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节
东宫。
周承宇听了随侍的禀告便笑出声,他的手撑在扶手上,脸上也挂着近日鲜少有的笑容,口中是道:“枉他李怀瑾聪明一世,却也有这样急了阵脚的时候。”等这话一落,他看着江亥是又称赞一句:“此事,你做得不错。”
江亥闻言却是轻轻笑了笑:“殿下谬赞了。”
等这话说完,他握过茶盏是饮用了一口茶,跟着才又说道:“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咱们这位李首辅看起来不近人情,可对先定国公却颇有孝心…当年李秉德逝世,陛下亲下旨意免去李怀瑾三年守孝,那时李怀瑾正是在朝中大展宏图之际却还是拒绝了旨意跑去淮安守了三年孝。”
“如今他父亲的牌位被雷火击没了,他这个孝子又怎么可能不走这一趟?”
周承宇闻他所言倒是点了点头:“倒是本宫忘了这一茬,就是不知我那位好父皇知晓此事后是不是该伤心了?他心心念念的那位好儿子,一心想要把皇位托付的好儿子,对他那位好父亲的情谊却是比他还要深上几分。”
他这话说得无端讽刺,只不过也就这一瞬,周承宇便又敛了情绪说道一句:“过几日你亲自去一趟淮安…”话说到这,他是又朝江亥看去,语气也沉了许多:“要是这回再生出纰漏,你该知道本宫的手段。”
江亥听得这话自是心下一凛,他忙搁落了手中的茶盏朝人单膝一礼,口中是郑重说道:“请殿下放心,属下若是此次再有纰漏自然不敢再出现在殿下的面前。”
周承宇见他这般便也未再说什么,等重新让人起来,他才又问道:“还没找到霍安北的踪迹?”
江亥闻言,起身的动作却是一顿,他低垂着头,口中是惭愧一句:“属下无能。”
周承宇看着他这幅模样刚想发火,他这岂止是无能?不仅没能找到霍安北的踪迹,就连霍家那两个女人也能跟丢…倘若不是现在江亥对他还有用,他早就遣人处置了。他也未再说话,只是又用了一口茶才又问道:“霍令章是不是快到了?”
耳听着江亥应是,周承宇的面色总算是好了些,他的手中握着茶盏,而后是看着江亥说道:“此次陕西之行倒是多亏他了,袁怀此人最是狡诈,虽说当初他应允了本宫,可要真得把他从他的老窝请出来还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亥听着他话中对霍令章的称赞,思虑再三终归还是忍不住说道:“殿下,若是让霍令章知道霍安北的事只怕他难免不生出异心,不如――”
他这话还未说全,周承宇却已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再言。他的手中仍旧握着茶盏,任由茶香四溢,而他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你放心,以我对霍令章的了解,他知道该怎么做对他更有利。”
那个少年郎可从来不在乎什么血缘亲情,纵然知道当初是他害了霍安北又如何?这天下终归是他周承宇的天下,难不成霍令章还会为了唾手可得的权力而背弃他吗?
