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想去理清,害怕去面对。
如果真是如自己所想,他亦不怪姒昊,他只是担心他,担心他日后该怎么办。这样平静、幸福的生活,是否有天会被中断。
追杀他的晋夷弓手,庇护他的任地牧正,暗中照顾他长大的任邑亲人。一件帝族族徽的玉佩,两处险些夺他性命的箭伤,十七岁的年龄,他的身份呼之欲出。
姒昊平日里,并非没有异常之处,只是虞苏没往这方面想。
冬日里,在东社,秉叟见到姒昊很惊愕,秉叟是否瞧出了什么?就是从这次起,姒昊不大到虞城来,即使来,也是匆匆又回去。
还有,姒昊对职务,地理知之甚多,非常博闻。早该想到,抚养他的舅父,肯定不简单。
可是,可是,也许只是自己多疑。有帝族族徽的人应该不少吧,一代代的帝邦王族,他们都携带有族徽的物品。也许姒昊确实是洛姒族中的帝族,但也仅此,他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帝子。
他不是的,我们还要在秋时收获,在姚屯过日子。一年又一年,安安静静,无人打扰。
虞苏想得头疼,疲惫不堪,他皱着眉头睡去。这一夜的睡梦中,只怕都是噩梦。
夜深,虞父人已熟睡,姒昊轻轻推开虞苏房门,进来探看虞苏。他走到虞苏身旁,在昏暗中,抚摸虞苏的脸庞,他的动作温柔。他怕虞苏喝酒伤身,见他睡着了才放心。
姒昊不舍离去,坐在草泥台上,不时帮他拉拉被子。他摸摸他的脸庞,他削短的发,他的新发带。
虞苏在梦中不安地呓语,姒昊轻拍他的背,像虞苏曾经对他那般安抚。虞苏从梦中惊醒,翻身坐起,姒昊揽抱他,温语:“梦见了什么?”虞苏扑向姒昊,紧紧把他抱住,泫然欲泣,哽咽:“我们不要它了,把它丢掉。”
这样意义不明的话,听得姒昊心中一凛,沉声问:“把什么丢掉?”
虞苏不再言语,用力拥抱姒昊,像似怕他离去般。
“只是一个梦,别怕。”姒昊搂抱虞苏,心里心疼。不知晓是什么样的梦,让他如此恐慌。
“别怕……”
虞苏在姒昊温柔的安抚声中,逐渐平静下来。他抱住姒昊的手臂没有松开,至始至终,都抱得很紧。
他梦见和姒昊分离,梦见他和其他人成亲,梦见他为晋夷的弓手射杀,梦见自己抚尸恸哭。
阿昊,我好怕失去你。
作者有话要说:鱼酥(摘花瓣):他是帝子,他不是帝子,他是帝子,他不是帝子……
昊总(拿走花,亲吻虞苏):他啥也不是,只是你老攻。
第62章 紫藤林
素色的细布衫子熨帖在身, 显示秀颀的身材, 腰身之下, 是件长长的白裳,裳体在腰间自然下垂,描述出腰臀, 还有修长的双腿。
一双灵巧的手,将下裳的带子拉紧,系绑, 不长的带脚垂在腰侧。裳带的系法牢固, 但不复杂,脱裳时, 只需扯住一条带脚往外拉,整个带结就会松散。
姒昊在旁看虞苏结带, 他自然不只看着腰间,他的目光毫无遮掩, 在虞苏全身游走。他的目光带着欣赏、喜爱,还有沉迷。
被所爱之人这般注视着,若是平日, 虞苏会害羞, 今日,他不做遮掩,自若如常。他长大了,他也清楚自己和姒昊,会有最亲昵的关系。
灰紫色的交领短袍穿上, 虞苏拉拢衣襟,系绑衣带。姒昊过来,帮虞苏拉平袖子,整理衣褶,他的手在虞苏身上移动,自然而然。
姒昊在“服侍”虞苏穿衣,不只为他整理衣袍,还为他绑系腰带。
五彩的腰带,带身很长,能在虞苏的细腰上绕两圈。姒昊一手执一头,手臂围着虞苏腰肢,略显笨拙地帮虞苏缠绕腰带,系绑。
绑腰带这种事,别看他手拙,人可是相当投入,做得细致,明显是种享受。
腰带绑好后,姒昊退身观览,不松不紧,彩带衬灰紫短袍,分外的亮丽,煞是好看。虞苏抚摸带身,瞥了姒昊一眼,眼中含情。
姒昊神情专注,没有留意虞苏的眼神,他提起香包,弯身将它挂在虞苏腰间。虞苏看他蹲身低头的样子,心里动容,他伸手触摸姒昊的头发,姒昊抬头上视,见到虞苏柔情万千,剔透明亮的眸子。他眸子里,映着自己的身影。
“阿昊,好了。”虞苏言语温柔。
姒昊起身,抚摸虞苏及肩的发,低语:“头发还没梳理。”
“我我自己来。”虞苏低头,拿走姒昊搭在他肩上的手。他怕自己一时冲动,忍不住去亲他,就在隔墙之外,母亲在火塘边,随时可能推门进来。
姒昊退开站一旁,看虞苏拿来竹梳子梳发,编发,他系上一条藏蓝色的发带,并在发上饰一串白色的小巧贝壳。他的手真巧,花费的时间,不过须臾。
收拾梳子,坠饰,虞苏留意凝视他的炙热目光,他羞赧一笑,问姒昊:“昨天不是看过了。”
姒昊立即贴靠过来,大手握住虞苏细腰,在虞苏耳边用低哑地声音言语。虞苏把头压得更低,他没言语,但握了下对方的手。
房门打开,虞苏先出来,接着是姒昊。
在火塘边忙活的虞母,见他们出来,说道:“苏儿,刚才阿圆过来,我说你还在换衣服,她人去小夕家。”
