天地间。
之前那场大雨中有雷霆劈落,在雷霆的影响下,那一场战斗的气息已经微不可察。
郑诚杰出身五灵宗,以秘法查之,勉强捕捉到一点残留的五行之气,能证实白子说的一部分话。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凭此再追上血锈刀。
郑诚杰取出传讯法宝。他们留了一个人在镇子中,一方面是为了实现对白子的承诺,另一方面也是看守她。郑诚杰传讯给她,让她问问白子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留在小镇中的修士就是之前给白子换过衣裳的女修,名叫程雨。她是主动留下的。
折腾了这么久,程雨心中对血锈刀的念想已经越来越淡,哪怕郑师兄他们几个真找到了血锈刀的线索,她也不想再掺和了。
郑师兄传讯来时,程雨正在和白子闲聊。她看这白子也觉可怜,若不是之前运气好见到了拿着血锈刀的修士与五方鬼战斗,白子之前就死在镇口了。
“你叫什么名字?”程雨温声细语道。
白子摇摇头:“他们都叫我祸星。”
“还是有个名字才方便。我给你取个名字好不好?”程雨问道。
白子点点头。
程雨笑道:“‘来时草白芽,归时青郁郁。’叫你白芽,好不好?”
她看这小姑娘细细瘦瘦的,很像一根脆弱的白草芽,但以后,她会郁郁青青长起来的。
白子正在点头时,程雨收到了郑诚杰的传讯。她向白子问道:“你还能想起什么线索吗?”
白芽仰头看着程雨,粉红色的眼睛里满是希冀:“我能修行吗?”
程雨说道:“可以。等你入五灵宗后,我可以教你基本的修行功法。但之后你能修成什么样,我们保证不了。也许你天资不错会被谁看中收徒,也有可能修为不高就此止步。”
白芽不太甘心。
程雨又道:“你以为修行是什么容易事?别说你只是知道一点消息,就算你拿到了血锈刀,也没人能保证你一定会修行有成。”
且不说别的,在血锈刀出世后的,拿到血锈刀的这么多修士当中,没听说有几个修行有成的,反倒是死了的有不少。
“比活着还难吗?”白芽问道。
程雨道:“活着只是活着。修行却是要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白芽喃喃。她想起很多次险些死掉的经历。她不想死,她也想长生不死!
“好!”白芽坚定下来,“你们教我修行,我把别的都告诉你们。”
“可以。”程雨点头。
白芽摸出她之前拼命不让痞子抢走的碎银,道:“这是那个拿着血锈刀的人给我的。”
程雨看着白芽手中的碎银,目光忽然变了变。
她原本以为是五方鬼和那个修士为了争夺血锈刀而打了起来,白芽只是恰巧看到了而已。可如果这些碎银是那个修士给她的……这小姑娘可不是她以为的那么脆弱无害。
程雨没动声色,把碎银收好,心中却突然觉得可笑起来。
那持有血锈刀之人这一路上杀的修士有多少真传弟子、多少赫赫有名的妖魔?如今他却被人为了一个杂役弟子的身份就给卖了。
程雨施术把碎银送给了郑师兄。她知道那群人中有个擅寻踪法术的,之前因为血锈刀晦涩天机的缘故,一直未能施展身手。但这碎银是被亲手给出去的,若那修士不擅消掩踪迹,也有可能被凭此寻到。
又过了一会儿,程雨收到郑师兄的传讯,寻踪法术果然起效,郑师兄让她再确认一下白芽是否还有别的线索,若是没了,就带她回宗门。
“走吧。”程雨确认后,对白芽说道,“我带你回去。”
她心中已对这小姑娘冷淡下去,只面上不显罢了。不管白芽和那得到血锈刀的修士之间是什么情况,她只做到她答应的事。
……
朗擎云正在练剑,他在练飞霜剑。
自上次险些失控后,他就发现飞霜剑法可以帮他平复心境。
觉察杀念打灭杀念、用别的念头去压制杀念。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比起道种和血锈刀,他自己的力量实在太弱,所以他更多的时候还是得靠拉扯二者之间的平衡,在间隙中努力增长自己的力量。
但心神长久被二者牵扯,有时候朗擎云会觉得自己正在被撕裂。
那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正在发疯。也许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真的疯掉。
好在,他还能拥有一个用来休息的梦。
朗擎云放下剑,再一次入了梦。
梦中的年轻人还在寻找一个可以掌握这柄剑的人。朗擎云已见他寻找过许多朋友,每一个人都有可以掌握这柄剑的理由,但他们每一个人都失败了。年轻人看上去越来越疲惫,但他一直没有放弃。他心中好像还有方向。
现在,他又打算去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朗擎云跟在他身后,见他走入了一条闹市的街道,停在一个卖肉的屠户面前。
在看到这个人时,朗擎云忽然懂了。这是最后一个人。
当从不杀生的人、端方刚正的人、一诺千金的人……都没有办法克制这柄剑,那么,就只有找一个能够喂饱这柄剑的人了。
年轻人的屠户朋友也认出了他,对着后面一指:“你先去我家等我,我卖完这些肉就回去。”
说罢,屠户就大声吆喝起来:“卖肉了卖肉了啊!今儿要早早收摊,每斤便宜三文钱!”
