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缕日光消失于这片非洲大陆,连嘉澍花掉了四万三千五百美元还是没能找到那件衬衫。
对于这个结果,连嘉澍的表情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失落的模样。
倒是我,对于没能找出那件外套有了小小的遗憾,如果我再积极点也许就可以找到那件外套了。
关于找出那件外套,似乎不再像一开始那样认定,那只是有钱人一个无聊且幼稚的举止。
连夜,我和连嘉澍离开终点站,坐在露天车厢里,头顶是灿亮的撒哈拉星空。
当那颗流星从天际划过时,我看到连嘉澍侧过脸去,脸往右侧,嘴角处带着淡淡的笑意,那笑意让我生出了一种感觉,就好像他右手边位置坐着一个人,他以目光传达着:看,流星。
小型飞机穿过的尼日边界线时,我想起那个无聊的故事,关于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起看在撒哈拉看星星的故事。
两次转机,外加两次转车,我们终于抵达耶路撒冷。
要在耶路撒冷找出那件外套远比在尼日尔机率大得多,当时的那批物资去向都集中在两所中学。
在耶路撒冷物资管理站的工作人员以及我的几位朋友帮助下,我们知道了那件外套的去处,而且是无比的确定。
那件外套最后被发放到一名叫做阿丹的巴勒斯坦少年手中。
在物资管理站工作人员带领下,我们找到了阿丹的家。
我们在阿丹的家里看到那件让我们穿越三个大洲的番茄色外套。
那件外套以影像形式定额存在于一张照片里,照片里,两个男孩倚靠在矮矮的围墙处,牙齿洁白整齐,笑容灿烂。
番茄色的外套就穿在个头高一点的男孩手上,男孩手搭在个头矮一点的男孩身上。
用放大镜可以看到外套袖口处的小黑点,那个小黑点就是当天被烟灼伤后留下的痕迹不过……
不过,照片是倒着放的。
按照阿拉伯国家习俗,照片倒着放就意味着照片里有人不在人世了。
照片里的两个男孩名字叫阿丹和阿里,是兄弟两。
已经不在的是哥哥阿丹。
去年年中一个傍晚,阿丹穿着心爱的外套出门。
阿丹离家不久后,耶路撒冷老城区发生了暴.动,以军封锁了暴.动现场,在那场冲突后,阿丹和他的一位同学就再也没有回到家里,回到学校上课。
商标印有西班牙文字的番茄色外套是阿丹所心爱的,阿丹热爱足球,阿丹喜欢梅西,梅西在西班牙的巴塞罗那足球俱乐部踢球,但巴塞罗那对于一名巴基斯坦少年来说就像遥不可及的天堂,印有西班牙文字的外套让阿丹觉得距离自己喜欢的偶近了一些些。
说到这里阿丹的妈妈已经泣不成声,到了这里,我知道,要找回那件外套已经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了,想必连嘉澍也是知道的。
在阿丹妈妈的阐述中,连嘉澍自始至终都低着头。
把客厅和房间隔成两个空间的拉帘被掀开。
抱着足球,年纪大约在十三、四岁左右的少年从拉帘后走出,垂头走向门口,不一会功夫就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就是阿里。”阿丹的爸爸说。
阿丹和阿里从小感情就很好,阿丹走后一直对足球不感兴趣的阿里一有空就拿着球到的足球场去,阿丹的爸爸如是告诉我们。
离开阿丹的家,在阿丹家附近空地处,我们看到独自在空地踢球的阿里。
坑坑洼洼的地面,歪歪斜斜的球门,这就是阿丹爸爸口中的足球场,但阿里似乎没被这些不利因素影响,他一个人努力带着球往着球门。
当把球射向网窝时,阿里跳了起来,展开的双手在半空中做出击掌动作,就好像空中有一双手在和他做着呼应。
连嘉澍让两名工作人员先离开,他找了一处台阶坐下,面对着足球场。
我站在连嘉澍身后,看着阿里再次带球,看着阿里再次把球射进网窝,这次进球庆祝动作变成了撞肩,高高跃起,肩膀朝着一个方向。
太阳西下,阿里抱着球从我们面前经过,连嘉澍用阿拉伯语叫出了阿里的名字。
因工作关系,阿拉伯语对于我来说并不陌生。
在连嘉澍说出“阿丹以前的进球庆祝动作一定漂亮极了”时,阿里停下脚步。
片刻,阿里在连嘉澍旁边位置坐了下来。
小会时间过去。
“平常阿丹出门时,我都会和他说再见,只有那天,我没和阿丹说再见。”阿里说。
没和哥哥说再见是因为当时兄弟两发生了点小争执,出门前,哥哥和弟弟说了再见,而弟弟理都没理。
哥哥离开后,弟弟带着哥哥的足球来到哥哥喜欢的足球场上,做着哥哥喜欢做的事情。
“在做阿丹喜欢的事情时,我心里没那么难过了。”阿里垂下头,说着。
在灰黑色的天光下,连嘉澍的嗓音低沉而柔和:
“即使那条路通往学校更近,可你还是愿意选择更远的那条路,因为更远的那条路以前你和阿丹经常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那个人忽然吸引住你的目光让你停下了脚步,并不是那人有多么的好看,而是因为那人穿的衣服是阿丹喜欢的颜色;在食品店,你对一个人微笑,并不是因为你和这个人认识,而是因为这个人购物袋里放着阿丹喜欢的食品,这导致于你对这个人心里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当流星划过天际,当雨后天空出现彩虹,在别人纷纷停下脚步赞美时,唯有你,垂头丧气的一门心思想逃离,因为你无法和阿丹分享这一刻的美景。”
连嘉澍的话让阿里头趴在膝盖上,片刻传来断断续续的哭泣声,连嘉澍手轻轻拍着阿里的肩膀。
阿里的哭声越来越大,十三、四岁的少年以一场哭泣来和当天的哥哥说再见。
夜幕降临。
阿里问连嘉澍,你是不是也在想念着一个人。
连嘉澍没有回答。
那晚,在老城区一家小酒馆里,小半杯酒过后,我问连嘉澍找不到那件外套心里难受吗?
