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初雪仔细打量了她一眼,肤白貌美,胸前丘壑分明,说不定还真有当娘娘的福气呢。
于是就温言道:“你就算胖了几斤,也还是个美人儿,你就放心地送吧。”
绿叶看了初雪一眼,哼了一声:“那是自然,你生得这般好看,若叫你去送了,那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初雪闻言,心中暗暗好笑,这丫头,倒也自有她的一番可爱之处。
随后的日子里,两人的相处倒是越来越和气了。
初雪晚上回去,与娇儿在一起,更是相处融洽,娇儿是个省事的人,她爹是个不第秀才,娇儿自小跟爹爹认得不少字,读过不少书,裕王书房楼上的图书古籍,她管理得仅仅有条。
初雪的爹李伟不认得几个字,可是初雪爷爷却也跟娇儿她爹一样,是个不第秀才,初雪三岁前,爷爷就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初雪也喜欢读书,只是以前在慈溪乡下,能看到的书不多。
娇儿听她这般说,便从王爷的书库里偷出那些唐宋传奇,元人杂剧,两人用黑布蒙了窗户,点上蜡烛躺在被窝里看,吃着初雪带回来的小点心,日子过得简直不亦乐乎。
这天晚上,娇儿忘了带书回来了,两人就在豆油灯下嗑初雪下足功夫炒的五香瓜子,一边吃瓜子一边聊天,从娇儿嘴里,初雪又知道了许多以前在点心房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这裕王府的女主裕王妃出身寒微,相貌平庸,远远不及陆侧妃受宠。
而陆侧妃不光是生得美,家里头更是了不得,陆侧妃的祖母便是当今皇爷的乳母,陆侧妃的爹和叔叔都是和皇爷打小一起摘果子捉蛐蛐的交情,这样的家世背景,是裕王妃万万也不能抗衡的。
不过,王妃的肚子很争气,早早就生下了嫡子,而陆侧妃进王府三年了,却还没有身孕。
再说这青云阁,是王爷专门读书的地方,王爷一共有四位讲官,都是当今皇爷亲自挑选的,四人全是朝廷上下公认的饱学之士,裕王对其中的高拱与张居正特别倚重,其余两位有公务繁忙,日常给他上课的,也就是这张高二人。
听到张居正的名字,初雪便问:“这张大人,看样子也就二十来岁,恐怕比王爷大不了几岁,怎么就成了王爷的老师呢?”
娇儿见她问起张居正,眼神里也不由自主流露出崇拜的神色:“初雪,乍一看张大人的年纪,做王爷的老师的确太年轻了,可是,你要知道,他自幼被称为神童,在十三岁那年,就考中了举人,可是,当时的主考大人见他太年轻,才气也太高,就故意让他落榜,让他经历挫折,将傲气磨光,然后方能成大器。
“那后来呢?”
“三年后他再次考乡试,自然是一考即中,那年他才十六岁呢,再后来考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听说连皇爷都对他的文章才华非常赞赏,特意指派他做咱们王爷的老师。”
见初雪听得微微出神,娇儿又补充道:“你说,这样一个人,岂有不能当王爷老师的道理。”
初雪点了点头笑道:“怪不得呢,如此当然做得王爷的老师,看来皇爷也是很爱王爷的,不然也不会给他指派这么好的师傅。”
听她冒出这一句,娇儿微微一惊,下意识地向门外望了一眼,压低了声音;“妹妹,这样犯忌讳的话,以后可千万别再说了,你难道没听说过,皇爷从来都不肯见王爷的。”
说完,她便起身摊平自己床上的桃红棉被。
初雪讶然:”这世上,哪有做老子的从不见儿子的道理,这是为什么啊?”
“你别问这么多了,总之,咱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不乱嚼舌头就行了。”娇儿躺在床上,拉过被子,就要闭眼睡觉。
初雪的好奇心被她这番话弄得大盛,她在家乡时,也经常听见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八卦闲事,知道只要继续问下去,娇儿一定会说。
于是就坐在她的床边央求道:“好姐姐,告诉我呗,我知道了这里头的缘故,以后说话行事也不至于犯了忌讳。”
娇儿假装没听见。
初雪急了:“上次的酒酿桂花饼,我照原样再给你做一笼,成不成呢?”
