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倪浅听闻,不由咬牙切齿,阴沉沉地问:“那问天,你还带我回来作甚?”
“取得尹烨的残魂和亡魂泪。”
“这颗不是?”倪浅迅速掏出那枚珍珠,急切地问。
问天镜小纠结地看了看那枚珍珠:“主人,那....可能就只是鲛人的眼泪而已。”
倪浅气得胸口一闷,感觉此刻只要她指尖一捏,那珍珠就能捏成粉末,然而......她舍不得。她阴测测地露出一排整洁白亮的牙齿,凑到问天镜面前,微笑着诱导道:“乖,孩子,你都几万岁了,变出个人形来应该不难吧?来,变一个。”
问天镜见风使舵,感觉情形不对,死命地摇着镜面,原地旋转道:“......所以主人,你必须要按照六百年前那样嫁给殊润,然后赶在死掉之前拿到残魂和亡魂泪。”
一阵挥胳膊撂拳头的倪浅听到“死掉”二字,脸色一下青下来,双手交叉将手骨头扭得咯嘣响,半响咬出几个字来:
“好......我!嫁!”
殊润不明白,殊泽也很迷糊,怎么一觉醒来,这倪浅就完全变了个态度。
整个凤凰岛的人都对大殿下带回来的女子没好脸色,偏偏她还恃宠而骄,同样对他们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全凤凰岛的人都听说了,那女子竟然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嫁给他们风流倜傥的大殿下,偏偏他们殿下还乐得合不拢嘴,一口一口“阿浅”亲热地叫着。
“阿浅,你昨日说愿意嫁给我是真的?”殊润眸中灿若星辰,这笑容从昨日到今晨都未减半分。
“真的真的,比真金还真。”倪浅磕着瓜子,一脸不耐,不过一日,这火凤竟然问了他数百遍!
她柔了一张脸,笑得温婉柔情,生生将脸上那道疤扯得更恐怖,扯着嗓子说肉麻话:“殊润,我儿时在鲛王宫就卿心于你,为了你,我在公主面前不卑不亢被毁了容,这一次逃出宫来也是为了见你一面。如今你我二人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你难道反而怀疑我的真心不成?”
殊润心头一紧,上前握住倪浅的手,眸中忍痛泛着缱绻深情:“阿浅,终究是我当年负了你。如今无论你是因为什么而想通愿意嫁于我,我都会给你一场六界最为庄重盛大的婚礼!”
倪浅心底一虚,悄悄想将手抽回来,却发现极为困难,只讪讪地说:“殊润,我喜欢低调,低调一点就好。你看我这张脸,丑成这样,就不给你凤族丢脸了行不?”
殊润看向倪浅的脸,愧疚之心蔓着多年前的爱意渐渐涌上心头,低头凑上前去。
殊泽在门外也不知站了多久,冷青的俊脸上如铺寒冰,忽而展颜快步走进去:“阿浅!我今天......”
殊润被他这一打扰,分了神,恰在此时,倪浅迅速抽出手来,将他猛地推开一步,阿泽已经三步并两步跑到她身边,直接从她背后抱住她撒娇:“阿浅,我听说凤凰岛凤尾花圃许多花都开了,你陪我去赏花可好?”
倪浅宠溺一笑,想想不过是十日光景了,心里一咯噔,慢慢沉了下去,点了点头:“好,都依你。”
殊润任着他们嬉闹,面上无波,只浅浅温润地笑着:“阿泽喜欢怎样的喜服?可找人为你定制。”
倪浅头也未抬,扯过一缕阿泽的发丝在手里把玩:“不必了,我嫌麻烦,殊润,全权都交与你办如何?”她嬉皮笑脸地回头看他,直到殊润扯出一个微笑对她点头称好,才满意地站起身拍拍衣袖。
“十日后,”她娇俏地笑着,那道怖人的伤疤反而没办法影响她的音容相貌,“十日后我们就成亲。殊润,我可把大权都交给你了,趁着你父王还没出关,咱赶紧点把婚事办了。”
她狡黠地朝着殊润眨眼,那张并不好看的脸却闪着异样夺目的光彩。殊润一时看得晃神,数百年后在桃林中的他回想起来,这一笑,与她临死时那最后一笑重叠着,都依旧觉得美得夺人心魂,一口一口喝着她埋在树下千年的桃花酿,每一口都甘甜而苦涩。
凤尾花海摇曳,火红一片,在山巅之上,山风一吹,花海涌动,芳香四溢,满眼炙热的火红几近融化了倪浅的心。
她明眸皓齿,语笑嫣然,双手张开从花海中的阡陌小路一路欢喜跑到另一头去,双手拢在嘴边朝着山崖下大喊:“啊――!!!”