虞圆今年成年了,她出生于冬末,模样看着还很孩子气。一早蹦蹦哒哒跑来虞苏家,听虞母他在换衣服,虞圆便就跑去找风夕了。
“我去找她们。”虞苏往屋外走。自从风川成亲,虞允去宫城任职,他和虞圆和风夕都有点疏远。他们是自幼的玩伴,有过很多快乐的记忆,虞苏很珍惜和她们的友情。
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成年的男女们都会去社里喝一碗成年酒,虞圆这是来邀他一起去。
在院中,虞苏跟姒昊说:“阿昊,我跟她们过去,你……”
虞苏自然希望姒昊参加他的成年礼,但心里又有顾忌,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担虑什么。若说虞城不安全,可姒昊往来许多次,邻里都认识他,人们早相信他是姚屯人。
“我午时会过去。”姒昊知道这日社中会有祭祀社神的活动,过程挺漫长,午时才饮成年酒。在这么一个特殊的春日里,他在社中待半日,会让人以为他想在虞城求偶。他不想引人注意。
“好。”虞苏很高兴,露出灿烂笑容。
姒昊避免在户外和虞苏有亲昵的举止,被人瞧见容易有闲语,只能忍住去摸虞苏脸庞的念头。他的虞苏很美,尤其是盛装打扮的今日,这份美如此的耀眼,姒昊相信别人也看得出来。不知道在他成年之时,会有多少人打他主意呢?
嗯,这个成年礼,姒昊当然得去看着点。
白色的棠梨花下,蓝色的发带飘动,灰紫的短袍,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显得清亮。那位刚满十六的少年,欢喜地出门去。
他走到院门外,突然回头,对院中的所爱挥动手臂,他的笑容如春风。
姒昊颔首浅笑,示意少年不要流连。
少年离开,姒昊悠然抱胸,靠在棠梨树上。他听着一只肥鸟在枝头上啾唧啾唧,它叫声雀跃,清脆悦耳,真是美好的一天。
风夕和虞圆两个女孩子在院中穿花冠,她们採来春日的野花,蓝的,黄的,白的,娇美鲜艳,还有绿色的藤条,红色的叶子,穿针引线,将它们编成花冠。
虞圆见虞苏远远走来,连忙挥动手中的一只花冠,欢喜叫着:“阿苏,这个花冠给你。”
虞苏微笑,来到她眼前,她看得目瞪口呆,惊呼:“阿苏,你头发怎么短啦,哇,不过这样也好好看!”
从虞苏进院中来,风夕就在端详他,她也惊讶虞苏的变化,不过她没流露出来。她目光落在虞苏的紫袍上,还有他腰间的五彩腰带,而后才是他的脸庞。
长发的虞苏很秀气,有些过于柔美,剪短头发的他,眉宇间有些许男子的英气。在北区,像虞苏这么漂亮的男孩子不多,所以北区的女孩们常常会留意到他,只是虞苏对女孩似乎不感兴趣,一直没有相恋的人。
虞苏跟两个女孩道谢,接过花冠,将它戴在自己头上。
参加成年礼的男女们,都会在这天极力打扮自己,不只是花冠,有的还会制作鲜花衣服呢。
虞圆穿着一条红色的细布裙子,一件饰有花卉和贝壳的上衣。她腰间挂着红石珠饰和一只绿色的香包,脖间戴着一条彩陶珠项链。风夕的装束清雅,淡蓝色的衣裙,腰间佩戴辛夷花香包,香包垂着长长的流苏,脖子上是一串白色的贝壳项链。
从装束看,风夕不及虞圆,但从仪貌看,风夕眉眼如画,清丽迷人,风情远胜虞圆。虞圆是个圆润可爱的女孩,她的美,得有懂的人来欣赏。
三人结伴出门,他们戴着花冠,并肩行走,在路上和左邻右舍问候,欢声笑语。
此时,各家各户要参加成年礼的孩子们,也都纷纷出门,他们欢天喜地,在路上相互打招呼。起先,可能三五成群,走到半道,和其他人相聚,汇成人潮,涌往社树。
不只是成年礼的主角们,还有其他参与者,他们是少男少女的父母,兄长,弟弟妹妹。这就是一个热闹的节日,就是没有儿女成年的家庭,也会纷纷前往社树看热闹。
虞父早早就去社里帮忙祭祀的事,他还得亲自和社正一起举行祭祀社神的仪式呢,比虞苏都忙。
虞苏家里,虞母安然在堂上纺织,对于社中的热闹无动于衷。不过别看她表面如此沉静,内心还是比较复杂,又喟叹,又欣慰,这最小的儿子也长大成人了。
姒昊在院中劈柴,他轻松挥动石斧,木材在他脚下堆积,他的心情看起来很愉悦。
装酒的陶罐和陶壶被堆放在社树下,用于祭祀社神。祭祀结束后,这些酒会被分发,分给刚成年的少男少女饮用。
虞苏喝下一大碗酒,头有些晕乎乎,他坐在一旁看人们歌舞。人群热闹,喜悦的人群,他的心情也很愉悦。今天,他应该要开心,他成年了。
他不再是一位需要父母照顾的孩子,他将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和姒昊一起度过的人生。
昨夜虞苏知道姒昊的身份,他感到很惶恐很害怕,此时,这些情感都淡化了。在这欢声笑语中,快乐的歌舞中,人人都那么高兴。
身处幸福之中,亦不惧它日的险峻。
“阿苏,你不来跳舞吗?”