娇儿回想起前日吃的酒酿桂花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从被窝里坐起来笑道:“我今天也做了一回贪吃的人啦。”
初雪除了鞋袜,钻进了她的被窝,放下绣着大朵粉色流云牡丹花的蚊帐,与她面对面坐着,悄声道:“咱们在这里说,谁也不会听见不是。”
娇儿伸手将被子掖好,嘴里嗔怪道:“马上就要入冬了,仔细咱们明儿都动得伤了风――有人说,咱们皇爷不肯见王爷,是因为对王爷不满意。”
“他为什么对王爷不满意呢?”
“这事,要从故太子说起了。”见初雪眼神里流露出不解,她又解释道:“皇爷一共有四个儿子,大皇子是阎贵妃所生,可惜很小的是时候就夭折了,二皇子是王贵妃所生,皇爷对他很是宠爱,寄予厚望,他后来被封为太子,可惜只活到了十七岁,就因病薨了。”
“那三皇子,就是咱们王爷了,太子死后,咱们王爷居长,按常理,该立咱们王爷为太子呀。”初雪立刻道。
“谁说不是这个理儿呢,可大臣们的请立裕王的奏章都堆了有一屋子了,可皇爷就是对此事三缄其口,任由大臣们猜来猜去。前些年,父子相见虽然不多,可一年里总要见上几次,可子太子过世后,皇爷竟然再也不肯见咱们王爷了。
初雪听得有些糊涂了,做父母的,死掉一个儿子之后,肯定会对别的儿子倍加慈爱怜惜,可这皇爷,还真不是一般人呢――当然喽,皇爷本来就不是一般凡夫俗子可比的吧。”
“有人说,王爷是因为伤心太子之死,怕见了其他儿子想起太子,更添伤感。也有人说,皇爷是一心想修道成仙,怕见了儿子,染了红尘,神仙不肯让他得道成仙了,可是,四皇子景王却时常能见到皇爷,这些说法便不攻自破了。”娇儿缓缓道。
四皇子?初雪记得她在点心房当差的时候,也曾听红儿娟儿她们私底下议论,说四皇子的母妃卢靖妃,深受帝宠,而裕王的母妃杜康妃却从来不受皇爷待见,裕王母子在宫里,那么多年可没少收景王母子的气,看来这皇爷偏心景王母子是铁板定钉的事了。”
娇儿见她不语,自己也有些困倦了,便道:“这些话,咱们自己姐妹私底下说几句也就罢了,外人面前,可千万小心在意,这青云阁里表面平静,实际上到处都是宫里和王府后院的眼线。”
“姐姐,这些我都明白,我说话行事会小心的。”初雪漫不经心地答应着,心里却隐约觉得,皇爷一定不是像众人说的那样对裕王不满意,真要不满意干嘛还要给这个儿子指派全国顶尖级别的饱学之士做老师呢?而且一指就是四个,这里头,肯定是另有缘故的。”
娇儿打了个呵欠,睡眼朦胧地道:“你知道便好,咱们做下人的,卖身契一到期,就可以回家和爹娘团聚,谁当不当太子,其实跟咱们没关系,只是你答应我的酒酿桂花饼,明儿可千万别忘了,我明天下午回家看我娘,正好带几块回去给娘和弟弟吃……
第9章 惊艳
深秋的清晨,青云阁的小楼笼罩在一层乳白色的薄雾之中,若隐若现,宛若仙境。
裕王书房之中,两位讲官――高拱和张居正先后到来。
稍事寒暄,三人还未来得及将谈话切入正题,就见绿叶打扮得花枝招展,拎了个朱漆描金的食盒来到房内,一声不响地将七八碟早点摆放在书房正中的紫檀镶大理石的方桌上。
众人往桌上一瞧,只见金黄的鸡油煎饺,红艳艳的秘制火腿片,碧绿的香菜末匀匀地撒在瘦肉香米粥上,雪白的腊肉包子,腾腾地冒着热气,满屋子的香味,令人食欲大动。
见绿叶来送早点,张居正这才知道,书房里的早点也都是初雪做了。
绿叶摆完早点,却不退下,而是走近裕王身边,低声道:“王爷,请趁热用膳吧。”
裕王只觉得鼻中闻见一股细细的甜香,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沉声道:“退下吧。”
绿叶也不气馁,心里只是在想,看来王爷不喜欢这种香气,赶明儿我再去请教抱月轩洗衣服的云和,问问陆侧妃娘娘平日里用的是什么香。
这样思量着,绿叶拎了食盒,静静地退下了。
裕王坐在紫檀木书案前,向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形容清瘦的中年文士看了一眼:“高先生,皇祖母寿诞之事,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行事才妥当?”
