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金桃笑了笑:“我不舍得你,不然早就……罢了,你休勉强自己。我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觉着哪般快活,就哪般过。看着你高兴,我也就高兴了。”说毕,疲倦的闭上眼,沉沉睡去。
窦宏朗的眼泪滑下,惊恐的想,他……来不及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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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遗言
肖金桃从昏睡中醒来,一室漆黑,只余床头一盏油灯摇曳着光芒。身体说不出的疲倦,偏生又再睡不着。转过头,床边趴着个小丫头,想是累的睡着了。新来的小丫头们不合她的心意,使的不大习惯。不过她如今混吃等死,也无所谓趁手不趁手。因夫妻离心,窦向东自去书房休息,省的碍了她的眼。不强装恩爱,算是他们夫妻仅剩的情谊吧。
油灯的光很是微弱,只能隐约照亮方寸间。肖金桃的眼神,虚空的望着床对面的墙。若是白日里,可以见到墙上挂着甘临的画像。陆观颐是个才女,想来画的不差。这个孩子,长的一点不像她,也不像窦宏朗。但肖金桃的血脉里,大抵也只有这一个孩子,或能继承她的彪悍。悲哀的是,果真甘临英姿煞爽,却也未必是像奶奶,因为她的母亲更凶残。
想到此处,肖金桃心中忍不住的酸楚。她强悍了一辈子,没想到老时,满目所见都是不争气的子孙。她那愚蠢的儿子,以为如今就叫委屈么?窦向东还在,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可事到如今,她还能说什么呢?四十年都不曾教好的儿子,不会因为她说的是遗言,就能幡然醒悟。何况,也没有了醒悟的机会。便是窦元福此刻死了,窦正豪业已成年。窦宏朗一生荣华富贵,倒也没什么遗憾。但,她的孙子们呢?又该何去何从?
肖金桃就这么安静的呆着,等着天一点点亮起来。辰时初刻,门口的珠帘轻轻动了一下,紧接着窦向东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窦向东看着肖金桃,笑了笑。却又在看见床边呼呼大睡的丫头后沉了脸。轻咳一声,趴在床边的丫头猛的惊醒,瞥见窦向东的脸色,惊的脸色煞白、不敢动弹。肖金桃露出一丝嘲讽的笑,窦向东尴尬的喝退小丫头,他没想到病中的肖金桃,已被人看轻至此。压着心中怒意,走到床前温言道:“毛丫头们不顶事,宝珠与瑞珠新婚已过,回头就唤她们进来伺候。”
肖金桃没说话,窦向东肯放宝珠瑞珠回来,恰恰证明二房大势已去,她们只能伺候的更精心罢了。可她的样子,精心与否,区别已然不大。
肖金桃不理人,窦向东也不着恼,捡了些日常琐事说与她听。夫妻走到今日,早该陌路,只窦向东心中不舍。一辈子,最与他心意相通之人,除了兄弟窦朝峰,也就是肖金桃了。谁也没料到,各自为了孩子,几乎反目成仇。伸手拂过肖金桃干瘦的脸,窦向东有些哽咽的道:“过二日你好些了,我们出去走走。”
肖金桃终于有了回应,她看向丈夫,但没接方才的话,而是道:“你什么时候送孩子去飞水?”
