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伸手弹了柳蕤的脑门儿一下:“成精吧你,我这么大人,睡一黄昏早睡够了。”心里暗暗下决心,以后每次回来都要很勤快,今天下午就和大哥他们一起去锄地,要不他在家里就混成和胖小萱一样的地位了。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下午柳魁他们都是五点左右才往地里去,可四点半柳川回来了。
柳川没回家,光着脊背拎着自己的上衣直接从柳长春家门前的路上跳下河沿,对坐在河边席子上,正拿着弹弓瞄一只在梨树茂密的枝叶间鸣叫的画眉小虫儿的柳侠喊:“幺儿,别耍啦,你哩生意来了,张发成哩贷款到账了,急得溜溜转叫凤河找你咧!”
柳侠听到声音转过身,他刚才太专心,蝉鸣声又大,他没听清楚柳川的话,只是看到柳川回来特别高兴:“三哥,你咋现在回来了咧?”
柳川跑了几步,脱了裤子跳进河里,逆着河水往上走。
在另一棵大梨树上,猫儿把汗衫掖在裤头里,挑着个头比较大看着比较熟的梨,摘一个就从领口塞进汗衫里,他不知道怎么着,离那么远居然把柳川的话听了个大概,也不摘梨了,“嗖嗖”几下就跳下了树跑到柳侠跟前,问柳川:“三叔,你是说张发成叫俺小叔现在就回去跟他签合同咧?”
柳川往身上撩着水:“嗯。我今儿半晌午回到荣泽就接到您凤河叔哩传呼,说张发成一大早给他打电话,肯定今天他的贷款一定到账,他给您小叔单位业务科哩人打电话,人家一点都不妥协,他就让您凤河叔快点找您小叔过去。”
柳侠这时候才迷瞪过来,柳川是为了通知他回荣泽才特地跑回来的,他有点不相信,昨天他回来前还给楚凤河打过电话,张发成的贷款那时候还没影儿呢,所以他才敢放心地回来,怎么一天时间情况就发生这么大变化。
柳川说:“凤河也不知道,这种事张发成肯定也不会给别人说,咱不管他恁多,只要他手里有钱,等你干完活儿,他按时把工程款给你结清就中。”
柳侠看看天:“他再着急我今儿也不可能回去了呀!”
柳川说:”今儿不回去,凤河说,不管咋说,都是你要从张发成哪儿赚钱,所以咱热情点是应该的,但不能让张发成觉得你太上赶着了,那样谈合同哩时候你就落了下风。
你明儿再走,凤河搁荣泽等你电话,你回去后先和他商量商量,然后再去见张发成。”
柳侠点点头:“中。”
猫儿说:“小叔,我觉得你也应该再给毛伯伯打个电话,他代理恁几个品牌哩衣裳,跟外国那些服装厂都得签合同吧,别人又从他那儿代理,他还得签合同,所以签合同这种事,他肯定比谁都有经验。”
柳川点点头:“猫儿说哩有道理,谈合同这事你问问毛建勇肯定有好处。”
柳蕤看见柳川回来,已经跑回家喊人了,柳魁和柳茂正在家里擦着锄和耙子看柳长青刻章,准备去地,一听说柳川回来了,马上就都下来了。
柳雲和柳雷猴子似的一前一后爬到柳川身上,高兴得大呼小叫。
俩小土匪其实心里对爸爸妈妈都很亲,可就是不舍得离开柳家岭,不舍得离开爷爷奶奶和大伯娘娘,还有小萱小莘,其实,是家里所有人。
柳魁决定今天下午不去锄地了,几个人带着孩子们在河里痛快地玩了大半天,在河边蚊子上来之前,全部转移回大院子里。
秀梅看一家人快回来齐了,在望宁也呆不住了,半下午把店交给永芳看着,他和柳钰赶在天刚黑时回到了家。
柳侠纠结了,他一边心急如焚地想赶紧把张发成那里的合同确定下来,一边又不想走,家里人越多越热闹他越不想走。
“啊哈哈——大哥,你说张发成哩贷款咋不晚几天再下来咧?我想过几天再回去啊——”柳侠脑袋抵在柳魁肩上蹭。
柳魁叹口气:“孩儿,你工资奖金都已经不少了,你要是不想干,就别回去了,钱挣多少是够?这么热哩天……”
猫儿在一边很坚决地说:“不中,俺小叔都叫凤河叔跟人家张发成说过他愿意干这个工程了,现在俺小叔单位不接这个工程,俺小叔要是这个时候说他也不干了,张发成肯定觉得俺小叔不守信用,想趁机提价,他要把这事传出去,俺小叔以后就没一点信誉了,以后如果人家有工程,谁还会使俺小叔?”