连嘉澍摇头。
艹!白操心了。
垃圾话还没说出口——
轻轻浅浅的一句。
“我只是想她了。”
从老城区的小酒馆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圣殿山上的万丈星辉。
那万丈星辉伴随着我回到伦敦。
回到伦敦,我每天上班下班,遵守文明社会各种各样的规律,红灯停下脚步,绿灯亮起脚踩在斑马线,超市购物排队结账,坐地铁时看到老人孕妇孩子让座,快餐店把多找出来的钱归还给服务生,日复一日着。
然后,某个下午,我在画展看到这样一幅画:一个女人的脸和一个男人的手,男人的手穿过女人身体的骨头落在女人的脸上。
那副画主题叫做:穿过骨头抚摸你的脸。
夜晚,我打开公寓阳台门,那阵风吹过,隐隐约约我想起圣殿山下的小酒馆和从小酒馆窗户望出去的万丈星辉。
在万丈星辉下——
从伦敦到尼日尔,从尼日尔到耶路撒冷近两万公里的行程,只是在诠释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的想念。
近两万公里的行程是一种想念:
通过穿过那件外套的人,通过那件外套所经历的轨迹,通过和那件外套的所有人和事以一种串联起来的形式来达到去触摸一个人的灵魂。
疯子。
真是……疯子。
二零一三年六月,我收到来自耶路撒冷的朋友的邮件。
这位朋友告诉我,阿里家收到一件梅西的亲笔签名球衣,昔日坑坑洼洼的足球场铺上了绿草坪,从球门到灯光设备都是达到欧洲豪门级别的,刚刚落成的足球场成为了巴基斯坦少年们的乐园。
从前,在电视报纸电子媒体上看到各种各样的名人访谈新闻我都会自动选择略过,如今也依然,但如果翻到的是连嘉澍的话,只要时间允许,我会留意。
通过那些信息,我知道了连嘉澍取得的成就;知道哪些媒体喜欢夸连嘉澍哪些媒体喜欢贬连嘉澍;知道连嘉澍偶尔会和漂亮姑娘约会;知道有女孩子为了见他一面都爬到四十九层楼上;知道了最有可能成为连嘉澍正牌女友的姑娘名字叫做方绿乔。
我还知道连嘉澍每年八月都会到西班牙去。
连嘉澍每年八月都会到西班牙去,这是神通广大的媒体们所不知道的。
每年八月,西班牙一个叫做布尼奥尔的小镇都会有一场番茄大战,人们把这天的这场番茄大战称之为番茄节。
连嘉澍每年都会去参加番茄节,这事更是没几个人知道。
在耶路撒冷的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连嘉澍告诉我他每年都会到布尼奥尔去参加番茄节。
“那天,小画眉笑得开心极了,牙齿都是红色的。”醉醺醺说着,眉宇间写满了眷恋。
二零一三年八月过去了。
二零一四年八月过去了。
二零一五年八月过去了。
关于连嘉澍,我相信,某天我在书店会看到一本关于记录他生平的书,到时候,我会告诉朋友或者书店老板:我和那家伙一起喝过酒,相信我,这家伙绝对不像书里描写的那样。
那家伙,用近两万公里的行程来诠释一种想念。
那家伙,也不知道找到他的小画眉了没有,笑起来牙齿都是红色的小画眉。
二零一六年的八月即将来临。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大约十万多字,如果不想看he的妞就把这个方位当成结局吧。【这个番外峦帼很喜欢,多看几遍我想你们也许就理解了峦帼对于这个番外的喜欢,这里面有每个人所诠释出来的想念,你们细细想,也许你们在某个瞬间也像这个番外里的人物一样去想念一个人,有时候,想念是一种很美好的情绪。峦帼想念帼过很多人很多事情,伴随着时间流逝,我也会想念和你们在这块平台上度过的时间,八点到了,快,快去更新~】
ps:现在没有存稿了,得留些时间存稿,接下来的第一个系列标题就叫做【夜行生物】,木有错,这个标题是送给嘉澍滴~很虐有木有。
大约在11.5号可以恢复,然后争取日更到完结。
☆、夜行生物
一九四五年八月最后一个周三, 西班牙的布尼奥尔镇举行游.行活动,一名青年在人群中被堆倒,青年在起身后顺手拿起菜摊的西红柿砸向周围的人,他的行为引发了一场番茄大战,那名青年当时一定做梦都没想到,这场番茄大战在历经半个多世纪后成为全球三大趣味狂欢节之一。
番茄大战让布尼奥尔声名远扬, 西班牙政府把每年八月最后一个周三定为番茄节。
二零一六年, 八月最后一个周三, 瓦伦西亚区, 布尼奥尔,据统计,今天至少有三万名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这一天涌入这个人口还不到一万的小镇。
柯鈤就是这三万大军中的一员, 只不过他是误打误撞,入住酒店时才知道这个小镇还有这么一件事情。
上午八点, 距离传说中的番茄大战还有四个钟头。
在一家咖啡馆门口, 柯鈤接过迎面递过来的烟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