窦向东道:“且瞧吧。管老虎此人,不会因一个孩子而动摇,她早晚与窦家有一战。但她沉得住气,不似赵猛一般发疯。从长远看,她更难缠,眼下却只能对付了赵猛再说。”窦向东没说的是,管平波与窦家的矛盾,实际上是与窦元福的矛盾。窦宏朗若早生出这个儿子,管平波若早与窦家是如此关系,他大概不会选定窦元福做继承人。然则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他已不能废长立幼,因为他做不到逼死窦元福。
与窦向东夫妻几十载,肖金桃自是知道窦向东的想法。不舍得朝亲儿子下手,只好朝老婆下手了。管平波是他够不着,不然不定什么下场。听着窦向东对将来的展望,肖金桃再次沉默。她觉得窦家大概不会很顺利,因为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她,想到了窦向东没有想到的关键点。
很多很多年前,她初学棍法时,遭受过许多的嘲笑。巴州妇人远近驰名,但学棍法与男孩子们打打杀杀就太过分了。她的母亲不住的抱怨,她的父亲且喜且叹――她为何是个女儿?是啊,她也曾质问过上天,为何投作女儿身?她想做一个男孩子,像兄弟们一样跟随父亲出门,见识外面的天高海阔。都说运镖很苦,好些人一去不回。可肖金桃觉得宅院里关着更苦。女孩子的人生,就似家门口的那条青石板路,窄小而短,站在这一头,一眼就望到了那一头。哪怕接着的路口就是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也与青石板路无关。
管平波比她更野,更有才华,也更没牵挂。无聊的“养病”的日子,她时不时的猜测,管平波是否也曾发出过同样的质问、有过一样的期盼?照她对管平波的了解,是必然有的。那么一个文武双全、心机深沉的“男人”,在打下一大片地盘后,会有什么样的野望?肖金桃不由看向窦向东,轻笑出声。昔日,窦向东也不过拥有君山岛而已。
如果我是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杀了管平波!肖金桃如是想。然而肖金桃不是窦向东,她永远不会提醒丈夫管平波到底有多危险,因为窦向东的基业不会是她儿孙的基业,但管平波的是!窦宏朗新得的儿子,窦宏朗的女儿甘临,都是管平波的孩子,亦都是她的血脉。
肖金桃垂下眼,藏住自己冰冷的眼眸。良久,她抬起头,缓缓的道:“我大抵活不长了。”
这回,轮到了窦向东沉默。亲手把最在乎的女人逼到绝路,是什么滋味?窦向东形容不出来。
肖金桃接着道:“我死在你前头,挺好的。至少有些事,可以托付给你。”
窦向东眼睛发酸,柔声道:“什么事?”
肖金桃笑了笑:“我攒了好些私房,你替我送去石竹,交给观颐,叫她替甘临收着。”
窦向东怔了怔,不大确定的问:“全部?”
“嗯。”肖金桃道,“世人都重儿子,偏我更疼女孩。子孙们姓窦的,你自去操心,犯不着我一个妇道人家挂念。唯有甘临,宏朗不喜她母亲,我也活不到她长大,留点嫁妆与她吧。她的兄弟将来若是有不满,你便啐他们满脸,好男不吃分家饭,别叫我在地底下看不起人。”
“还是这么爽利的脾气。”顿了顿,窦向东想笑,又笑不出来,只得岔开话题道,“甘临有两岁多了,她早晚要去飞水,你实在想她,就叫观颐带着她绕到巴州耍些时日,再送去飞水。”
肖金桃摇头拒绝了。她私房丰厚,给甘临做嫁妆是假,为管平波的大业尽一份绵薄之力是真。她最期盼的,乃管平波不再生育,偌大的家业便会落入窦宏朗的子嗣手中;次期盼的,则是管平波再嫁,却能记得今日雪中送炭之情,为她的孙子留一份荣华富贵。层层守卫下,这些话她说不出口,但她信管平波能懂。便是不能,她也信管平波不至于跟窦元福一般小气,连个富贵闲人都不肯养。因此,肖金桃怎会主动要求见甘临?管平波拒绝,窦向东下不来台,是给她找麻烦;管平波同意,万一窦向东扣下甘临做人质,或一时照顾不妥当,出了甚意外,管平波就彻底与窦家斩断了全部联系,她的血脉再无将来!
肖金桃的思绪飘远,莫名的,她想起了史上那位传奇的神皇陛下。后继无人是这般无奈,除了殚精竭虑的安排后事,还有别的路么?
难得肖金桃肯说两句,尽管话还是很少,窦向东都觉得难得至极。他暂放下外头的事,陪伴着老妻。他们二人都知道,这般安闲对坐的日子,不剩多少了。
肖金桃敏锐的察觉到了窦向东的怅然,趁机提出了第二个要求:“天气即将转凉,择个好日子,把孩子送去飞水吧。”
窦向东问:“你舍得么?”
肖金桃平静的道:“不舍得又如何?我要死了,孩子搁在家里,是阿竹那面团去教?还是宏朗那废物去养?我只有宏朗一个儿子,他也只给我生了两个孙子。大的那个眼看着是他亲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小的再叫养废,我怕是将来连碗浆水都捞不着。”
窦向东笑道:“何出此言?”
