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有根带着俩儿子往屋里去,他决定和俩个儿子好好的说话话,父子三人似乎从来没有说过话。
“怎么个情况?”柳氏一直等,见丈夫进了屋,她连忙迎了上去。
施旺家笑了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要说这个家啊,也幸好有奶奶,我看呐,分了家,日子定是没现在这般好过的。”
“什么意思啊?”柳氏很好奇。
施旺家坐下倒了杯水喝。“还能有什么意思,没分家,家里的事情都由奶奶操着心,分了家,可不就是各家的事各家管,乱得还在后头呢,你看着吧。”他说得老神在在。
柳氏还在犯嘀咕,能乱到哪里去,分了家多好,关起门来自个过。
下午未时末,家门口来了辆牛车,是施安平和于氏,还有小吕氏,牛车是租来的,给了钱,赶车的老伯也没进屋喝口水,直接就走了,他还得赶回镇里呢。
上午施大志夫妻俩往镇里送衣物和钱财,小吕氏留下来照顾着于氏,把刘氏换了回来,原是想着马家人来,刘氏应该要在场,结果,马家人走后,施大志才赶着牛车回来,刘氏也就没有再去镇里了,牛车还给了村长。
小吕氏在旁边提醒着。“咱们先去趟正屋里。”她不能白干活,正好去奶奶跟前刷刷好感。
“我把东西放进屋屋里,你们先走,我马上来。”施安平说了声,抬脚往西厢去。
于氏看了眼正屋,有点犯怵,她醒来后,也还记得昨儿夜里说得疯言疯语,那会胆子大,这会儿却怂得不行,连脚都迈不动。
见到奶奶指不定得被骂成什么样呢,怕是狗血淋头都不足以形容,想想就头皮发麻,不想去,不愿意去。
“快点啊。”小吕氏催了句。
“我我我头疼,我想先回去躺着,一会让安平去吧,我去不去也没什么。”于氏想当鸵鸟。
可也得小吕氏愿意体谅她,小吕氏明显是不愿意的,走过去扶住于氏,哄了她两句,宽着她的心。“咱们走慢些,左右就几步路,我扶着你,总得让奶奶看看你,为着你,奶奶昨儿夜里发了好大一通火,整个家上上下下都骂了遍。”接着,便略略的说了下昨儿晚上发生的事。
于氏惊呆了,不可置信的看着大房的妯娌,眼珠子都没转动,半响,她才讷讷的说。“你,你不会是在诓我吧?”怎么可能!她于氏什么时候这般得奶奶的疼爱了?她怎么不知道?惊喜没有,她只觉得好惊悚,可怕。
“诓你干啥,不信,一会你可以问别人,咱们院子里,老老少少都知道,清楚的很。”
第56章
于氏相信小吕氏说得话。她没必要骗自己, 最重要的是, 如果奶奶没有出面, 大房的小吕氏怎么会愿意到医馆里去守着她照顾她。
想清楚了, 于氏还是不敢去正屋, 依旧迈不动步子。这回的不敢,不是害怕不是畏惧, 是真的不敢,不知要怎么面对奶奶,厚脸皮如她,也深觉愧疚,她竟然对着奶奶说了那么多大逆不道的话,有何颜面面对奶奶。
她记得,她醒来时, 丈夫说的话。满脸的嫌弃, 带着厌恶的口吻, 他说, 你总算醒了,奶奶都被你气得突然昏厥!
她把奶奶都气得昏厥了, 可奶奶醒来后, 头句话就是问她, 如果没有奶奶, 只怕她就冻死在院子里了。
小吕氏扶着于氏, 发现她整个人都倚在自己身上, 真是一点力都不使, 心里头就不乐意了。“安平媳妇,小扬大夫说,只要你能醒来,就没什么事,你这装什么呢?是想两个人摔成团?”
左右这里就她们妯娌俩,她说话就没怎么顾及,直话直说了,本来,她就看不上于氏,上跳下窜的搅屎棍,要不是碍着婆婆,碍着奶奶,才不耐烦应付她呢。
“我不想去正屋里,我不舒服。”于氏怯生生地说了句,趁着小吕氏没留神,挣脱了她的手,匆匆的往西厢去。
打西厢出来的施安平正好撞见了她。“你要回屋里?”
