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耀武
船殿内四处都点着熏笼, 半放着帘子,即使窗户都开着, 也不觉得冷。顾容安一进门,就把斗篷解了。
“呀, ”柳夫人这才发觉顾容安衣裳的妙处,眼里满是惊艳。她如今依然爱红衣, 可如顾容安身上这件凤穿牡丹的花样, 她是不敢轻易尝试的,到时候人家是看衣裳还是看人啊。
老了老了, 得服老啊。变得丰腴反而更添风情的柳夫人感叹着, 全然不实事求是,她这话说出去保管会遭人恨。
好在柳夫人长胖的只是小腰,不是脑子, 说出来的就是,“安安这一身真是绝色。”十年弹指,当年的小女孩似乎是眨眼就长大了,橘色的灯光柔化了她秀美的轮廓,望着如远山之月皎皎缈缈,又仿佛是一颗稀世明珠, 令人黯然失色。
也不知最后便宜了哪家儿郎去, 叫她说安安就是做皇后也觉得委屈了, 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好,谁能配得上她们家安安?柳夫人与有荣焉,安安长得这么美, 皮肤那么水,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啊。
“祖父今天给了我二十匹绸子,赶明儿夫人来我余容轩挑几匹做春衫呀,”顾容安听着夸,眼睛都弯成月牙儿了,笑眯眯地邀柳夫人去余容轩看料子,“顺便夫人也帮我参详参详,我有一件衣裳快要做完了,可是总觉得还差点功夫。”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柳夫人心中有数,笑着对顾容安点点头,“做衣裳找我参详就对了。”
两人说着话,也没察觉船里比起刚才安静了许多,只坐在角落里的乐伎们还在奏乐,丝竹管弦之声轻缓柔软。
其实都是在看顾容安。她身上的衣裳太惹眼了,然而她本人却比衣裳还要惹眼,那些从顶上落下来的灯光、从灯架上散发出来的灯晕、甚至是顾容安手里提着的琉璃盏,那些华光都好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似的,光华如水,随着顾容安的走动萦绕在她身周。
大概这就是对明艳照人四个字的最好解释,湖阳县主她好像真的会发光啊。
到了曹氏和朱氏跟前请安,才被曹氏一语道破,“你们一路上说什么呢,都没发现大伙儿都看着你俩么?”
“我是早就发现了,都在看安安呢,”柳夫人夸起自家孩子来从不嘴软,“也不怪人家盯着安安看,我都看呆了呢。”
“这样穿很好,平日里你太素了,往后就这么打扮。”曹氏这话说得一点也不亏心。其实顾容安平日里只是穿得简单些,懒得化妆,也不太爱戴首饰,衣裳还是很鲜亮的,谈不上素。
“我要是日日都这么装扮,岂不是没几日就看腻了,”顾容安她是有理由的。
“我看你就是懒,”曹氏一语中的。
顾容安……好吧,她无言以对。
“姐姐也别说安安,阿婉和阿悦也是这样,她们这些小娘子就是仗着年轻水灵,胡乱折腾都好看,”与曹氏对坐的朱氏笑着对曹氏道,“且过几年,不要催,她们自己就日日装扮了。”