肖金桃瞥了窦向东一眼,冷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那宝贝疙瘩当祖父的人了,说他从此再不小心眼,你有脸提,我没心去听。”
窦元福前科着实太糟,窦向东说不出辩驳的话。肖金桃都这副模样了,把孩子送出去又不是甚大事,爽快应了。
肖金桃终于露出一个笑容,道了声谢,而后把跟着笑的窦向东撵出了门外。窦宏朗来问安,她不想见。练竹来伺候婆婆,她亦不想见。靠在床头,听着外间蝉鸣四起,透过敞开的窗户,怔怔的望着被屋檐切割出来的狭窄的天空。
天色越来越明亮,午后的阳光洒落在庭院,有人从院外走来,地上的麻雀受到惊吓,纷纷扇着翅膀飞向了天空。须臾间,灰色的小鸟消失在视野,肖金桃不知为何,觉得异常的高兴。珠帘又一次颤动,肖金桃只觉困意袭来,又一群麻雀掠过湛蓝的天空,她嘴边噙着淡淡的微笑,慢慢的闭上眼。
七日后,一封素白的信抵达飞水,管平波展开信纸,是练竹的亲笔。上头第一句,赫然写道:“管妹妹,妈妈没了……”
第115章 嫡母派兵设防
第41章 嫡母
管平波快速的浏览着信件, 待看到肖金桃把新生的孙子托付给她时,瞬间体会到了窦向东养废窦宏朗的心情。
甘临是个女孩子。这个法理上属于她的儿子,比甘临有着更为名正言顺的继承权!人丁从来是资源, 谁也不嫌多。然继承人只有一个, 剩下的该如何自处?人心都是自私的, 管平波凭本事打下的地盘, 自是想传承下去。跟她毫无血缘的人将得到她辛苦打下的全部基业,甚至于说,她血脉相连的后裔,要对她毫无血缘的“孙子”俯首称臣, 如何能忍?然而孩子不是程序, 不是你如何设定便如何反馈。孩子是活的, 他将来长成什么模样,只有天知道。
不独是血脉的问题, 还有政治立场。一直到近代, 武则天的官方称谓都是武后,因其最后自废为后, 被形式逼的放弃了帝王的尊严。唐中宗即位,他的皇位不是来自于母亲, 而是父亲。因此武周消亡, 李唐再续。窦宏朗的儿子, 更倾向于哪一边,谁知道呢?中宗是武则天的亲儿子,故史书上对武则天的评价为“政启开元、治宏贞观”, 换个不亲的儿子试试?背负着几千人前程的管平波,决计生不出傻白甜的心肠。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管平波不是玩宅斗的,走到今日的地步,她初嫁时的那点小手段,显得何等的温情?多子多福的红利,在遇上只能指定一个继承人时,尤其的尴尬。
刻意把孩子养废不是不可以,似窦宏朗那般,对窦元福是极好的。然而即便是后世,也不是没有夭折的孩子。婴幼儿的高死亡率,让管平波很难对甘临的将来报以百分百的期盼。何况生存之后,还有天赋与教育。她的前世见过太多子孙不肖的故事,也见过太多与父母背道而驰的人生。万一甘临就愿意做个衣食无忧的小公主,强行把她推上宝座,只为传承而至万千黎民不顾,她又做不出来。
平空掉下的儿子,管平波不是很想要。可既然是肖金桃的遗愿,就很难拒绝。窦向东一窝孙子,这个小的不值钱。同时窦向东必然对肖金桃满心愧疚,不可能不实现她最后的交代。再则既是不可控的风险,放在别处,比放在眼皮底下更不安全。看来便宜儿子,是不收也得收了。且不独要收,还得好好养。管平波有些郁闷的揉着太阳穴,现阶段生孩子太危险,也没空。什么时候得找准机会,再生几个才行。古代是真。地狱模式!
