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没有言明是谁送的,单看这字迹苏锦绣就知道是谁,当日佛塔内一共三本书,她带走了一本,还有两本被施正霖带走,他说奉太子之命去的云山,她就没指望还能拿到另外两本。
没想到他会手抄一份派人送过来。
“受了伤还写。”苏锦绣嘀咕了声,纸上的墨迹很新,字写的虽然端正落笔的劲道却没那么足,握笔的主人显然身子还是虚的。
这几天外面到处都在传施家大少爷遭山崩的事,她不想知道都难。只不过同样的事,之前他从云山回来没有出事,这回却出了意外。
“林牧的身手那么好,也会失策?”苏锦绣将他负伤的事甩到脑后,拿着两本书陷入了为难,那这好意她究竟是领还是不领。
很快苏锦绣就有了决定,筹谋了这么久不就是为了这些,外祖父的事根本不能拖,现在有人送上门来她不要,那她才是真的傻。
就当是救命之恩的谢礼了!
这么一想苏锦绣心里就畅快了许多,叫清竹备马车,她要马上去一趟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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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宋府回来天已经黑了,苏锦绣还没回到如沁轩,在中途就被老夫人身边的丫鬟拦下,请她去了一趟荣园。
这时辰祖母应该歇下了才是,苏锦绣到荣园后却发现娘和刘莞儿都在,压下疑惑乖乖行礼后苏锦绣坐到宋氏身旁,苏老夫人破天荒没提苏锦绣回来晚这件事,而是和颜悦色的对她们道:“这些日子夜里总做梦,梦见在苏家老宅里,承南他爹站在院子里,可我怎么喊啊他都不答应我,追也追不上。”
刘莞儿心细,拉住苏老夫人的手给予安慰,苏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又道:“我知道,他这是不高兴,在世的时候也这样,生气的时候谁都不搭理,他啊,那是气我们活着的没念叨他,想叫我早点下去陪他了。”
“娘,您可千万别这么说。”
宋氏给苏锦绣使了个眼色,苏锦绣起身走到苏老夫人身旁挨坐着安慰:“祖父定是希望您长命百岁的,让您多享福,好好的。”
“他那小气的心思我还能不了解,可要是让我去陪他啊,我也不放心不下。”苏老夫人叹了口气,揽住苏锦绣,“你祖父那人就是这样,所以我想,趁着大佛寺天祭,你们陪我去一趟,添些功德,让他痛快些,也好保佑我们苏家。”
宋氏进门的第三年苏老爷过世了,对于苏老夫人所说的“小气”她略有体会,如今苏老夫人睡不好想去大佛寺她自然是愿意陪着去,不过女儿就算了:“娘,我陪您去大佛寺,蓁蓁她还是留在家里的好,训堂那儿可不能缺课这么长时间。”
“明年本就不必再去,缺课又如何。”苏老夫人握住苏锦绣的手,对宋氏的话有些不悦,“蓁蓁这焦躁的性子也该改改,去大佛寺修修性也好,毛毛躁躁的将来如何说亲。”
苏锦绣朝刘莞儿看了眼,嘴角一咧,答应的十分痛快:“好啊,刘姨正好没去过大佛寺,有她作伴我也能呆的住,要不然留她一个人在家里多无聊。”
“你看看你这性子,去寺里还说待不住,莞儿来咱们家做客,哪能叫她陪着一块儿去。”苏老夫人轻拧了下她的胳膊笑骂,“你就是上哪儿都得拉着人一起是不是,真得好好磨磨这性子。”
“行吧。”苏锦绣嘟着嘴一脸的不情愿,“那我去写信给爹,让他留在邺池等我们从大佛寺回来再回上都城,要不然他回来我们都不在也不妥,毕竟家中只有刘姨,叫人说了闲话可不好。”
握着苏锦绣的手一紧,这话始料未及,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没能挂住。
连着刘莞儿的神色都有些尴尬,可苏锦绣这番话没错啊,她一脸无辜看着苏老夫人,有些事儿经不起说,孤男寡女的留在一个府邸里,难道传出去不怕损了刘莞儿的清誉?
这样的安静让宋氏觉得奇怪,女儿的担心并没有错,娘应该觉得在理才是,怎么这反应像是被说破了的难堪。
“胡说什么,你和莞儿的年级都没差几岁,谁会说这种闲话。”苏老夫人压着气呵斥,“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苏锦绣情绪一黯,已经点的够清楚了,非要全点破?