听着空荡的回音,心情舒畅,身子一放松,往后一倒,压在凤尾花海中,漾起芬芳的花瓣,轻轻地喘气。
阿泽从反方向倒躺在她身边,抵头而卧,从高处俯视,就像两条弯弯的鱼儿,互相勾着一个头部,弯着鱼尾。
阿泽能感受到她热热的呼气,神情一柔再柔,只是小声低喃般凑在她耳边说:“阿浅,这儿的凤尾花好美。”
耳畔回着他好听的声音,一句句“阿浅,这儿的凤尾花好美”,她竟闭上眼迷迷糊糊地睡去,醒来时,惊得睁眼,再回头,看到阿泽一双眼温柔似水,澄澈纯真地看着她,一扫心头地不安,笑着伸手揉揉他的脑袋:“我睡了多久?”
“快有一个时辰。”
“怎么不叫醒我?”倪浅嗔怪他,却也懒洋洋地躺着,继续揉着他的发。
阿泽拄着一只手的胳膊撑在地上,翻身面对她笑着:“阿浅睡着了很美,我舍不得叫你。”
“油嘴滑舌!”倪浅伸手一捞,把他拉入怀中抱着继续揉着他的头,似乎想起来了什么:“阿泽,我大婚那日,无论发生什么,你最后都要把我带来这里。我想在这儿睡,舒服。”
“嗯嗯。”阿泽点点头,乖乖地躺在她怀里,感受着山间的和风、花香,抬头看云卷云舒,静静地闭眸,嘴角轻扬。
阿浅,阿浅。
倪浅顶着足足有几十两重的凤冠霞帔,没娘家,直接就抬着大红轿子从凤凰岛西走到凤凰岛东,一路风光无限,唢呐声震天。
倪浅在花轿里颠簸了许多,不一会儿,那四名轿夫竟齐刷刷变身成彩凤,拉着花轿展翅而飞上了凤凰岛上空,天外飞来五□□凤环绕花轿,凤舞鸣祥。
得亏倪浅之前说了一切从简,这在天上飞了一圈就下落了凤凰岛上殿外。此刻里里外外的宾客满堂,倪浅有点儿紧张,手心捏着手绢一直在擦汗。
不是她害怕死,她是怕死得太丢人,回了六百年后听人说起这档子事,拿来当茶后谈资。
她琢磨着,应该到不了洞房这个节骨眼儿,她就得归天。
果不其然,这才一拜天地,门外就传来一阵喧嚣。
“逆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竟敢随便将外面一个狐媚子就娶进我凤族?!”
倪浅即使隔着一层红帕子在头顶,也依旧听得出来那凤族族长依旧被气得胡须乱颤,她在红喜帕底下无奈地耸肩。
对不住了,老凤凰,我这一张破了相的脸,还真和那‘狐媚子’三个字擦不上边。
作者有话要说:么么哒!祝大家天天开心!
☆、鲛女篇终
老凤凰刚刚出关,就听到满城风雨,他那个逆子将来历不明的女子带回凤凰岛日日缠绵,如今竟不经过他的允许就妄想娶入凤族。
这立马就火急火燎,赶在拜天地之时冲进了上殿。
他刚刚那声高喝,让上殿上的来宾心里暗自好笑。这老凤凰今日恐怕是要出尽洋相,无论这天地拜不拜得成,总归是六界八荒的一大笑话了。
殊润一袭红衣,抱拳跪在老凤凰脚下,不卑不亢:“父王,我娶阿浅的心意已决,不望父王只言片语的祝福,只望父王能够成全不孝子这一回!”