放下信,管平波又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列好奠仪,使人唤了马蜂与李玉娇来。新修的军营大致有了雏形,战兵陆陆续续搬迁至矿山。飞水县的老虎营分成了两拨,与在石竹一样,管平波和谭元洲各自分管。马蜂是窦向东派来的人,自是跟着管平波,李玉娇则是替管平波打下手。老虎营如今名义上算窦家的分支,死了当家主母,须得有所表示。
因离的不远,二人很快到了。管平波开门见山的道:“方才收到巴州寄过来的信,”略顿了顿,才接着道,“妈妈没了。”
马蜂和李玉娇都呆了一下!怎会?肖金桃不是一直身体都很好么?马蜂脑子飞快的转,肖金桃亡故,等于窦宏朗被卸掉了一只胳膊,再无希望。张和泰中途有倒向窦宏朗,大家伙都是心知肚明。世上的事凡是做了,必有痕迹。就不知窦元福知不知道了。八大金刚口头上叫的亲甜,言必称兄弟,实际上几人谁不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窦向东管理得当,不至于彼此拆台,然他们之间依旧是纯粹的竞争关系。马蜂亦不大看好窦元福,他更看好窦朝峰,因此,暂时不打算出卖张和泰,至于将来,他也不好说。
李玉娇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碍于马蜂在场,终是闭嘴了。
对窦家有所震荡的事,于老虎营是不相干的。管平波先对李玉娇道:“吩咐下去,取消中秋的晚会,百日后方可行宴请之事。旗帜不能撤下,我新定个规矩,凡有要紧的丧事,便降半旗致哀吧。另,叫纺织厂那头给我赶制两套孝服,并写信去石竹,观颐正经认了干亲,也是要守孝的,叫她自家安排。”
听得此话,马蜂心中一动,不确定的问:“太太不去奔丧?”
管平波道:“正是要紧时候,老虎营离的了人么?”
马蜂皱眉道:“营里有谭兄弟,飞水近来无大事,太太不回去,不大好吧?”
管平波懒的车轱辘的来回寻那冠冕堂皇的借口,她辛辛苦苦的奋斗,不就是讨厌那螺蛳壳里做道场,凡事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才不会被人随便摁死的日子么?军阀自有军阀的气魄,管平波面无表情的道:“回去做什么?似妈妈一般被剪掉翅膀,圈在内宅等死吗?”
马蜂一噎。
管平波嘲讽的道:“你大可以回去告诉老爷子,天下未定,他卸磨杀驴未免太早了些!”
马蜂冷汗都下来了,万没想到管平波能把此话直直说出来。他留在飞水,为的就是监视管平波,如有可能,伺机诛杀。他自然知道,杀了管平波,自家就活不成了。可江湖上讨生活,能换的妻儿一世无忧,有的是人愿意做。乱世当中,寻常人命不过几十两的价钱。窦向东如此大手笔,是他的机会。然而管平波身旁的防备何其严密,他屡次动作都下不了手。时日长了,窦向东那头也死了心,只叫他一面学着管平波的长处,一面当做障眼法――窦向东的眼线另有其人,到底是哪个,就不得而知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管平波竟嫌不足,毫不留情的补上一脚:“你的行李细软都收拾好,没事就别回来了。”
马蜂:“……”
管平波挑眉:“怎么?不乐意?”
马蜂并非软柿子,他看了管平波一眼,沉声道:“太太是想分家么?”
管平波反问:“是又怎样?”
马蜂死死盯着管平波,一字一句的道:“太太,窦家待你不薄!”
管平波岂能叫一个打手吓住,轻飘飘的挡了回去:“窦家,也曾待妈妈不薄。”说毕,勾起嘴角,道:“或者,你可以试试舌灿莲花能否安抚我心中的恐惧。”
马蜂冷然道:“太太,王妃亦是世代荣华了。”
管平波呵呵:“只怕他们父子,给的是追封的‘世代荣华’!”她又不傻,便是窦向东大局观爆表,窦元福难道不会下手?趁你病要你命是基本的政治素养,窦元福小心眼归小心眼,这点本事都没有,窦向东还不如弄死长子,扶窦宏朗上位算了。
马蜂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太太,如今天下豪杰四起,我们外敌环绕,此刻闹将起来,弊大于利。还请太太三思。”
“老爷子圈死发妻,窦宏朗废嫡立庶。”管平波淡淡的道,“弊大于利,嗯?”