第120章
日子进入十一月, 这天也就变得越发峭寒了。
自打李怀瑾离开燕京, 至今也有大半个多月的光景了。霍令仪如今已经出了月子倒也不必日日拘在屋子里, 只是一来天气寒二来她也委实没什么兴致,平日里她也只是按着旧日的习惯, 或是去如松这陪着程老夫人礼佛念经, 或是待在相隐斋中陪着长安玩闹。
日子虽然过得无趣倒也闲适, 只是落在旁人的眼中却难免少了几分生气…
往日这相隐斋中时常萦绕着笑声,可自打李怀瑾走后, 霍令仪面上的笑容却是越渐少了, 倘若长安在的时候尚还好些,倘若长安不在, 霍令仪大多就是一个人坐着看着窗外的景致, 却也不知在想什么。
底下几个丫鬟只当她是想三爷了, 便日日变着法子想逗她笑,有时是说些俚语俗事,有时是拿着家乡调唱几段戏, 霍令仪知她们是好意倒也颇给她们面子。只是那一笑过后难免是又想起去往淮安的李怀瑾, 想着他在外头好不好,又想着他有没有遇到什么危险?这一来二回,那面上的笑容自然是又少了许多。
…
今日难得开了晴,屋子里便也开了两扇窗, 随着日头打进来的风稍稍还带着几分凉意却并不刺骨,霍令仪穿着一身常服坐在软榻上逗着长安,如今长安已过了满月, 那幅面容自然也长开了不少,一双像极了李怀瑾的眼睛又黑又亮,定定瞧着你看的时候好似能把你整个人都给吸进去一般。
霍令仪每每瞧着这双眼睛都忍不住想起李怀瑾看着她时的样子…
李怀瑾的那双丹凤目平日里都是一副清冷的模样,好似这世间之事并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的眼中泛起涟漪,可每每望向她的时候,那双眼中的神色却是不同的…数不尽的温柔缱绻,既深邃又深情,让她看着便忍不住沉迷其中。
霍令仪想,她会爱上李怀瑾,这是必然的,倘若李怀瑾想对一个人好,那么任凭是谁都逃不过他的那幅深情。
她这厢正在想着事,长安倒是不忍受冷落轻轻叫了起来…
霍令仪听着这一番小儿轻叫自然也回过了神,眼看着长安翘着一张小嘴满脸不高兴的模样,她的眉眼之间倒是又化开了几分笑意。等把人揽进了怀中,霍令仪是又亲昵得连着亲了他好几口,长安怕痒又觉得有趣,没一会功夫这屋子里便又传出了他的笑声。
杜若打帘进来的时候瞧见得便是这样一幅模样,她眼看着榻上的两人,面上的笑意倒是又深了些。近些日子,夫人的心情一直都很低落,好在有小公子陪着这才好些…她想起先前老夫人那处传来的消息,便又重新放下了手中的布帘,而后是迈了步子朝人走去。
等走到人前,杜若是朝霍令仪打了个礼,口中跟着柔声一句:“夫人,老夫人那处传来话道是三姑娘有身孕了,她问您要不要去瞧瞧?”
霍令仪听得这话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便道:“安清有孕了?”她说这话的时候仍旧揽着长安,眼瞧着杜若,那话中的语调却是不掩欣喜。
杜若见她高兴,脸上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
她轻轻笑着应了一声“是”,而后是又跟着一句:“三姑娘昨儿夜里诊出来的,只因还未满一月便只是遣人来家中先说道了一声…这会二夫人已经过去了,老夫人说您素来和三姑娘关系好,许家又是您的舅家倒正好去看看。”
霍令仪又岂会不知程老夫人的好意?
母亲不过是怕她日日待在家中胡思乱想,便想着让她趁着这样的事正好出门走走,不过安清有孕,这的确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她自然是要去看看的,只是…霍令仪揽着长安同人说道:“今儿个二嫂过去了,她们母女之间自然有许多话要说,我过去反倒是多余了。”
等这话一落――
她是又笑跟着一句:“等明日,你且让门房备好马车,再从库房里挑几件礼物,我们再去一趟。”
杜若见她应允忙笑着“哎”了一声,夫人可许久未曾出门了,的确该好生准备一番…等想到这,她又朝霍令仪打了一礼,而后百年往外退去却是先出去安排了。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幅模样倒是又摇头失笑了一回,而后她是又低头朝怀中的长安看去,小长安这会正握着个布老虎,眼瞧着她看去倒也抬了眼,还看着她“咯咯”笑着。霍令仪看着他这副懵懂惹人怜的小模样,那颗心却又止不住柔了许多…
…
等到翌日清晨的时候。
霍令仪抱着长安给程老夫人请过安,而后便往影壁去了,马车是早先就准备好的,里头一应物什皆俱全,就连炭火也摆了一盆却是怕他们路上寒冷而备下的…等他们一行人坐好,没一会功夫,马车便稳稳得往前去了。
许家位于青莲巷,较这处却还是有一段距离,好在今儿个街上并不算拥堵,一路过去倒也顺畅…
便又过了大半个时辰,马车便停在了许家的门房前。