“对。我不太舒服,想吐,头晕,我想回屋里躺着,你们去吧。”于氏看了眼丈夫,觉得有点难受。昨儿夜里,她昏倒在院子里,大房三房没有想到她,她没话说,二房的其余人也没想到她,她也不怨,可施安平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躺在院子里,对她不管不顾,她的心有点冷。
“那你去躺着。”施安平点点头,对着小吕氏道。“二嫂咱们去看看奶奶。”
打昨儿夜里去了镇里医馆,他就没回来过,还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情况呢,心里担忧的很。
往西厢里去的于氏听着这话,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她抿紧着嘴,侧头看向正屋,挣扎许久,眼看施安平和小吕氏就要进正屋了,她忽得就跑了过去。“等下我。”她要去看看奶奶,她要去认个错,她对不起奶奶。
已经到了屋檐下的施安平和小吕氏,就看着嘴里说着头晕想吐的于氏,一阵风似的追了上来,连气都不带喘一下。
果然,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话,就没一句是能听的。
屋里焦氏闲着没事,在教施小小打络子,祖孙俩凑得近,挨着窗下坐着,有阳光铺进屋里,暖暖地,俩人说话声音不大,轻声细语,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施安平三人进来时,动静很小,一时间并没有被祖孙俩发现。三人就站在门口,讷讷地看着窗下,也不知是阳光太过亮眼,或是别的原因,心里头忽得特别宁静安详,都有些不忍打忧。
“二伯娘,六叔六婶。”还是施小小余光瞅见了,回头脆生生的喊着人。
焦氏早就知道屋里来了人,只是她没出声,装着不知情。“你们来了。”略略的撩了下眼皮。
“奶奶。我对不住你。”于氏走进屋里,突然跪到了地上,痛哭的起来。
她也算是从鬼门关走了趟,经历了些事,平时不在乎的,哪怕只是丁点的温暖,都显得弥足珍贵。
昨夜躺在院子的地上,她多少还是有点意识的,她是撞了脑袋,整个人晕晕沉沉才倒下的,当时并没有昏迷,她觉得很冷,特别的冷,她在想,谁来给她床被子,让她暖和暖和,但是没有,一直到她意识渐渐失去,也还是冷的,刺骨的寒冷伴随着她,一直冷到了心里,她都不敢回想,只要稍稍想起,她就忍不住哆嗦,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她会觉得冷,好冷,太可怕了。
她差点就被活活冻死了!
只要想到这句话,于氏就觉得对不住奶奶,在整个施家都不管她的时候,是奶奶,也只有奶奶想到了她,偏偏又是她把奶奶气病的。
“对不起,奶奶我对不起你,我有罪,我是罪人,我猪油蒙了心,我是畜生,你说得对,我不是人,奶奶我对不起你。”于氏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她边哭边忏悔。
屋里很安静,有些过份安静。施小小坐在太奶的身边,默默地看着瘫在地上痛哭的六婶,看不到她的脸,但可以想像她现在是什么模样。施小小从她的哭声里,听出了点别的,更为沉重的情绪,似乎不仅仅是因为对不起奶奶,她在认错,更多的却是别的,至于是什么,她无法猜测,只是听着很难受,眼眶有些泛酸,六婶的哭声里有种绝望。
施小小想起娘跟她说的,当时去院子里找六婶时的场景。六婶就躺在地上,整个人缩成团,手脚冰冷,身子也没什么热乎劲,待进了屋,有了灯光,才发现,她的额头凝固着血迹,半张脸都沾着血痕,凝固了的血痕,一眼看去,非常的可怕,她的脸泛着青紫,嘴唇也是,呼吸特别的微弱。
娘说,如果去晚些,只怕就这么没了。
施小小想到昨晚看到的夜空,她以为那颗星星是太奶,因为她发现太奶的面相有所变化,却不知道,原来是于氏。
于氏现在醒了,属于她的星星,会生什么变化?施小小有些好奇,她得看看今夜的星空,顺便琢磨下自己的能力,试着捋捋,看能不能捋出点头绪来。
过了很久,于氏的哭声都小了很多很多,只剩下低低的抽咽,焦氏才开口说话。“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安分点,别整天把眼睛搁别人身上,多管着点自己的小家,把安平他们父女俩照顾好,尽到一个当媳妇当娘的责任。一辈子还很长,你总得多想想,想想自己要过什么样的日子,想通了,就好好努力。”
于氏连连嗯着,声音有点嘶哑,听着嗡嗡地,有些不真切。
但施小小想,她应该会听进心里的。
“你们俩还有什么事?”焦氏看向小吕氏和施安平,问得有点不耐烦。
小吕氏讪讪的笑着。“没事儿,就是来看看奶奶。”
“我挺好的,没什么就回自个屋里吧。”焦氏不咸不淡的说着,又指了指瘫在地上的于氏。“自己的媳妇,多看着点,多顾着点,怎么说她也是你媳妇,自个不疼着,还指望谁来?一辈子就一个媳妇,不能看开点还准备怎么着?谁没有过犯错的时候,只要是真心知错,诚心诚意的悔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总得向前看。这道理连小小都清楚,你都当爹了,闺女比小小还大,不用我来教吧?”