马蜂再次噎住。窦家的博弈摆在世人跟前,窦向东处理肖金桃的爪牙时,何等雷厉风行!此刻肖金桃身死,管平波只会更生防备。然管平波作为窦宏朗之妻,婆婆亡故,不肯回家奔丧,就太过了。
马蜂的地位,还远没到与管平波谈判的地步。管平波亦没兴趣与他多说,不过借他传个话而已。窦向东什么都好,就是对长子的宠爱几近偏执。管平波正好利用此契机,把与窦家的隔阂摊到台面上,为将来掐死窦家积累理由。窦家的确待她不错,倘若她愿意为窦元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话,更多的资源唾手可得。正因为如此,她翻脸更需要借口。人类其实很能将心比心,恩将仇报的人,追随者的素质可见一斑。两个农村妇女吵架,都要拉着路人评评理。可见“理直气壮”四个字在人们心中的重量。
打发走了马蜂与李玉娇,管平波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出神。肖金桃是她此生接触过的,最像后世的女人。精明、干练、不服输。想着她在囚笼中愤懑而死,管平波满心都是怅然。世间最残酷的,莫过于政治斗争。夫妻反目、父子离心。倘或只是争家产,肖金桃绝不可能落得如此下场。以窦向东与肖金桃的感情,也不会下手如此狠戾。管平波是理解窦向东的,平庸的继承人并不那么可怕,建文帝就够蠢,但他不作死,朱棣的靖难不会成功。嫡长子继承制本身就代表了秩序,而人类又多半追求有秩序,哪怕这个秩序不那么完美。但二子相争就太耗实力了。想都知道,窦向东此刻是怎样的伤心难过,可同时,他又是怎样的轻松?窦家或许有人会对她管平波报不切实际的幻想,但绝大多数人,在肖金桃死后,心就安定了。窦宏朗一个靠在女人肚皮上混饭吃的主儿,没有上牌桌的资格。
想想肖金桃最后的日子,不寒而栗!斗争失败的下场,难有好死。五十出头,在平均预期寿命才三十几的时候,不算命短。然而在管平波心里,总觉得人生不过一半。想到此处,管平波收回神思。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肖金桃的死告诉她,唯有把权力握在自己一方手中,才最安全。
不可松懈、不可妥协!活路只有一条,绝无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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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派兵
八月金秋,离收获只有一步之遥。但赵猛的日子逐渐捉襟见肘。朝廷也好,鄂州王也罢,皆是不事生产的蛀虫。胥吏增收苛捐杂税,赵猛的走狗们也有着不相上下的狠戾。几次与巴州的交锋都没讨着便宜,消耗却是不菲。越是如此,就越看着窦家眼馋。其实苍梧郡也不比鄂州郡强到哪里,窦家不可能有精力管到最底层,他们选择的是与豪强合作。而豪强奉与窦家的粮食,总归不会是自己亲自种植。赵猛挑事,窦家又自己扩充地盘,粮食所耗亦是可怖。如此压力,自然层层转嫁到百姓身上,佃租越发沉重,各处土匪横行。临近秋收,各方势力盯着粮食,窦家治理的好不艰辛!
两下里日子都不好过,为了转移内部矛盾,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对外战争。两股势力在水陆两处打的热火朝天。水路窦家见长,步兵却是赵家更猛。偏生两郡比邻,双方都不可能只选自己擅长的,少不得各有胜负,战况胶着。
朝廷眼不错的盯着窦赵两家的战场,难得齐心都生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华北匪患且打且停,姜戎被边关几个大将堵的火冒三丈,数次派人刺杀,暂无成效。看着形式不算太坏,但中枢的有识之士,亦是十分心焦。朝廷早就入不敷出,势力盘根错节,当官送礼日渐靡费,盘剥愈甚,百姓愈苦,造反愈多,恶性循环,偏无解决之道。圣上有心整治吏治,竟不知如何下手。
圣上翻着折子,哪一封都是糟心。倏地一个太监急匆匆的进来,脸色有些发白的在圣上耳边道:“圣上,邵晖云没了!”
圣上脸色剧变,低声喝问:“怎么没的?”
太监有些慌乱的道:“前些日子着了凉,一直不见好,昨天夜里就一病死了!”
圣上咬牙切齿的道:“他病了怎地不报我知道?”