这句话,若在旁人听来,定然是摸不着头脑,可是听在张居正和高拱耳中,却立刻的心领神会。
国朝祖制,储君之位,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当今皇上几十年来立了四位皇后,却没有一位能生下儿子来,裕王与景王同岁,只比景王大三个月,皇上这样拖着不立太子,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叫裕王如何不急。
高拱锊了锊自己的那把黑胡须:“殿下,依臣之见,此次太后千秋寿诞,皇上比往年越发用心,他平日里可以不见你,可太后寿诞之际,若是她老人家肯发话让他见你,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裕王默然不语,心中却想:“父皇对待皇祖母,自然是百般孝顺,言听计从,只是,皇祖母许多年前,就因为端妃谋反一事,冷了心肠,从此再不肯过问妃嫔皇子间的事情,这次,如何能说得动她老人家呢。”
高拱见裕王脸上神色变换,只是沉吟,对他的顾虑心知肚明,便又道:“殿下,事在人为,太后不肯过问的,是后宫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至于她老人家的龙子龙孙,事关江山社稷万年传承的大事,她如何能够坐视不理。”
顿了一顿,高拱又道:“只是殿下从未向她求助,她也就不好插手多管罢了。”
裕王点了点头:“皇祖母性子严峻,昔年在宫中,父皇的许多妃嫔都不敢前去奉承,唯独我母妃性子和顺,竟然能偶得她老人家恩遇,而景王之母靖妃娘娘恃宠而骄,对皇祖母多有不恭之处,按说,若要击败景王,走皇祖母这条路子,是对的。”
说到这里,他有些口干,便瞅了一眼立在书案边随身伺候的大太监何英,何英忙上前,将一盅早已泡好的西湖龙井捧给裕王,随后又捧了两杯,分送给张居正和高拱,二人谢了一声,都是将茶放在了面前的案几上。
裕王端起茶盅,抿了两口,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不过,皇祖母母仪天下三十多年,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这贺寿的礼物,要想讨得她的欢心,只怕是难呀,”
高拱见裕王这般一说,也是面露难色,良久不语。
裕王瞥了一眼桌上的早点,笑道:“我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害的两位先生连早膳都错过了,来,咱们先用膳,总不能饿着肚子想主意吧。”
何英见此情形,急忙来到门口,向门外轻轻击了一下手掌,然后便有四个丫头捧着巾帕,银盆之类盥洗的用具,伺候三人净手。
裕王用象牙筷子夹起一个鸡油煎饺,咬了一口,也吃不出里面的馅料是什么,只觉得得鲜美不同于以往吃过的任何食物,便招呼自己的两位老师品尝。
一顿早膳用罢,何英又奉上消食的冰糖陈皮茶来。
三人饮罢,张居正突然问道:“殿下,臣想问一下,太后娘娘的家乡在何处?”
裕王答道:“皇祖母是苏州人,五十多年前,宫中选秀,因为江南多佳丽,便在江南一带选,皇祖母因此而中选,成为祖父的原配王妃。”
张居正又问:“殿下从小在宫中长大,对御厨做点心的口味,定然非常熟悉,殿下觉得近来所吃的点心,比起宫中御厨的手艺,可有高下之分?”