施安平心情有些复杂,他沉默着,过了会,才缓缓地点头,向前走了两步,低头弯腰伸手把瘫在地上的于氏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个怀里。“奶奶,我先带她回屋。”
“都回去吧,日子是要你们自个过的,我这老婆子说再多也没用,我老了,也管不了太多,你们爱听就听,不爱听就别来我眼前晃,我看着碍眼,心里不舒坦。”焦氏念叨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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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施小小发现,太奶说话要见温和了不少,想着,她就笑了起来。
正巧被焦氏看见了,冷淡的眉眼瞬间变得柔和,连声音都透着和蔼。“笑什么呢?”
“就是觉得太奶,其实是个特别好的人呢。”施小着,脸上的笑越发的灿烂。“我娘还说,我的性子跟太奶像,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得顺着毛来抚,吃软不吃硬,容易生反骨。我觉得也是呢。”
焦氏有点欣喜,笑得很开心,追问了句。“你娘真这么说呢?”眼神儿发亮。
施小小就很认真的点着头。“对啊。”
“我也觉得,你这孩子跟我生得像呢,长得也像,性子也像。”焦氏喜得合不拢嘴,觉得分外欢喜,看着跟前的小曾孙女,越看越是高兴,嘴角一直挂着笑,像是遇着什么天大的喜事般。“以前呐,太奶有些左性,让小小受委屈了。”
施小小压根就不在意,无所谓的道。“这有啥,都是过去的事啦,太奶刚刚还说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人得向前看。”
焦氏看着她,小小地模样儿眉眼生得像年画上的胖娃娃,学着她说话时的表情神态,她都这般年岁了,老得脸上只剩下褶子,可她的小曾孙女,还小呢,还是个小豆丁,正是鲜嫩的时候,她心里忽得生出种很特别的柔软,柔软得不知道要怎么来形容,真是温暖又满足,她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笑声哄亮透着鲜活劲儿。
她想她有多久没有这般开心的笑过了?真的是有很久很久很久了。
“我今天把太奶逗得哟,笑得可开心了,最后肚子都笑疼了,娘你说我是不是很厉害呀!”吃晚饭的时候,施小小眉飞色舞的说着下午在正屋的事儿,把自己吹得跟朵花似的,六分事被她吹成了十分。
喻巧慧也是隐约听见了点的,听见奶奶的笑声,想着这丫头怕是没说大话,就夹了个鸡腿给她。“奖励你的,真厉害!”
“爹也给你夹个,小小是最棒的。”施丰年把另一只鸡腿也夹给了小闺女。
两只大鸡腿都到了施小小的碗里,把碗堆得高高,她乐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放下筷子,撸了把袖子,直接用手拿着鸡腿啃,吃得别提有多豪气。
喻巧慧看着眉头拧成了一团,施丰年就握了握媳妇的手,对着她笑了笑,带了点讨好,凑过去特小声的说。“由着她吧,她今个高兴呢,咱家闺女又不是没分寸的,也就这一回,咱别拘太紧了。”
“以后你闺女要是嫁不出去,你别跟我唉声叹气。”喻巧慧压着嗓子愤愤的说着。
施丰年特别自信的说了句。“咱闺女多好,怎么会嫁不出去呢。”很是无所谓的态度。
“娘。你要不要也试试,肉呢,要大口的吃才爽呢!”施小小耳朵多尖呢,把爹娘的话听了个清楚。“爹,你试试,真的很爽!尤其是我娘这只鸡烧得特别香,卤得特别够味,要是再有点儿小酒,最好是果酒,喝上那么两口。”深深地呼了口气,做了个特别享福的表情。“哎哟!那滋味儿可真是赛过神仙呐!”