“你......你竟然为了个女子当众下跪!你这是要将我凤族的尊严往何处搁?”老凤凰气得指着殊润的指头颤抖,老眼看向满殿的贵客来宾,一时间,只觉得头晕气闷,生生往后倒退了一步。
惊得凤凰岛的下人急切地向前一步:“族长!”
倪浅从红盖头底下看了一圈的黑鞋子,暗自琢磨何时需要她掀帕子再添上一把火。
“主人,那凝兰公主来了。”问天镜隐在她掌心发出声音,提示她,好在这声音细小,也只有倪浅听得见。
“凝兰?”倪浅不由觉得好笑,她今日来难不成是来抢新郎?
正这么一想,上殿外一阵喧嚣,鲛族公主素来讲究排场,连来参加凤族的婚礼也要迟上一炷香的时间。讲究的就是个众人皆叹的压轴儿。
上殿中不少来自四海六界八荒九州的仙君,那些个讲究清净的仙人自然不会来参加这凤族小辈的婚礼,这来的一半是与凤族族长颇有些交情,一半则是早有耳闻这娶亲背后的小道消息,特地赶早想来看场热闹戏。
这会儿,殿外琴声幽怨缠绵,一阵风伴着东海的湿气吹进上殿,不少人都觉得这场戏真正的重头戏来了,眼中不免泛起戏虐的笑,双手作揖,满面盈盈地恭迎这位鲛族公主。
这鲛族在东海里,不过也是龙族中后裔的分支,远没有远古的神兽要稀有珍贵,但今时不同往日往日,十多万年前鲛族族长在上古大战中与一众上古神共同抵御魔界,成为了最初站对了阵营的聪明人,这胜者的荣耀自然少不了鲛族的一份。
凝兰一身素锦白袍,裙摆镶嵌着东海数百年难得一颗的鲛泪珍珠,她高昂着白皙纤长的脖颈,骄傲而缓慢地踱步走进上殿,众仙自觉的让出一条狭长的道来,目送着她那一袭拖地的长裙一路走向殊润和倪浅这对身着火红喜服的新人。
“凝兰,你这是做什么?”殊润皱眉,他深知这鲛族公主的蛮横劲儿,可今儿个,怎么也不能由着她胡来。
凝兰微抬光洁的下巴,眉角轻挑,笑得漫不经心,只掠过殊润伸出那只葱葱玉手到倪浅的红盖头前。倪浅眼底刚出现那只指甲被染得鲜红的手,殊润就迅速出手将她挡过去,英眉染上薄薄一层怒气:“休要胡来!今日是我和阿浅的大喜之日,你贵为鲛族公主,莫要失了你的身份。”
“呵,身份?”凝兰冷笑一声,美眸中闪过一丝阴狠,转身面向整个上殿之人:“你堂堂凤族太子,怎不知你的身份?今日竟然要这众仙君在此,为你娶这一低贱丑陋的鲛族贱婢送上祝福?岂不是笑话?!”她末尾音调高扬,语气渐冷。
此话一出,满殿的仙君宾客满座哗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很快脸上就露出了毫不掩饰的鄙夷之态。
老凤凰刚刚那口气还未散尽,这会儿被凝兰一句话生生又噎在嗓子眼儿:“你......你立刻将这贱人给我赶出凤凰岛,趁着这笑话未作大,莫要胡来!我这把老骨头今日就看着你,是要这贱人还是要这凤凰岛的数十万年来的名声!”
“够了!”倪浅被人一句一个“贱婢”、“贱人”地骂,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她掂量着这会儿气氛已经够剑拔弩张,干脆掀了那红盖头,甩在地上。众人目光集聚而上,不少人初见倪浅的尊容,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宾客里窜出一个身影,不过比倪浅高过半尺,他浑身颤抖着抱住倪浅的头,死死挡着,闭眼咬牙,那双眉紧紧扭在一起,看似痛苦极了。
他颤着音小声道:“阿浅......你放心,他们看不到的......”
倪浅被他死死抱着,当下明白他想护着她,不让她的丑陋容颜招人非议。从心头重重叹了一声,伸手将他抱入怀中,低声宽慰道:“阿泽不怕,我没关系的。”
很快就结束了。
凝兰看到这幕,狞笑了一声,怪里怪气道:“贱人,当初你仗着一张脸好看,就去勾引殊润哥哥,如今如此丑陋卑贱,竟还想痴心妄想?还未过门,竟连殊润哥哥的弟弟也不放过!”