被他这般一说,裕王顿时明白了过来,他仔细想了想,便道:“宫中御厨的手艺如出一辙,做的点心虽然香浓味美,可总是偏于北地风味,近来我所吃的点心,偏甜,清淡,正是江南一带的饮食,皇祖母在江南出生长大,定然爱吃。”
张居正微笑道:“那王爷何不吩咐点心房之人,叫她精心准备些江南风味的点心,差人送进慈宁宫去。”
“这个主意不错,干脆,我就把点心房的那个丫头送给皇祖母算了。”
张居正立刻道:“殿下此言差矣,若要讨太后欢心,该当每日里叫人做了点心送去,风雨无阻,才见孝心,若一次送了个厨子过去,您的孝心,也就只是那一天有罢了。”
高拱也连声附和:“居正说的有道理,殿下不但不能把厨子送去,还应该说这些点心是出自不同厨子之手,最好说是自己在京城的酒肆茶楼里精心收集来的,这样方能真正讨得太后欢喜。”
裕王点了点头:“两位先生言之有理。”然后又转脸对何英道:“从今日晌午开始,在我的点心里挑一味精美的,你亲自给送到慈宁宫去。”
何英忙点头记下了。
张居正与高拱回家以后,裕王也懒得回正院或者抱月轩,就在青云阁用了午膳。
两位先生都是上午和晚上过来给他讲解文章,下午的时间都是他自己的。书房的里间有一间卧室,裕王午睡醒来之后,见何英把他换下来的衣服送到洗衣服去了,便踱出房间,只见天空瓦蓝瓦蓝,似是上了一层蓝色的釉,日光明丽,照在人身上暖暖酥酥的,一时兴起,就独自一人,背负着双手,往后院里漫步。
谁知人还没有跨进后院大门,就听见一阵欢声笑语,几个声音都清脆如风中铃响,一听便知是少女声音。
裕王一下子来了兴致,蹑手蹑脚地走进院子,四下里一望,只见院子的西北角上,两株一人合抱不过来的大槐树之间,一个绿衣少女正把秋千荡起老高。
那少女腰肢柔软,体态轻盈若仙,脑后的一头漆黑的秀发并没有盘成王府侍女特有的双环髻,而是随意披散在肩上,秋千荡起时,随风飘扬,风同时带起了她的衣裙边角,在秋日耀目的艳阳之下,竟然美得令人目眩。
裕王情不自禁走了过去,只见槐树底下,还站着两个侍女,一个是管书库的娇儿,一个是给他送点心的绿叶。
这两人原本仰望着秋千架上的少女,笑闹着给为她喝彩加油,突然发现裕王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她们身边,两人都吓得一激灵,双双下跪请安。
裕王微笑道:“原来这后院还有个秋千架,我怎么不知道呢。”
绿叶不等娇儿开口,便抢着答道:“是奴婢们闲来无事,近来才制成的,望王爷不要怪罪。”
娇儿则仰起头来叫道:“初雪,快下来,见过王爷。”
初雪在上面正荡得高兴,猛然听娇儿喊这么一嗓子,急忙拉住秋千架的绳子,可秋千一旦荡开,哪里能这么容易就停下了,又摇晃了好几下,初雪方能下来。
裕王看着眼前的这个陌生的少女,只见她绿衣绿裙,脸上肌肤白嫩得好比夏日里开的最艳的栀子花瓣,五官轮廓清极艳极,尤其是那双晶亮的眸子,仿佛有些茫然地望向别处,那种心不在焉的漠然,却更增添了这个女子娴雅从容的气度。
她来到他面前,向他低头跪拜:“点心房初雪,叩见王爷。”
他发现,她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发梢还有透明的水珠滴落,应该是刚洗过头。
“点心房,初雪?原来她就是这些天来为自己烹饪各种美食的人。”
他淡淡地说了声:“免礼。”
初雪站起身来,偷偷打量了一眼裕王,见他身上穿一件宝蓝色金线绣成的袍子,腰围玉带,相貌俊美,也觉得诧异,相像中王府的主人虽然年轻,可应该是满脑肥肠的形象,却原来是这般翩翩少年。
“你的名字叫初雪?”裕王不自禁地,对这个女子有些好奇,她跟其他婢女明显的不一样,不仅仅是容貌。
“回王爷,奴婢是叫初雪。”
“嗯,这段时日,本王日日吃你做的点心,很是喜爱,你还有什么绝活没有?”
初雪微微一笑:“回王爷,雕虫小技,谈不上绝活,只是王爷要求奴才做的点心不带重样的,奴婢就经常琢磨着做点新鲜花样,好让王爷用得香。”
“好,以后你再做点心,还要加倍上心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