“祖母,咱们心里明镜,可抵不过别人胡传,爹才刚刚接了邺池的工程,这样的事在底下传传也就罢了,一旦传到同僚耳朵里,爹这位子可还保得住?”邺池的工程多少人争破头在抢,一样的职务为什么爹能拿到手,一来是因为祖父,二来是恰逢那关口她救了施正霖,皇上有意也罢,施尚书从中帮了一手也罢,那都是别人眼中的刺,只要能把人拉下来,什么样的消息不是把柄?
“再者,刘姨一个未出嫁的人,若是受这种流言蜚语的影响,就算是无中生有的,也会影响她将来的亲事。”苏锦绣眼神一厉,“这样的事,哪里容许给别人造谣的机会。”
苏锦绣坐在那儿,眼底透露出来的凌厉像极了喝令指挥时的模样,苏老夫人没有注意,宋氏却看得分明。
功夫再好,身在府中能够经历的事情只有这些,女儿此时的样子却像极了父亲和下属说话时的样子。
第23章 023
苏锦绣说完后屋子内一片安静,苏老夫人僵着面色,胸口直起伏。
孙女的话是在说她拎不清,从她嘴里说出来,她要莞儿留在苏府竟成了儿子仕途上的阻碍!
这时苏老夫人满脑子都是孙女顶撞她的恼火,却没意识到自己是因为被说中了心思才如此,僵着神色呵斥:“你小小年纪懂什么,你爹的公务上的事又岂是这种子虚乌有的事能影响,难不成莞儿在苏府里,你爹回不了家了!”
“祖母,我不过是想让爹晚些日子回来,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您这么大动肝火又是何必。”苏锦绣认认真真的看着苏老夫人,眸低灼灼,“莫非祖母还另有打算?”
“住口!”
“蓁蓁!”
宋氏忙上前扶住苏老夫人,沉着脸呵斥:“不得无礼!快向你祖母赔不是!”
“好好好,我们苏家倒是出了你这么个孝顺孩子,说的这是什么话!”苏老夫人气的脸色发青,怒极反笑,推开宋氏气道,“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宋氏朝苏锦绣瞪了眼:“蓁蓁,还不快向你祖母道歉!”
“她哪里知道错,你看看她这样子。”苏老夫人越说越气,开始翻苏锦绣以往的旧账,“成天就知道在外面晃,逃课打架有什么是她不会的,现在更不得,连规矩都扔了,她哪里还当我是祖母!”
到底是苏锦绣真的没规矩,还是她的某些话触怒到了她,唯有苏老夫人自己心里清楚。
“娘,这件事是蓁蓁的不对,我一定好好说……”
“你也不用说,这一唱一和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她那脾气到底是谁养出来的!”苏老夫人心里的气始终下不去,听儿媳妇这么说更是冒火,这么多年了,哪一回有事她不是这么糊弄,“你们真当我老糊涂不成!”
“孙儿惹祖母生气,是孙儿的错,祖母不必迁怒于娘,我跪佛堂去就是了。”一直没吭声的苏锦绣忽然道,不卑不吭的样子,倒像是为了应付苏老夫人才赔的不是。
苏老夫人寒着神色冷哼:“不知悔改,好,好!那就在佛堂里好好反省思过,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出来。”
“老夫人。”刘莞儿看事态演变的这么严重,心中过意不去,更是有一股恼羞在作祟,“你们都去大佛寺了,我一个人在家也无聊,不如我陪你一道去,也好给爹和娘他们祈福求平安。”
“你留在这儿等我们回来。”苏老夫人拉住刘莞儿的手捏了下,总算是还没气昏头忘了正事,只是这顶上头的怒意还没熄下去,脸色依旧不甚好看,“我倒要看看,哪个敢说苏家的闲话。”
刘莞儿面露难色,还想说什么,被苏老夫人用力一捏,垂下眸去。
正转身过去的苏锦绣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嘴角一勾轻嗤了声,还不肯放弃。
苏老夫人见她还耿着脾气不肯认错,直接下令:“何妈,派人看紧佛堂,谁都不许给她送吃的!”