因着昨儿个便递了信,这会许家的门房处已侯了不少人,眼瞧着他们走下马车,一行人便迎了过来,打首的正是沈氏身边的大丫头名唤芙蕖,她笑着先打了一道礼,而后是柔声跟着一句话:“夫人知晓您过来,一大早便遣奴几人在这处候着了,这会夫人和少夫人已经在花厅候着您和小公子了,外头风大,您且随奴快些进去吧。”
霍令仪闻言便笑着点了点头,她仍旧抱着长安,而后是由人引着往前走去。
还未步入花厅――
霍令仪便瞧见那廊下已侯了不少人,站在最前边的正是沈氏和李安清,这会正笑盈盈得看着她…霍令仪眼瞧着两人面上的笑,眼中的笑意自是又深了几分,她也未曾说话只依旧抱着长安往前走去,步子倒是快了许多。
等走到人前,她刚想朝沈氏打礼便被人伸手托住了。
沈氏手扶着她的胳膊,口中是嗔怪一句:“你如今带着孩子行礼多有不便,何况这处又无外人,倒也不必讲究这些虚礼。”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朝霍令仪怀中的小儿看去,是又跟着一句:“都说小孩一天一个样,这一晃眼的功夫,小长安倒也长大了许多。”
她这话说完便又朝人伸出手,亲昵似得说道一句:“来,让舅婆抱抱。”
长安倒也不怕生,他虽然还小尚还听不懂旁人说话,只是眼瞧着有人来抱他,竟也朝人伸出了手。这一番举动自是让沈氏眉开眼笑,她怜爱般得把长安抱在怀里,而后是笑着朝霍令仪说道:“外头天寒,你才刚出月子,快些进来吧。”
等这话说完,她便抱着长安率先往里头走去。
李安清眼瞧着沈氏进去便也笑着挽住了霍令仪的胳膊,口中也跟着一句:“婶婶,我们快进去吧…”
霍令仪自是笑着点头应了“是”。
等走到里间,丫鬟上了茶和糕点,沈氏仍旧抱着长安逗弄着,眼瞧着底下坐着的两人,她是笑着说了话:“安清知晓你要过来,昨儿夜里便一直在念叨了…”她知晓两人是旧日里的闺中好友,这厢见面自是有话要说,等前话一落便又跟着一句:“你们难得见面便也不必在这陪着我,我已让厨房今日多准备了些菜,今日你便留在这处用午膳吧。”
后话却是同霍令仪所说。
霍令仪许久未见李安清自然也有不少话要说,因此听得沈氏的这番安排,她也未曾说道什么,只笑着应了一声“是”。两人是又朝沈氏打过礼便先退下了,等走到李安清的屋子,待丫鬟重新上了茶和糕点,李安清便挥了挥手却是让她们都退下了。
帘起帘落――
没一会功夫,这屋中便只剩了她们两人。
李安清眼瞧着众人退下终于泄了力气,她握着霍令仪的手轻声嗔道:“婶婶都不知道,自从前日大夫诊出我有孕后,她们就样样拘着我,这个也不让我吃那个也不让我碰…这还只是头月呢,要是月子再大些,只怕我连这个门也出不了了。”
霍令仪看着李安清这幅模样却忍不住失笑出声,她伸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口中是道:“还当你成婚后也该把性子收一收了,没想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等这话一落,她是又柔声跟着一句:“你性子本就毛躁又最是贪吃,舅母和表哥也是为你好,何况女子前三月最是不稳,她们自是得多盯着些。”
“等过了这头三月,等到胎相稳了也就好了。”
李安清自然知道事情的要害,她也只是好不容易瞧见霍令仪才同人这般抱怨了几句,却也不是真得觉得难受…
其实以往她并不喜欢小孩,总觉得生孩子不易,不仅生产时疼得厉害,就连这十月也很是熬人,可每每瞧着常顺和长安两个小子她便觉得其实少吃些东西、受一些罪也是值得的。
何况,夫君也是喜欢小孩的…
李安清想到这,手便往小腹探去,那处仍旧是平坦的一片,可她却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得,就连眼中的笑意倒也柔和了许多。
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又岂会不知她在想什么?她也未曾说话,只是笑握着一杯茶盏看着人。
等用过午膳,又说了一会话――
霍令仪便也到了辞别的时候了,她抱着长安临来要走的时候却是问了一句:“舅舅今日不在家中吗?”若是以往她自然不会问这样的话,她来许家这么多回,见到舅舅的次数少之又少,只是以前她也只当舅舅是去外头逗鸟走鸡罢了。
可自从当日父王说了那番话后,她这心中对他的印象自是也改变了许多。
其实是她忘了,小的时候,母亲便时常和她说起舅舅,她说舅舅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这满燕京城的青年才俊都比不上舅舅…堂堂英国公府的世子,又是少年将军,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知受多少贵女的青睐。
只是自打祖父去世后,舅舅就开始沉迷玩乐,久而久之,就连陛下也好似遗忘了英国公府一般…如今想来,舅舅这些年或许只是在伪装罢了,若不然陛下又岂会把那样重要的虎符一分为二交托给舅舅?