柳葳和柳蕤同时惊讶地问:“哎猫儿,平时最反对咱小叔揽私活儿哩不就是你吗?每回咱小叔一说有私活儿你就气得乱蹦,今儿你是咋着了孩儿?”
猫儿一本正经地说:“没咋着呀哥,我就是不想叫咱小叔没诚信呗。”
柳川揉了猫儿的脑袋一把:“你个皮小子,看着孬,心里主意正着咧!”
猫儿对柳川嘿嘿一笑,转过头对柳侠就换上了严肃脸:“小叔,咱明儿清早就走,可不能叫人家觉得咱是落井下石或得了便宜又卖乖。”
柳侠鼓着脸点点头:“我自己走吧孩儿,你搁家再耍几天,咱家凉快,回荣泽,虽然咱有空调,可那咋都没咱家哩窑洞舒服。”
猫儿说:“那会中?我要是不回去,这么热哩天,你领着人出去干一天活儿,回家连饭都没人给你做,你回到家自己再做饭,吃完了饭再计算绘图,你是打算一天都不睡觉了?”
柳魁说:“猫儿说哩对,幺儿,您俩一齐回去吧孩儿,等你哩活儿干完了,要是猫儿还没开学,叫孩儿再回来住几天。”
柳侠看看猫儿,心里说:干不完孩儿就开学了,这个工程我得震住张发成,沉降观测啥哩我都得自己亲自去做,战线拉哩长着咧。
不过他没说出来,猫儿是一听说上学就来气,哪怕明知道是自欺欺人,柳侠也想让小家伙自欺欺人地多高兴两天。
吃饭的时候,孙嫦娥坐在柳侠身边,问他多住两天再走中不中,柳川给她解释了后,孙嫦娥直叹气:“按说现在咱不愁吃不愁穿哩,该过哩可消闲啊,您咋一个一个都这么遭罪,一天都不消停咧?”
柳长青的担心和她不同,他担心的是柳侠干不干得了那么大一个工程,怕万一干不好,会给柳侠自己和张发成都带来麻烦。
柳侠给他解释了一下这个工程只是面积大一点,和他曾经做过的那些真正的大工程比,这个工程没有一点难度,他完全能够胜任,柳长青就释然了。
虽然他也心疼柳侠这么热的天要去干活,但他觉得如果真的有需要,这样的天气并不是不能忍受,男人年轻时受点罪没什么大不了的 。
柳长青说:“小侠,明儿回去,谈好了就干,要真哩跟你说哩那样,能一下挣恁多钱,以后就别再揽私活儿了,好好上班就中。
要是谈不好就回来歇着,您单位恁多人都不干私活儿,不也过哩可好?”
柳川看得出来,柳长青和孙嫦娥都舍不得柳侠走,尤其是孙嫦娥,一听他说柳侠明天必须得走,这会儿看柳侠的眼神都是难受的,柳川决定,说点高兴的,让父母开心一下。
他说:“伯,妈,您还是叫幺儿回去吧,他回去不光是要干这个私活儿,还有一件大好事咧!”
孙嫦娥问:“啥大好事儿?有人给咱幺儿说媒?”
柳川做出十分惊讶的模样:“妈,你啥时候转业跟福尔摩斯干一行了?咋一下可猜对了咧?”
家里有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孙嫦娥知道这个神奇的外国侦探,她笑着骂柳川:“小鳖儿你咋这么会给人掏耳朵@咧?幺儿二十四五了,大学都毕业了,他最大哩好事,不就该是寻媳妇了嘛!”
猫儿的碗差点脱手掉地上,绿豆稀饭洒了他一腿,不过饭是半下午就熬好了,现在只是有一点温,不会烫伤人,就这柳侠还是吓了一大跳,慌着给他擦。
猫儿不让他管,直接把裤子脱了扔旁边树疙瘩上,他问柳川:“谁?谁给俺小叔说媒咧?”
柳川笑起来:“猫儿,虽然这个媒人你不认识,不过他认识您小叔是因你而起,说起来,这回你还算是您小叔半个媒人咧!您小叔这回要是跟周晓云成了,您小叔哩谢媒礼,你可以跟俺孙局长要一半。”
一家人都惊奇地看着柳川,等他解释这句话,猫儿更是瞪大了眼盯着柳川,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样说。
柳川说:“你前儿黑跟马鹏程、楚昊搁水库出那事,把您小叔差点吓死,他当时路都快不会走了,还想跳水库里找你咧。
俺孙局长就是给您小叔捎信,说你可能已经走了,还把他送到王先生那儿去哩那个人。”
猫儿直愣愣地一直盯着柳川:“然后,他就认识俺小叔,看俺小叔老好,就想叫他妮儿嫁给俺小叔?”