想她以前可没少这么干,那酒啊,都是酿了好几百年的ji pin琼浆玉露,那肉呢,也是上等的灵兽,吃得那叫一个美味哟,不能想,想想就流口水。
喻巧慧惊得连手里的筷子都掉了,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的小闺女,半响才缓过劲来。“你个死丫头,你到底从哪学来的痞子作派?我打死你,竟然还想着要喝酒,今个我非得好好教训你不可,这都要上房揭瓦了。”
“爹――快救我!”施小小吸溜了把口水,飞快的扔了碗筷,跟只小猴儿似的麻溜的窜到了傻爹背后。“爹――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娘教训我吧?”她脆生生的问着,小脑袋时不时的从爹背后探出一点点,朝着站在前面的母亲瞄啊瞄。
施丰年就是那老鹰抓小鸡似的,里头的那只老母鸡,张开着双手,下意识的挡住媳妇,同时嘴里还要忙着和稀泥。“小小你快认个错,你娘疼你呢,你认个错儿,就没什么事了。媳妇,小小也就嘴上说说而已,她都不知道酒是什么滋味呢,定是从别人嘴里听说了这么句话,就拿自己嘴里显摆了,媳妇你也是清楚的,咱家小小向来懂事,特有分寸的,也就是爱点着大人的说话作派,她打小就这么点乐子,总不能拘死了吧。”
情急之下,施丰年一张笨嘴,竟然也说了个六七分的话来,显然是超常发挥了。
喻巧慧是真有点生气。“都怪你,说来说去就一句话,不要太拘着她,看吧看吧,看她都疯成什么样子了!没个姑娘家的矜持淑娴,再不管管,任着她由着她,非得跟村里的痞子似的,不学点好!”说着,她停了下来,喘了两口气。“过来!”语气严肃的不行。
施小小想着娘还怀着弟弟呢,有点儿心虚,就蔫哒哒的走了出去,慢慢吞吞的挪啊挪。“娘,我就随口说说。”
“我跟你说过多少回?你自己数数,还能不能数清楚。”喻巧慧一把将小闺女拉到自个跟前,往她屁股上打了两下。“站直点。”
抬头,挺胸,收腹,双脚并立。施小小老老实实的站着,站得特别直,像根小竹子似的。
施丰年搓搓手,憨憨地笑。“咱小闺女多听话,瞧瞧,站得可直了。”
“你住嘴,别说话。”喻巧慧白了眼丈夫,又看向小闺女。“数清楚了没?”
“没。数不清楚。娘,我都记着呢,真的,你说过好多回,可以学大人的说话作派,但是不能学坏毛病,得往好的方向学。”施小小跟背书似的,话说得可溜了。
喻巧慧揪了把她的耳朵。“话你是记住了,我看你是没往心里去。”
“就在心里住着呢,记得可清楚了。”施小小想,完蛋了,前辈子她修道那会儿,活了近千年,坏毛病可不少呢,她求得是逍遥,活得洒脱恣意,随心所欲不拘束。这辈子投了个好胎,爹和娘待她也是极好的,没拘着她,一个不留神,她就有点露本性。“娘,我错了。”
施丰年赶紧说话,腆着脸,冲着媳妇说。“小知道错了呢,差不多就行了,饭才吃了一半呢。”
“你这孩子,真以为我愿意当这个黑脸,你爹宠着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是再不管管你,还不知道你会长成什么样。”许是正怀着身子,喻巧慧情绪波动有些大,说着说着话呢,眼眶就泛了红,把小闺女搂进了怀里,有点伤感。“你这孩子,就是太聪明了些。”
聪明得有些过份,过于伶俐了,她时常有些提心吊胆,也不知是为何,怕是小闺女生得太好,生得太好了些啊。
施小小窝在娘亲的怀里,忽得就有点儿明白了,母亲的心思。她张了张嘴,轻轻地说。“娘。我以后乖乖的。”尽量稳住自己,不做太出格的事。要做,也要等她长大些,嗯,至少得有个十几岁。
喻巧慧一颗心热乎乎地,有些微微发烫,很是踏实欣慰,想着。好在这孩子是个懂事的。
第57章
才三月初, 夜里寒凉, 便是不起风, 也有些冷。
喻巧慧去张罗晚饭时, 就会让小闺女早早的拾掇自个, 洗澡或洗脚都由她,左右锅里烧着热水, 她很少替小闺女拿主意,这孩子,打小就主意正,不顺着她,她还不高兴了,还会把表情都摆在脸上,撅着嘴, 蔫蔫哒哒, 时不时的拿小眼神儿幽怨的瞅呀瞅, 恨不得让全天下都晓得, 她这会儿不高兴。
能怎么办,喻巧慧也很无奈, 拿着这丫头没法子, 说她是个娇气的小人儿吧, 也不算, 像农忙时, 她就不怕苦不怕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