“说得也是,”曹氏点头同意。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也是和乐融融一片。这么多年来,曹氏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带微笑与人虚与委蛇。
顾容安乖乖被曹氏揽着,坐在曹氏身边,与同样被拘在朱氏身边的顾容婉相视一笑,都从彼此的笑容里领会到了其中的无奈。
看看左右,顾容安没有见着宋欣宜,看见了坐在末座的曹娉婷,目光与她来不及收回去的视线碰在一起,顾容安就对曹娉婷嫣然一笑。
曹娉婷和王氏坐在一起,她原本在看舷窗上外头的灯景,顾容安来了以后,她就盯着顾容安看,移不开目光了。顾容安身上的衣裳首饰真好看。
她把顾容安身上穿的,头山戴的,都研究了一遍,扯扯身上的杏红衣裳,越发觉得自己黯淡无光。顾容安身边的侍女都穿得比她富贵呢。
偏偏顾容安还对她笑,高高在上的,曹娉婷心里憋闷,站起来想出去。结果一个人都没有注意她的动静,就连王氏也在看曹氏她们说话。曹娉婷就更气恼了,迎着风,去了船尾。
船尾正对着湖边的高塔,每一层都点了灯的高塔,让灯光衬得如琉璃所制一般,湖面层层莲灯下,又隐约印着灯塔倒影,船尾看去风景正好。
这么好的位置,曹娉婷去的时候,已经有人了,是那个宋娘子。
宋娘子身份复杂,却不是她可以怠慢的,曹娉婷规规矩矩给宋欣宜见了礼。
“曹姐姐也来赏灯?”宋欣宜以平辈之礼回了曹娉婷,语气温柔地问她。
宋欣宜在看见顾容安身上衣裳的纹样时,立刻就认出来了是她想要来做嫁衣的那匹,竟被顾容安随意地裁来做衣裳了。偏生顾容安又穿得那么相得益彰,宋欣宜也得承认她穿得太适合了。还有什么比看中的衣裳被别人抢走了,别人穿得还比自己更相称让人懊恼呢。
朱玉姿不在,宋欣宜就是不引人注目的小透明,干脆出来透气。看见曹娉婷,她心念一转,就决定了要笼络。
“您是安安的姑姑,叫我娉婷就是,”宋欣宜的姿态放得很低,曹娉婷受宠
若惊,对宋欣宜的好感就上去了。
“曹姐姐不知为何我见着你就觉得可亲,想来是上辈子的缘分,”宋欣宜拉起曹娉婷的手,两手交握,她不动声色地在曹娉婷手指一摸,手感粗糙,她就有了计较,“安安是安安,你是你,我们姐妹相交只论年纪。”
曹娉婷感动得红了眼眶,“宋妹妹不嫌弃我出身低微么?”
“这话如何说,曹家可是曹夫人母家,晋王世子的外家,可是有人给你气受了?”宋欣宜和声细语地,反而更像是贴心姐姐。
曹娉婷即使有几分小心思,也是个刚入王府大宅的村女,哪有宋欣宜的心机,三两下就把宋欣宜引为知己,大倒苦水。
等顾衡和朱玉姿姗姗来迟,两人已亲密如亲姐妹一般,宋欣宜还热心引荐曹娉婷见朱玉姿。
身怀有孕的朱玉姿彻底抖了起来,手就放在小腹没有搁下来过。这些年她太憋屈了,因为无子,处处低朱氏一头不说,朱家凡事都围着顾昭昀转,她和宋欣宜母女就跟透明的似的。一朝扬眉吐气,给朱氏和曹氏行礼的时候,只是动动手,腰都没有弯一点。
“太医说头三个月要仔细,我都放不开手脚了,”朱玉姿手扶着肚子,明着解释,暗里炫耀,“失礼之处还请王妃和姐姐不要见怪。”
老来得子的喜悦让顾衡纵容了朱玉姿的张扬,曹氏是从不纠结礼仪问题的,只当她是耳旁风。
朱氏就不悦了,刚一个月作给谁看,“你也是贪玩,既然怀了身孕,就好生养着。”不要出来瞎晃荡,碍眼。朱氏有些后悔,做什么要给朱玉姿找生子方呢,刚怀上就这么招摇,等到生了个儿子,岂不得上天?
