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暗暗皱眉,果然如她早前所料,王彼得为人精明,一点也不好打交道,这才一两句话的工夫,已然看出她情绪上的不对劲。而且显然,说谎根本行不通。
她挺直了背:“我想当时王探长在给我名片时曾经说过:只要我提出的要求只要不涉及大宗钱财、不触碰现有的律条,你会一概予以满足,谁知真等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王探长会旁生出这么多附加条件。”
王彼得想不到红豆会反将他一军,呆了一下。
贺云钦似是笑了笑,起了身,走到近旁书架前,双手插在裤兜里,盯着那一排竖立着的杂乱卷宗。
王彼得很快便进行反攻:“如果我不听到你的实话,如何能判断是否会损及大宗钱财,又是否会触碰现有的律条?密斯虞,合作的前提是真诚。这不仅是默契,更是放之四海的准则。在我决定要不要帮你之前,我有权听到你说出实情。”
红豆锁紧了眉头。陈白蝶的案子闹得满成风雨,一旦破案,破案的警察势必出尽风头,以王彼得和警察厅的关系,不会有兴趣替警察做嫁衣裳,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知道哥哥正查着陈白蝶的案子。
怪只怪她刚才太心急,低估了对方的能力,只不知王彼得当年因为什么跟现任的警察厅长闹翻,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今她骑虎难下,只能另辟蹊径,想来想去,她决定以王美萍的死亡案来吊起王彼得的好奇心。
便清了清嗓子道:“三个月前,有位名叫王美萍的姑娘来沪投奔舅舅,她跟我表姐的情形相似,也是无故失踪,当时警察怀疑是王美萍遭了绑票,曾当作普通的拆白党作乱案来处理,然而一连三月,她的家人从未接到过绑匪的电话,就在上礼拜六,他们终于确认她已经死亡。”
这回不仅王彼得吃了一惊,连贺云钦也微讶朝红豆看过来,口气严肃:“虞小姐,这是警察才会知道的细节,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她犹豫要不要说自己是王美萍的邻居或是亲戚,就听王彼得带着警告的意味对她笑道――“密斯虞。”
她叹气,就算能瞒得过眼下,最多也瞒不过明天,于是放弃了扯谎的打算,直视着王彼得道:“我哥哥是侦办此案的公共租界的警佐,我也是无意中才得知近来有几桩绑票案并不简单,正因为有王美萍的例子在先,所以我才格外担心我表姐的安全。”
王彼得极慢地点头:“原来绕来绕去,还是跟警|察|厅那帮酒囊饭袋脱不了干系。”
他拂然起身道:“密斯虞,我们谈话到此结束,比起帮警|察|厅那帮废物积累升官的资本,我宁愿多喝几杯白兰地,你说的事鄙人毫无兴趣,你的要求恕鄙人无法满足。”
红豆涨红了脸:“王探长,我的要求并不过分,毕竟人命关天,我只是想请您帮着找我表姐而已,既不会损及您的钱财,更不会触碰现有的律条――”
“律条?”王彼得声音蓦然拔高,“不跟警察厅的人打交道就是鄙人的第一律条!”
他目光冷嗖嗖的,态度也十分强硬,红豆眯了眯眼,仍徒劳挣扎道:“王探长,就在茶话会那天,我曾听你亲口说过,你说我们学校的校训‘光与真理’乃是你毕生之追求,如今至少有三位年轻女性卷入了神秘的绑票案,其中一位更是因此丢了性命,以王探长之能,要是能介入这些案子,说不定会迅速找到其他几位受害者,继而踏上真正的‘光与真理’之旅。然而王探长明知这是大义之举,却一味执着于过去的私人恩怨,怎敢忝言追求‘光与真理’?比起您所说的昏庸无能的警|察,您又能伟大几分?”
王彼得怒极反笑,断然打断她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密斯虞,当真是圣约翰教出来的好学生!明白告诉你,今天就算你说破了天,我也绝不会插手此事!洛戴,洛戴,这里有一位虞小姐闹事,快上来送客!”