柳川拍了猫儿脑袋一下:“你啥脑子?孙局长姓孙,周晓云姓周,咋会是他妮儿?是他表妹。”
昨天晚上全家人都已经听柳侠说了猫儿去水库游泳的事,后怕了半天,也很庆幸柳侠遇到那个骑摩托车的好人,给柳侠捎了信,没让他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下水里找人,还一直把他送到王君禹那里,柳长青还交待柳侠,回去后问问柳川,那个人到底是谁,一定要谢谢人家呢。
现在,不用打听,这人自己找上门了,还是以媒人的身份找上门的,真是个喜庆到可以当戏本唱的故事。
猫儿一声不响地坐在柳侠身边,听着全家人好奇地跟柳川打听周晓云的情况,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喝着绿豆稀饭。
作者有话要说:掏耳朵:在这个特定的语境下,这话的意思是:说得特别好听,打发得人特别高兴。
第180章 柳侠的好运
柳侠和猫儿一进家门,就先给楚凤河打电话,楚凤河十来分钟后就骑着个破自行车过来了。
柳侠和楚凤河针对张发成这个人的性格,猜测谈合同时他可能会提出哪些特别的要求,到时候怎么应对才能保证自己的利益,又不会失去这个工程。
猫儿把带回来的东西分类装好了放进冰箱,看柳侠和楚凤河还在讨论,就自己拨通了毛建勇的电话,柳侠和楚凤河讨论了快一个小时,猫儿和毛建勇就打了快一个小时电话。
柳侠很奇怪猫儿和毛建勇到底有什么好说的,说谈判的技巧也要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猫儿觉得,这么点时间还不够呢,毛建勇把自己签合同时截然相反的两种立场所持有的不同心态和考虑都给猫儿讲了一下,主要是举例说明,猫儿觉得毛伯伯有臭显摆的嫌疑,不过,这样听起来故事性更强,更浅显易懂,他喜欢。
柳侠原本以为楚凤河会和上次他跟桑德山签合同时那样,和他一起去,没想到楚凤河最后对他说:“你得自己去和他谈,我绝对不能跟你一起去,张发成和桑德山不一样,桑德山财大气粗,还要面子哩很,不会拿住咱俩哩关系来挟持你,他就是想,最多也是提一下就妥,你认了更好,他省点钱,如果你不认,坚持说已经退到了底线,他也撂不小脸来跟你搅腻@。
张发成可不一样,他原来在国营单位,扯淡扯惯了,现在更是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能省一分是一分,我要是跟你一块儿去,他到时候肯定把我推出来说事,肯定会说他跟我多熟,你又跟我这么多年哩朋友,你要是不给他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啥哩。
他现在把我当成他哩朋友,觉得我是和他一边哩,到时候我没法帮你说话。
你自己去,只要记着,好听话又不扎本,别哩你只管把话往好听里说,牵扯到具体多少钱、啥时候给钱这样需要画出死杠杠哩事,坚决一步不退让就行了。”
楚凤河离开后,柳侠盘腿坐在床沿上发愁,他喜欢钱,可他不喜欢去跟别人谈钱啊!
猫儿坐在柳侠身边,看着他发愁,自己也跟着发愁:“我要是现在够十八岁就好了,我脸皮厚,不怕去跟人家一分钱一分钱抠,可现在人家肯定不会跟小孩儿谈的,唉,长这么慢,什么时候我才会长大呢?”
俩人对着愁了一会儿,猫儿说:“毛伯伯叫我跟你说,谈合同这事一般是两头都在怕,都怕谈不拢一拍两散,能坐在一起谈肯定双方都是经过了再三考虑,很清楚对方基本就是自己最需要最合适的合作对象。
毛伯伯说你们这一行又不是满大街都是,张发成不可能用他原来公司测绘队的,荣泽其他两家建筑公司的测绘队肯定还不如他原来公司的,他更不可能用,原城其他大测绘队他又没接触过,马鹏程他爸也说了按行规那些公司一般不会来荣泽接活儿,你基本就是张发成唯一的选择,你还担心什么?
毛伯伯说,首付款必须把给你们单位上交的那部分和工人工资给拿到手,说到死从咱自己兜里掏钱支付工人工资的事情都不能干,不能为了面子自己垫钱。
当然,他也说了,能自己先装腰包里面点是最好的。”
柳侠歪头看了猫儿一会儿,忽然跳了下来:“靠,有什么大不了的,两个人一样,我因为一个百分点不让步的时候,他不也在因为同一个百分点在跟我纠缠?有什么掰不开脸的?”