……
从小到大,苏锦绣就是佛堂里的常客,铁打的膝盖流水的蒲团,跪烂一个是一个。
宋氏到佛堂时苏锦绣正睡眼惺忪的在那儿装跪,哭笑不得。
“你啊!”宋氏抬手戳了下她的额头,故意亮声斥责她,“你看看你这成何体统,没个正形,还敢与你祖母顶嘴,我是怎么教你的,谁教你能对长辈这么无礼的,等你爹回来谁都护不住你!”
原本是指着苏锦绣配合下认个错,传到老夫人耳朵里也算是间接赔不是,可偏生女儿倔的很。于是宋氏朝如墨使了个眼色,如墨退出了屋将门关上,笑眯眯的往两个婆子手里塞了一吊钱:“夜里天冷,关上门才不会着凉。”
“如墨姑娘,你这不是叫我们为难么。”收了银子,脸色自然是好看不少,可她们奉的是老夫人的命令,把门关了岂不是什么都看不到,万一夫人给大小姐送吃的,她们岂不是疏于值守。
“怎么会让你们为难呢,我随夫人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带。”如墨朝那门努了努嘴压低声道,“夫人和小姐说话,咱们做下人的也不便听,只要是没有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就好,再多的,咱们也是两头难啊。”
“如墨姑娘说的是,咱们办事也难。”如墨的话说出了她们的心声,跟着连连点头称是,左右都是主子,谁都惹不起。
屋内,门关上后苏锦绣个人松垮了下来盘腿坐在了蒲团上,单手托腮望着宋氏,一面还打哈欠:“娘,祖母没有难为你吧。”
宋氏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轻抚了下她的头:“你把你祖母气成那样。”
“我是她亲孙女,她再气我也是爹的女儿,拿我没办法。”苏锦绣往她身上一靠,颇不乐意,“我就是见不得她总是拿这些事迁怒于你,爹要是在的话也不会任由她这么说的,您也不必事事都让着她。”
“你是她孙女没有错,她还是生养你爹的人。”宋氏也不是软柿子,但这么多年来为什么从没有和苏老夫人起过正面冲突,就是因为那是她丈夫的母亲,“你爹他孝顺,若是我们天天吵,他夹在中间才最为难,再者你祖母好面子,不会当众刁难人,我让一步,这些年来相安无事岂不挺好,如若不然,你想这家会闹成什么样子。”
“那是因为爹向着您。”苏锦绣嘻嘻一笑,“祖母说什么爹都会护着您。”
宋氏捏了捏她的鼻子跟着笑了:“也没错,他要是不向着我,当初我也不会嫁给他。”
苏锦绣心一动,加把劲儿道:“今天的事我不觉得自己有错,爹如今的差事得来的不容易,哪经得起别人揪错。”
“老夫人今天这反应,的确奇怪了些。”宋氏之后离开荣园也想不明白,老夫人一向最重视老爷的仕途,怎么会对蓁蓁的话如此动怒。
见有了苗头,苏锦绣决定打铁趁热,端坐了身子望着宋氏神情严肃道:“娘,祖母不是因为我提到爹的差事生气,而是气我要给爹写信让他在我们去大佛寺的期间不要回家,搅合了她的安排。”
“她的安排?”宋氏愣了愣,很快从女儿在荣园说的话里找到了线索,这时脸色才变,“你是说……”
“我知道娘不信,最初我也不信,可娘您想想看,十五六的年纪,本该呆在家中等人上门来说亲,她却随祖母来上都城,一住就没了期限,真要来见识见识,别说是上都城,瞿州都可以走遍了。”
“你祖母带她来上都城的事我与你爹说起过,刘家在黔城的生意做的挺好,算得上是大户了,再看刘莞儿的品貌,我与你爹都觉得老夫人是想在上都城里给她谋一个好亲事。”再联想女儿所说的,宋氏总觉得不可能,“我看她也是颇有心气儿的人,怎么可能会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呢,上辈子她可是熬了整整两年啊,论沉得住气,苏锦绣都佩服她。
“她若不愿意,又怎么会配合祖母,上回去严华寺,若非我在,您陪着祖母去了寺里,爹不就得陪着她去西市。”苏锦绣添油加醋道,“您知道那天有多少人么,经过书局外的时候几乎是跟着人挤过去的,她若是不愿意,岂会不知这样情况下容易损了女儿家的清誉。”