他这一吆喝,摊子上的肉迅速减少起来,很快就卖没了。
屠户开始收摊。有来得晚的,看见最后一大块肋排,急道:“别收别收,这个我要了!”
屠户道:“这个不卖,我自己拿回去吃!”
那人只好遗憾跺脚,“哎呀”叹一声走了。
左右相邻的摊主拎着抢到的肉,对屠户笑道:“聂屠,你这是来了朋友?”
“那是!”聂屠户拎着肉提刀往回走,“我们好几年没见了,可不得好好叙叙旧!”
他也是个普通人,生来就在屠户家,跟着亲爹学的屠宰手艺,不是什么隐居的高人。没有人能想到,他有那样一个厉害的朋友!
肉在锅里咕嘟着香气,聂屠户和年轻人坐在树下笑:“你这个样子,我险些没认出来。”
年轻人也笑。他和之前的模样又不同了,脸上的胡子修薄了许多,头发也换了样子。
“我是来给你添麻烦的。”他说道。
“什么麻烦?”
年轻人又取出那柄剑。他想请聂屠户以后每日屠宰时,都用这柄剑来。而且,尽量不要被别人看到。
年轻人已经另打了一个铁鞘子镶在剑的直刃上,将它伪装成一柄长刀。但还是要以防有人认出它,招来麻烦。
“这算什么?谁不知道我聂老屠的怪癖?”聂屠户拍胸脯道。
他本来就有这个怪癖,杀猪时不喜欢旁人看着,左近的人都知道。他手艺好,杀猪宰羊一刀毙命放血干净,分出来的肉干净不腥,也没人在乎他这怪癖。
他拿着剑稀罕地看着,笑道:
“没事儿,咱这儿别的不多,就是要宰的牲口多!前阵子我还接了给赵府送肉的单子,他们大户人家有钱得很,每天赶到我这里要杀的猪都有好几头呢!你这剑再邪性,我也能给它喂饱喽!”
作者有话说:
来时草白芽,归时青郁郁。――《上马》宋晁补之
第40章
年轻人这一次并没有离开聂屠户的家,他就在这里住下,看聂屠户每日以这柄剑杀猪宰羊。
聂屠户的手艺很好,他有自己用惯的刀,因此,两人都以为他刚开始用这柄剑杀猪的时候必然不太习惯,需要适应一阵子。但聂屠户在第一次用它杀猪的时候,就做得很顺利。
“真顺手啊。”聂屠户感慨道,“比我用了十好几年的刀要顺手。”
年轻人脸色发沉。这柄剑在每一个人手中,都会很快变得顺手。
聂屠户用这柄剑杀猪、宰羊、分肉,偶尔还会杀一次牛,每一次都很顺手。
他拿着这柄剑的时候,眼睛只要往猪牛羊身上一瞅,就能知道在哪里下刀最顺,可以沿着骨头缝、依照肌理轻易分割。
朗擎云看着聂屠户的目光落点,他很熟悉这种感觉。他拿着血锈刀的时候,它也在指引自己该往何处下刀。
聂屠户越用越喜欢这柄剑,这柄剑好像也真的被每天不断的杀戮安抚了下来。
但年轻人心中还是紧绷着一根弦。
反倒是聂屠户安抚他:“没事儿,你看我现在不挺好的吗?它也挺安稳的。也许它没那么可怕,你只是找错了方向。我是个粗人,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知道这世上肯定得有我们拿刀吃饭的一行当。就算没有了大头兵、没有了刽子手,还得有我们杀猪匠一行。人要吃新鲜的肉,自己杀不来,就得有专门杀的。这世上行当那么多,有要沾墨的笔,就有要沾血的刀。它要杀,就给它杀。”
堵不如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