“啪――!”殊润忍无可忍,一掌扇了下去。“住口!阿浅岂是你这个蛇蝎心肠的毒妇能随口污蔑的?你以为我不知,当年是谁下的毒手让阿浅毁容坠于深海地牢,数百年不见光日做着苦役?”
“你敢打我?”凝兰捂着痛辣的右脸,回以他一记毒箭般的眼神,“你知不知道我爱慕了你多少年,这数百年来你在仙界、人间花天酒地,我几时拦你?若不是你又见了这贱人就非要忤逆你父王娶她,我会愿站出来做这个毒妇?”
她满心凄凉,颓然放下手,仰天而笑,似疯似癫。
倪浅抱着阿泽,轻拍着他的背,将他放开。
殊润听闻,震怒的双眸中有微微动容,只是颓下手,叹一句:“凝兰,我本就对你无意,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很清楚,我的心里一直都只装了一个阿浅,无论是从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从未变过。”
倪浅一怔,她没了鲛女的记忆,不知她此生与殊润的过往,只是恍然间想起在朱雀阁初见时,他的笑容爽朗,带着宠溺的姿态,一道道菜偏偏合乎她的口味。
这风流的纸扇,终究是镜花水月的错觉吗?
“哈哈哈哈......好!你爱她,你心里装的都是她!”凝兰痴狂地大笑,“可殊润你别忘了,我可以毁了她的脸,就能毁了她的人!”
说时迟那时快,凝兰早早凝了一束长而尖锐的冰剑控在掌中,当下朝着倪浅的腹部用力刺去:“去死!”
“阿浅小心!”
待倪浅反应过来,身前已经被殊泽挡下。
鲜血从他腹中喷涌而出,将倪浅一身大红的喜服染成一片殷红。凝兰一看情形不对劲儿,吓得手上一松,放了那冰剑。
倪浅指尖微颤,差点没了力气,颓了一半身子,殊泽身子随之一倒,她才猛然反应过来,急急将殊泽扶住:“阿....阿泽,你傻啊!怎么会往刀刃上跑!”
她气得一拳拳锤着他的胸口,又心疼得手瘫软在他胸前,眼泪不争气地流个不停:“我不是教过你吗?!我不是教过你吗?!!遇到危险要躲!要逃啊!!......你来做什么!你来做什么啊......啊......”终究是泣不成声,倪浅再也没办法虎着一张脸,低头捂在他胸口哭:“我该救你的......我该救你的......”
既然回来了,为何不救你?可救了你,尹烨怎么办?
明明是同一个魂,却又不是一个人......
倪浅感受到头顶有只手温柔地抚摸她,只听到耳畔温热的气息低低地喘着气,虚弱地笑着:“阿....阿浅,可是你在这儿,你要我去哪儿......”
一颗颗鲛泪凝成珍珠,大珠小珠接连落地,四处滑落,众仙大惊,这鲛女竟然能落泪成珠?
老凤凰看着小儿子替那鲛女挡下冰剑,五味杂陈。只一眼,就看出殊泽定无活路,本就是个不祥命短之兆,现如今......唉,都是劫啊!
他老眸含泪,上前一步,步履阑珊道:“泽儿,你这是何苦?你这是何苦啊!”
殊泽嘴角渗出血迹,只是浅笑:“父王,儿臣......愿意的。”
老凤凰一瞬白了层层发丝,挥袍走上上殿中央,悲痛出声:“今日这场闹剧作罢,我儿殊泽被鲛族公主无意重伤,他本就体弱,如今看来是无力回天了。众仙君望谅解今日我失子之痛,切莫再逞口舌之快,传不实之言。而鲛族,我定会让那老鲛给我一个交代!”
鲛族公主凝兰听罢,吓得摊在地上,猛然又大喊:“是他自己冲上来的,我只是想处死私逃的贱婢,何错之有?!”
老凤凰苍老的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狠绝,终究挥袍离去。
鲛族的下人察言观色,立刻躬身上前将自家闯了大祸的公主拉出上殿,灰溜溜逃回了东海。
不过一息,这上殿热闹散了,人去楼空,殊润上前一步:“阿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