朱玉姿脸色红红地瞧一眼顾衡,甜蜜道,“王爷要给我点一千盏孔明灯祈福呢,我当然要来看看。”
纵然年纪大了,朱氏还是吃了一口老醋,酸溜溜地,“王爷真是心疼妹妹。不过也是,妹妹第一次有孕,王爷心疼些也是应该的,我记得当年我怀阳儿的时候,怀相不好,吃什么都吐,还是王爷亲手给我做的面汤吃着才不吐了。”
他们也是有过好时候的,朱氏目露柔情地望着顾衡,只是这含情的目光里多少情分多少虚假,也只有朱氏知道了。
顾衡也目露怀念地对朱氏微笑,“其实你就是想折腾我。”当年新娶了高门妻子,顾衡还是很喜欢美貌的朱氏的,只是朱家门槛高,尤其朱氏的两个兄弟总觉得是他高攀,却不想他占据晋阳,手里强兵猛将,他那岳父不拉拢他如何能放心。
娶了朱氏,只是让他往后的路走得更方便一点。可惜了虎父犬子,如今朱家还得靠着他才能屹立不倒。
朱氏见勾起了顾衡的怀念,展颜一笑,“是王爷亲手做的汤面好吃。”
还亲手做汤面,朱玉姿知道朱氏是在炫耀,只是如今的顾衡位高权重,谁敢叫晋王下厨啊。朱玉姿也就是折腾个千灯祈福,挑剔一下厨房的饭菜而已。
“还好我怀相不错,今晚一气吃了两碗饭,想来这是个健壮的孩子。”朱玉姿慈爱地摸摸肚子,没有留意朱氏神色一暗,以为朱玉姿是在嘲讽她生的顾昭阳体弱。
朱玉姿这才怀上多久,二朱就有了翻脸迹象了。顾容安乐得两人不合,只怕她们过几日又和好,看来得想办法提醒朱氏,她还可以老蚌生珠啊。
祖父就要称帝,朱氏为了给争夺后位增添砝码,许是很乐意再生一个亲生儿女的。
只曹氏最苦,既没有千灯祈福,又没有顾衡亲手做汤面。要不是她心大,这会儿得酸死。
她乐呵呵地,“能吃好啊,生的孩子才健壮。我们蓉娘怀安安和阿顼的时候都很能吃,从怀孕到生产一路顺顺利利。只是生阿顼的时候遭了小人,才是遭了罪。”
“你可要当心。”曹氏心直口快,就差直说要小心被人做手脚了。
当年的事明着是解决了,然而背地里的小人是谁,大家心照不宣。
顾容安瞧着朱玉姿一下子攥紧的手,大乐,还是阿婆威武啊,这个直拳出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都在耀武扬威,安安炫衣服,二朱炫男人,阿婆炫技术。
放少字数更新的请假条怎么样,可行吗?
第71章 孔雀
素日里清净的北静街, 今夜透出不一样的热闹氛围来。沿街挂了花灯,红彤彤的一片喜气。
顾容安坐在车里, 一路看着沿途的灯景,心情宁静又悠闲。想起二朱间的明争暗斗, 她还乐出了声。
朱玉姿生怕有人暗害她的肚子,席上滴水不沾, 炫耀够了顾衡对她的重视就提早走了。
没有热闹可看, 顾容安也中途退场,出了晋王府已是将近子时。不过元夜没有宵禁, 欢庆三日, 这三天夜里人们欢庆达旦,子时出来并不算晚,最热闹的时候刚开始呢。等到马车出了北静街, 路上的行人渐次多了起来,马车逐渐缓慢下来,只能随着人群移动,到了每年最热闹的东市,就干脆堵着不能走动了。放眼望去皆是人山灯海。
下了车,步行赏灯, 只见处处花灯明亮, 什么荷花灯、美人灯、兔子灯、元宝灯……还有会跑的走马灯, 看得人眼花缭乱的,尤其是那些挂满了灯笼的高大灯树,高至三五丈, 灯彩辉煌、精细巧妙,格外的流光溢彩,引来行人驻足。
除了灯,还有搭着台子的草台班子可看,歌舞杂耍,看得人应接不暇。偶有几个别出一格的,精彩绝伦,就是顾容安也是舍不得走开的。
如意楼的掌柜别出心裁,在楼前搭了一个的台子,请来一个专门表演舞剑的班子,台上的舞者穿一袭红衣,把剑器舞得泼水不进,剑光被五彩的灯光渲染得绚丽斑斓,犹如飘展的锦缎一般,又像是流动的霓虹彩霞,看得人目眩神迷。
顾容安被她俊朗的侍卫团围着,阿五阿七簇拥着,一点也没有被人挤到,一路走一路看,限于身高看不清楚人山人海中间的台上的表演,干脆进了如意楼。掌柜的给她开了个后门,生意好得出奇的时候也能给顾容安腾出一个三楼的雅间来。
不过这时红衣舞者的表演也到了尾声,只见台下楼上,大把大把的赏钱纷纷往台上拋,不多时就滚了一地。顾容安手松,也亲手撒了一把用来赏人的银瓜子下去,喜得那个班主连声高声唱谢。
不久红衣舞者收剑,班主笑容满面地上了台,“今日我金家班以剑会友,如有擅长剑舞的朋友尽可上台一试。”
有人高声发问,“可有彩头?”