其实他是忽然又记起来了,如果把这个工程顺利谈好做好,宝贝猫的后半生都不用为钱发愁了,就可以衣食无忧了,为了这个目标,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两个人吃了午饭,猫儿又把毛建勇交待的注意事项给柳侠千叮咛万嘱咐地说了好几遍,才给柳侠换衣服准备出门。
两个人选的是运动鞋,牛仔裤,白色短袖衬衫,因为两个人觉得,又不是跟电影电视上演的那样,很多人正襟危坐地谈判,就两个人的谈判,牛仔裤显得随意,衬衫又比圆领t恤正式点,这样穿是轻松随意中的庄重。
柳侠走到门口,忽然伸出胳膊把猫儿揽进怀里:“乖,别瞎想哦,不管说媒的是谁,不管女的多漂亮多能干,只要你不喜欢,小叔就不会娶。”
猫儿楞了一下,跺脚:“现在你说这个干什么?赶紧去签合同,快去。”
柳侠拧了一下他的脸,嘿嘿笑着跑了出去。
猫儿一直看到柳侠拐过传达室再也看不见了,才回到院子里,坐在栎树下面开始择菜。
柳侠喜欢吃脆生生的小芹菜,切得很细碎,除了盐什么都不放,用勺子挖着,就了馍和鸡蛋甜汤一起吃,不过小芹菜上面都是细细的凹凸的纹路,洗起来比较麻烦,得一根一根挨着搓,他上学、柳侠有工程比较忙的时候,他们一般都没时间做这个菜吃。
这个工程就在荣泽,虽然现在天热,但小叔不用往外地跑,一天三顿饭都能在家吃,自己也还有整二十天的假期,小叔现在赶紧把合同签了开工,自己就可以去给小叔帮忙,每天都能和小叔在一起,而且小叔组队的时候还能少找一个人,赚的钱就能多留下点。
家里钱多了,小叔以后就不用再揽私活了。
大后天三叔一回来,小叔就得去和周晓云相亲,如果小叔一见面就说不愿意,奶奶肯定会生气的,小叔昨晚上抗议去相亲就让奶奶数落了一顿,全家人都觉得小叔应该去相亲,如果不是五叔和六叔没结婚,奶奶觉得小叔如果有喜欢的其实就应该结婚了。
奶奶说,大爷爷跟小叔一般大的时候,大伯都两三岁了,高爷爷跟小叔一般大的时候,六太爷都七八岁了,还有她知道的很多很多人,都是这样。
时间怎么过的这么快呢?人要是老长不大就好了,小叔总是二十岁,我总是十岁,虽然上学可不美,可就不会有人给小叔说媒了,小叔也不用结婚,就不会再来一个不认识的人非得来我跟小叔的家。
猫儿抬头看了看他们的房子,阳台里边的门开着,透过纱门能看得见客厅的沙发和墙上曾广同给他们画的那副牡丹图,水泥的地面被拖得干干净净,虽然家里没像水文队很多人家那样铺地板砖或者大理石,可猫儿还是觉得自己家比别人家都美,都好。
他想象了一下沙发上坐着一个女人的情形,立马觉得浑身都不舒服,那是他和小叔的家,突然住进了一个陌生人,而且以后都不会再离开,要永远住在他们家里,太别扭了,这感觉小叔肯定也不会喜欢的。
把芹菜、辣椒、茄子都洗好,猫儿把绿豆汤先熬上,芹菜切好了拌上,然后他对着案板发愣。
四婶儿玉芳烙的薄饼卷着尖椒炒茄子丝特别好吃,柳侠前天晚上吃了四个,还感叹,如果再切几片卤肉夹进去,肯定更好吃。
所以,猫儿想学着烙饼。
可他们没有鏊子,即使有,猫儿以前没从烙过薄饼,第一次做,前几个做出来也一定不会多好,不好小叔怎么吃?
他现在会做很多种饭和菜,可就是不会做馍,蒸馍、烙馍、烧饼,什么都不会,他们平时吃馍大部分是在街上买,柳川也经常会从公安局灶上给他们带,老侯开始认真敬业地做饭后,他们偶尔也会去水文队的食堂买,可这些地方都不卖烙馍。
猫儿把炒锅拿出来,来回相看了好几遍,决定把炒锅当鏊子,试试,反正时间还早,如果烙的饼不行,他就自己吃了,再到街上给小叔买蒸馍去。
他看过四婶儿和面,大半盆面,再兑上温水,稍微一搅巴,把面搅巴均匀了,开始下手和,一会儿就好了,面光光团团,和面盆干干净净。
可猫儿捯饬了十来分钟,两只手上粘的都是面,面倒是勉强成团了,但盆上粘的都是面,怎么都弄不干净。
“先弄两张饼尝尝,盆不行最后刷吧。”猫儿擦擦汗给自己降低了下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