虞圆突然出现在虞苏跟前,她伸手去拽虞苏,她力气真不小,虞苏被拉起身。对上她欢喜的笑容,虞苏不愿拂她心意,真得跟着她去跳舞。如果是风夕来邀虞苏,虞苏会有顾虑,虞圆一向当他是位兄长,从未有过一丝爱慕之情。
虞苏还醉着,但不妨碍他跟着跳舞的人们,摇摆肢体,挥动双手。社里的舞蹈很简单,跟随土鼓的节奏,踢踢双腿,甩甩双手,摇摇身体,就这样,有些人能从白天跳到夜晚。
大概是酒醉原因,很少跳舞的虞苏,跟着朝气蓬勃的男女们一起舞蹈,和着节拍,跟上动作。快乐会传染,参与者乐在其中。
午时,姒昊前来北社,正好看到虞苏在群舞的少男少女里边。他头带花冠,一身紫袍,跟着鼓点起舞,他的舞蹈并不出彩,姒昊却觉得美妙无比,在一众盛装的男男女女中,显得如此出众,耀眼。姒昊的目光一直跟随虞苏的移动而移动,他看得入迷。
“姚蒿,要一起跳舞吗?”
一个邀请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姒昊抬头,看到一位活泼的女孩。女孩腰间缠着花藤,有着曼妙的身材,还有可爱的脸庞。女孩身后,跟随三四位同龄女子,大概因为她大胆,被推举前来跟姒昊搭话。
这个女孩子知道姒昊的名字,应该是虞苏家的邻居,不过姒昊不记得见过他。
“我不会跳舞。”姒昊一口拒绝。
“我们教你。”女孩仍未放弃,她确实胆大,在其它女孩们看来,姒昊是个凌厉的人,他很凶的。
“不必。”姒昊怕她们纠缠,起身离开。
女孩们无趣离去,她们是看姒昊独自一人,才来搭理,要不社树下多的是年轻的男子。
姒昊从树的一边,换到另一边去,他还在看虞苏,虞苏还在跳舞。他发现虞苏的目光朝他这边望来,他想虞苏看到他了。
其实虞苏在女孩们找到姒昊那会,已发现姒昊在树下。他个头高大,一身猎人装束,不难寻觅。见到女孩们和姒昊说话,像似在邀请,虞苏的舞步慢下,心里在意。
群舞跳的是环舞,跳着跳着,虞苏看不到姒昊,姒昊在他视野之外。再次找到姒昊,发现他换了位置,不过仍是独自一人站在树下。
姒昊很优秀,虞苏最清楚,他怕他为别人抢去,虽然这个“别人”根本不存在,只在噩梦里出现过。
虞苏离开跳舞的人们,想朝姒昊走去,他四周都是人来人往,行进缓慢,不想在半道被“截胡”。一个娇小的女孩,拉住虞苏袖子,问他:“虞苏,我想去摘花,你去吗?”
女孩虞苏认得,她家也住在北桥附近,不过虞苏一时忘记她名字。虞苏先朝姒昊望去,果然姒昊在注视他们,他连忙跟女孩说:“我约了人。”
被直接拒绝,女孩放开虞苏袖子,转身去约其他人。一起去摘花,只是去城外谈谈情,并不是幽会邀请。
虞苏奔跑到姒昊身旁,他冲姒昊笑着,姒昊说他:“喝过成年酒了?”他没去问虞苏,那个女孩找他何事。
“喝过啦,还跳好几圈舞。”虞苏不由自主地笑着,他很开心。这份开心本来就有,见到姒昊后,又被扩大。
两人交谈间,场地上的人群逐渐散去。年轻人们三五成群,结伴离开,他们将出城去踩青摘花。所谓的踩青摘花,不过是找个诗情画意的地方谈情说爱。
在外头,姒昊和虞苏不会流露出亲昵动作,他们很克制。外人看来,他们像两位交谈中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