苏锦绣把这些细枝末节统统掏出来说了遍,宋氏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有些事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压根没往那方面去想,好好的一个姑娘,清清白白家世又不差,怎么会愿意给人做小,再者,苏家又不是什么侯门王府,老爷一个区区中奉大夫,哪里值得她这么做。
可一旦往那处去想,宋氏还真瞧出了些不一样,只不过女儿一个丫头片子又是如何发现的:“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祖母一直以来都想让爹纳小,虽然这几年不提了,但念头没断过,她就想让爹有儿子继承苏家的香火。”打苏锦绣记事以来就知道祖母想抱孙子,她三四岁的时候还常抱着她念叨说要是个男孩儿就好了,这些年来她也没少想法子让爹纳妾,为的还是抱孙子。
“祖母带她回来时我就觉得不太对,偷偷派人查了刘家,这刘家,除了刘莞儿之外还有五个兄弟,刘夫人出了名的能生儿子,娶进门的儿媳妇第一胎就是双生子。”
在苏老夫人眼里,刘莞儿给她的感觉就是包生儿子,要不然哪能耐着性子熬上好两年都不露声色。
要不是她屡屡下手破坏祖母的安排,祖母今日也不会动怒。
这样的心思宋氏是无法理解,但凡是清白人家的姑娘都不会愿意去给人做小,能好好嫁人当主母的,何必伏低做小去伺候人,没身份上不了台面,生的孩子在家中都低人一等。
低下头瞧见女儿满脸都是关切,宋氏又觉得愧疚,她和相公两个人都没想到这茬,倒是让蓁蓁一直担心,再想上回去严华寺这丫头一副积极的样子,宋氏心疼不已:“你还没嫁人呢,当父母的哪能让你替我们操心。”
“只要您和爹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苏锦绣钻到宋氏怀里,孩子气嘟囔,“谁来了都不能拆散你们。”
宋氏眼睛微润,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你爹可是我当年拿绳子绑来的人,哪里是谁想拆就拆的散的。”
苏锦绣一愣,顿时起了意,忙要起来追问,却被宋氏抱着没能动弹,苏锦绣闷哼:“娘,您不肯说我就去问舅舅。”
“没规矩,我和你爹的事是你一个孩子能随便问的。”宋氏笑骂,“老实在这儿跪着,等你祖母气消了就去赔不是,往后不可再顶撞你祖母,千佛寺那儿你就不必去了,至于刘莞儿的事,我与你爹自有分寸。”
为人子女,爹和娘都有他们的难处,苏锦绣也没想着让爹娘和祖母撕破脸皮,只要心中有了堤防,祖母再想做些什么就都成不了事。
为今之计么,该想想怎么让刘莞儿离开苏府。
第24章 024
两天后苏老夫人带着宋氏启程去大佛寺,还在佛堂内思过的苏锦绣顺理成章的解了禁。
苏老夫人断然不会承认自己带刘莞儿来苏家是另有图谋,苏锦绣口中担忧的也只是父亲的仕途,祖孙俩明面儿讲的是礼数和规矩,苏锦绣按着宋氏吩咐的认了错,尽管苏老夫人仍旧在气头上,可也拿她没法子,绝了要带她一起去大佛寺的念头,把她留在了家里。
临行前关照了好些,苏锦绣都默默点头应了,老实不过一日,也就第二天,苏锦绣拿着帖子邀请刘莞儿一起去参加邱家小姐举办的花茶宴。
湘菲院中刘莞儿烹了花茶,听苏锦绣提起花茶宴略有些心动,可在这儿人生地不熟的,去了岂不尴尬,于是她迟疑道:“邀请的是你,我与她们都不认识,不太好吧。”
苏锦绣握住她递过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这有什么,你一个人呆家里也无趣,跟我一道过去走走也好。”
“在黔城时我也不常出门,习惯了也不会觉得无趣。”刘莞儿往茶壶里添了一包料,热水沸腾下香气悠然四溢。
“你不是喜欢花茶,这回赶巧,来上都城不出去走走岂不白来,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黔城,趁此机会认识些人也好。”苏锦绣觉得嘴里寡淡的很,捡起一颗枣子送入口中,含糊着添了句,“过几日东市那儿有诗班,是尊庆王府的世子办的,年轻人都爱去,到时我带你去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