沈氏闻她所问却有几分惊奇,不过也只是这一瞬,她便又笑着说道:“你舅舅知我喜欢徐大家的画,正好邻城有卖,他便出门替我去买了…”
霍令仪闻言却是看了看沈氏的脸色,眼瞧着她面容依旧,一时也不知道舅母究竟是知情还是不知情,不过她也未说什么,只是笑着同人点了点头,待又说道了几句,便抱着长安往外走了。
…
十一月的天黑得格外早。
等到霍令仪回到李家的时候,天色已有日暮西沉之相,因着今日她出了趟门又见了安清,心情较起往日却是好了不少,这会她的面上也还挂着笑。一路往相隐斋走去,长安因着今日未曾睡午觉,此时已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霍令仪眼瞧着他被兜帽掩住了大半的面容,唯有嘴角挂着一道口水,面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许多。
杜若走在边上自然也瞧见了,她握着帕子轻轻擦拭掉长安嘴角的口水,而后是放轻了声柔声说道:“夫人,您抱了一路,奴来抱吧…”
霍令仪闻言却只是摇了摇头,她仍旧爱怜般得抱着长安,声音也很是柔和:“也没几步路了,等回去再交给乳母吧…”她这话说完便又往前走去,待又走了一段路,却已至相隐斋,她刚刚迈进院子还未曾走进正厅便瞧见红玉慌慌张张朝她迎来。
这些年,红玉的性子越渐沉稳,已很少有这样慌张的时候了。
因此霍令仪眼瞧着她这般自是一怔,只是还未等她说话,便见红玉已跪在了她的跟前,红着眼眶同她说道:“夫人,三爷,三爷他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两更,一更早上八点,一更老时间晚上八点~ (* ̄幔)
第121章
霍令仪眼看着跪在地上的红玉, 看着她红唇一张一合, 看着她脸上的泪水…
而她却好似已经听不到其余的话了, 此时萦绕在她耳边的只有那一句“三爷出事了”…李怀瑾,他出事了?这, 怎么可能?
霍令仪的两片红唇轻轻颤抖着,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却半句话也说不出, 她只是怔怔看着红玉, 这幅场景实在太过熟悉,前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她坐在屋子里看着书, 丫鬟急匆匆得跑到她的面前说着“三爷出事了”。
那个时候, 她是什么感觉?霍令仪其实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可如今呢――
霍令仪觉得天转地旋,竟似是要摔倒一般,好在身后的杜若眼疾手快忙扶住了她,这才免去她的摔倒。随后赶来的庄嬷嬷也忙朝她打了一礼, 而后是从她的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了还在昏睡着的长安。
等到抱住了长安――
庄嬷嬷便又朝被杜若扶着的霍令仪看去, 眼看着她这幅从来未有过的苍白面容和失神的模样,她那双眼眶是又忍不住一红, 就连声音也泛着些喑哑:“夫人, 如今陆先生就在如松斋,您――”
她这话还未说完――
霍令仪却已推开了杜若的搀扶转身朝如松斋走去, 此时日头西沉,那天边仅剩的红日打在她的身上越发显得她面容惨白。她不顾两侧丫鬟、婆子看来的眼神,也不顾身后杜若的话, 她只是疾步朝如松斋那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