红豆气怔在原地,见王彼得果然揿铃将洛戴找来,霍然道:“不劳您送。我自会走!”
走前想起贺云钦从头到尾几乎未置一词,摆明了是要置身事外,想想表姐算起来还是他的同事,可见此人何其心冷。
于是她连带着贺云钦也恨起来了,立于沙发前,怒瞪贺云钦一眼,这才快步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
转眼便传来“咚咚咚”下楼的声音。
贺云钦被她无故拿眼睛这么一剜,不由一怔,倒也未生气,只有些好笑地盯着空空如也的门口看了一会,到沙发前坐下,手里翻着报纸,对王彼得说:“你的谈话技巧还是这么糟糕,好不容易找到这么‘鸿运当头智力过关’的助手,就这么谈崩了?之前你不是还对她抱有极大期待么。”
王彼得喉咙里冷笑两声:“大不了下次遇到沪上学生聚会,再当众玩一次桥牌游戏。”
“可是她说的虽是气话,却也有些道理,官|僚可憎,人命却是无辜的,如果她说的这几件绑票案真的涉及人命,依照警察厅的办事效率,等他们找到人,可就什么都晚了。”
王彼得将两只脚搁到茶几上:“你没听到她哥哥是公共租界的一名警佐么,哦,我帮她哥哥破案,送她哥哥平步青云,然后再来一个白厅长?想都不要想!”
贺云钦将报纸丢回去,语气闲适道:“你一定不管?”
“一定不管!”
贺云钦起了身,往门外走去。
王彼得拿一双三角眼瞪着他的背影:“这就走了?等等,你别告诉我你要插手这件事。”
想起虞红豆刚走不久,愈发笃定:“你要去追那个虞红豆?”
“跟她有什么关系?“贺云钦哧了一声,在门边立定,“她失踪的表姐是我震旦课研室的文员,说起来也是我的下属,我总不好置身事外。”
王彼得仰脸而笑:“我看之前你连这位女文员的名字都未必能叫得出,突然这么热心――”
“哎,贺云钦――”
然而门口空空,贺云钦早已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贺二还是要嘴硬一下的。这回踢掉糟老头,贺二跟红豆要正式合体了,咦,这句话好像有点污污的。
第11章
红豆从王彼得家里出来时本就懊丧,谁知下楼梯时又不慎崴了脚,这一下雪上加霜,顿时让她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来之前她并未指望能一下子就说服王彼得,但也没想到会碰这么一鼻子灰,照她看来,王彼得何止顽固,简直近乎冷血。
一瘸一拐走了一段,她的气渐渐消了,怪她,情急之下想岔了,就算王彼得身负奇能,凭什么一定要往自己身上兜揽麻烦呢。
她悻悻然想了一会,很快又振作起来,先回家等着吧,也许事情没她想的那么复杂,哥哥既然去法租界打探消息了,没准回来就能理清点眉目。
王彼得这地方算得闹中取静,一路走过去几乎没几个行人,只巷弄里不时冒出几个岔路口,难免让人有点迷糊,幸而不长,眼看再拐个弯就能出巷子了,身后叮铃铃传来脚踏车的铃声,回头一看,竟是贺云钦。
红豆往边上一让,并没有停步的打算。
谁知贺云钦骑到她前头,居然刹住那脚踏车将她拦住,笑了笑道:“虞小姐,我们谈谈好不好。”
红豆睨着他:“贺先生有何见教?”
贺云钦道:“你哥哥是公共租界的警佐?”
红豆一怔,戒备地点点头:“是。”
“王美萍的事你是从你哥哥那里听来的?”
红豆疑窦渐生:“怎么了?”
贺云钦取出一根烟,擦了根洋火欲要点上,抬眼见红豆脸上还有点愠意,又将火熄了:“你哥哥是怎么跟你说起王美萍的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