太监喏喏不敢答言,邵晖云是太子的人,打的那场败仗着实冤枉,然则监军太监王海山与兵部督官江涛皆是圣上的人,比是晋王的人还要难对付。若是晋王的人拖后腿,太子还可一股脑推卸责任,偏生是圣上亲自择的人,死咬着不放岂不是落圣上颜面?反倒叫晋王把邵晖云坑在天牢里,不得翻身。太子竭力周旋,底下人倒不敢很怠慢邵晖云,可那天牢又岂是人呆的地方?好好一个将军,满怀着报效天恩之心,拼死上了战场,却落得个如此下场,心中愤懑难消。不知何时能翻身的绝望,把堂堂猛将压的喘不过气来。阴暗潮湿之所本就易生病,加上心中郁郁,一命呜呼。
朝堂好似筛子,邵晖云之死,立刻传遍京城。留京的几个武将,心都拔凉拔凉的。武不如文也就罢了,要紧时刻,把武将推出去平叛,又不许他指挥,打了胜仗功劳全是文官与太监的,打了败仗的锅却要武将来背,在京的武官里有与邵晖云打过交道的,好些都直直落了泪。一为邵晖云可惜,二便是物伤其类了。
太平盛世自可以把武将当奴才使唤,如今烽烟四起,叫武将寒了心是何等下场?不提遍地开花的造反,只说虎视眈眈的姜戎,就让圣上坐立不安。要紧的不止是京中反应,邵晖云是边将邵永元最倚重的长子,亦是邵永元最有出息的儿子!不至于绝后,却是再难有其他子嗣继承衣钵。好端端的壮年丧命,圣上如何跟邵永元交代?
如何安抚邵永元,便提上了议程。太子系折一大将,好似在心上挖了块肉般的疼痛,恨不能多补偿邵永元。晋王又是另一番想法,邵永元本就站太子,天恩是要有的,但不能太重,以免加重太子的砝码。两拨人在朝中引经据典,吵的脸红脖子粗。足足吵了三五日,眼瞅着邵晖云的死,再瞒不住邵永元了,圣上顾及大局,果断的一锤定音,把邵永元封做了太师!
谁料一石激起千层浪!当下首辅就不干了!拱手对圣上道:“从来没有武将做太师的,圣上切勿违祖训!”
太子的大局观到底强些,他一则有私心,二则生怕邵永元伤心之下,倒戈姜戎,忙道:“邵总兵历年来镇守边疆,与虎豹姜戎浴血奋战,到如今的岁数,不好不给些体面的。”
首辅冷然道:“恕老臣直言,太子又置朝廷体面于何地?今日封了邵总兵做太师,边疆八九个总兵,朝廷可有那多太师封赏?再则武将自有武将勋职,何必占文臣的位置?如今封个文臣做总兵,太子以为何?”
太子差点被梗出一口老血,平白弄死了人家的嫡长子,给个中看不中吃的太师怎么了?边关哪个武将不知道是朝廷的补偿太师又不是内阁,不过是叫着好听,竟连这点子名头都不肯让出来。偏生这个理由不好说出口,能摆上台面的,又确实没有封太师的道理。
文官都是另一番想头。对着武将,文官可谓耍尽了威风。休说平级,便是高两三级的,对着文官鲜少有不下跪请安的。是以文官从来自得自家身份。呼喇巴叫一个武将做了太师,虽是虚职,却是名义上的文官之首,谁见了都要行礼,文官们如何咽的下这口气?再有,邵永元做了太师,开了口子,将来的武将又待如何?首辅几乎是痛心疾首的道:“圣上!唐末节度使之祸历历在目,圣上切勿一时心软,酿成大祸啊!”
文官们纷纷响应首辅,竟是不顾派系之争,一致对外!太子还未发言,居然还有人跳出来道:“昔日宋武襄狄公,因功封至枢密副使,乱了纲常,果然就天降大雨、洪水泛滥。朝廷只得贬斥了他,令他最终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他没落着好,朝廷亦损失惨重。前车之鉴后事之师。邵总兵一心为国,朝廷不可陷邵总兵不义。圣上若十分看重邵总兵,武勋自有左柱国,亦是正一品,岂不相宜?”
圣上眉头紧皱,略读过史书的都知道,狄青是结结实实被冤死的。无非是文官不忿他占了位置。自宋以降,对武将防范至深,他理解宋仁宗对文官放任与对武将的打压。可此一时彼一时,他没有宋仁宗那般盛世的好命。此时边关要紧,便是知道抬举武将无异于饮鸩止渴,又真能不喝么?邵永元本就已经是从一品柱国,这虚职比太师还不值钱,竟不是补偿,而是羞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