“当然!”金班主拿出准备的彩头,“既然是元夜,彩头自然离不开灯,我这里有一盏水晶所制的莲花灯,还算是拿得出手,若有人比得过金十一,这盏水晶灯,在下双手奉上。”
金十一就是台上的红衣舞者,看过他表演的人纷纷摇头,这个班主就是故意不让人赢走彩头的吧。
被金班主拿在手里的水晶灯小巧玲珑,还是个圆滚滚的花苞模样,晶莹剔透,甚是可爱。
“小八,我想要那个灯,”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的,顾容安也凑热闹。
“县主等着,我这就给您把灯赢过来。”小八自信满满地。他今日锦衣绣带穿得俊俏花哨,故意耍帅从窗户翩然而下,还风度翩翩地在台上转了一个圈,惹得围观的年轻女子惊呼不已,钗环手帕纷纷往小八扔去。
小八很有礼貌地点头致谢,他年少貌美,笑起来春花灿烂,女子们的喝彩声都快淹没男人们的欢呼声了。
“八哥好厉害,”小九目光崇拜,他刚学武,不仅还没有学会飞,小八只要几招就能打败他。他之所以撑得住几招,还是靠的天生的神力。
“花花架子,”难得沐休来给顾容安当护卫的阿大却摇头,小八有天分,然而不够勤奋,点评道,“他要遇到个功底扎实的,就不是对手。”他没有说所谓的功底扎实的,前提必要是个高手。
小九一听大哥的话,对八哥的崇拜就稍减了些,暗暗决定扎马步的时长可以再加一个时辰。大哥都说了功底扎实能打得过八哥!
阿大则在小九不注意的时候微微翘了翘嘴角。
他们兄弟几个的沟通顾容安是不怎么管的,阿大镇得住场子。她也不担心小八拿不到彩头,淡定的等着拿灯,哪知道小八故意多炫了一会技,把那个金十一斗下台后,又从三楼飞了个人下去。
“高手,”阿大神色认真起来。
阿五阿七也点头表示同意,“这人下盘很稳,功底扎实啊。”
“打得过八哥?”刚说八哥打不过功底扎实的,就来了个功底扎实的高手,小九有些担心县主要的水晶灯拿不到。
台上刘荣已与小八交上了手,他们一人穿得花团锦簇,一人只穿一件低调黑衣,灯下看得分明,黑衣人剑锋凌厉,寒光如练,剑气如虹,显然是占了上风,小八处处被克制,竟是束手束脚,只能被动防御。
阿大沉吟,“十五招之内,小八必败,我竟不知道晋阳何时来了如此人物。”
阿大是行家里手,自然看得出来刘荣的剑是杀人剑,必是于千军万马中磨砺而出的,他已经在考虑晋阳的治安问题了。他被顾容安举荐,如今是殿前军都指挥使下麾下的郎将,宿卫晋阳。
什么人物,不就是刘荣那货么?时隔一个多月又见刘荣,顾容安
心情可以说是十分平静了,她甚至有闲心想,刘荣应该是祭天祭得很顺利了,否则怎么跟个傻子似的,堂堂太子居然亲自下场跟人争一个水晶灯。
台上的比斗已然到了尾声,小八被刘荣逼得很狼狈地从台上跌落,果然如阿大所说没有超过十五招。
作为胜者,刘荣没有立刻收剑,而是挽了一串华丽的剑花,酣畅淋漓地舞起剑来。
刘荣身上的衣裳乍一看平凡无奇,被灯火照着才看见丝丝缕缕闪烁的金色云纹,大袖宽袍,腰间的玉带更是把他劲瘦的腰勾勒出来,显得肩宽腿长,玉树临风。他动时如矫如游龙,翩若惊鸿,静时如渊渟岳峙,气势迫人。
给刘荣扔手帕香囊的女子比刚才扔给小八的至少多了一倍,高台下拥挤过来的人群都要把站在台边的小八淹没了。就这样爱美喜洁的小八还舍不得走呢,痴迷地站在台下看着。
连小八都如此狂热了,阿五阿七两个更是不矜持地小声低呼,若不是顾忌着自己县主贴身侍女的身份,她们也想学着人家丢绢花呢。
都是见识太少,这有什么好激动的。顾容安立在菱花窗前,表现得很冷静,就算舞剑的刘荣甚是赏心悦目又如何。哼。
只是她的心跳为何有些快呢?顾容安把手放到心口捂着,觉得有些不妙。
台上刘荣把手里的剑往天上一抛,灯火里只见一道寒光直上九霄,转瞬又如流星坠地,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