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脏器表现有毒, 乃沉疴未愈, 绝非几日几月能致。
宋采唐仔细检查各个脏器, 解剖刀剪齐用,取下死者心脏,按照痕迹特征,和周仵作一起分析比对凶器大小, 形状, 长度, 当时可能遇到的情况, 凶手的表现……
周仵作一脸严肃, 眼睛发亮,胡子都翘起来了,再认真缜密的职业禀性, 都压不住源自灵魂的兴奋。
对于解剖知识, 宋采唐从不敝帚自珍,尽量解答清楚,可惜法医学涉及很多医理知识,系统庞大,别的不提, 单只细菌两个字, 要翻译成古代语言说清楚都很困难。
宋采唐心想, 要把现代的法医知识在古代传播, 实在任重道远。
没有各种高精尖的分析仪器, 能做到的事有限, 解剖尸检的最后一步,宋采唐仍然取了胃部切开。
这里能告诉她死者的最后一餐在什么时候,吃的什么……
先是剖腹,对着死者脏器各种指指点点,然后把心挖出来,翻来覆去研究,手指还时不时穿过被匕首戳出来的洞,现在连胃都切下来割开了!
外面的围观群众已经吐成一排,胆子小的直接不敢看了,早早躲到了最后面。
“老先生方才说,昭泽寺派发的福饼有红色玫瑰丝做馅料。”
宋采唐一边翻着死者胃里的东西,一边问周仵作。
周仵作对此非常肯定:“没错。”
“而腌制过的馅料,一般不容易消化。”
“是。”
“可是您看,死者胃里没有任何红色东西――”
宋采唐便懂了,死者唇边的红痕,一定不是福饼,可能性只有――女人口脂或胭脂了。
周仵作亦明白,见状点头:“看来只能是这样了。”
“死者胃部充盈,内里食物很多,大部分变软,外形不太完整,小部分形状近乎完好,没怎么没消化――”宋采唐看完断定,“我们人体食物消化是有规律的,半个时辰变软,一个时辰移向小肠,由此可见,死者死前,短时间内吃过两餐,一餐――”
她翻了翻模糊的糜状物:“面条,青菜,鸡蛋,普通人家经常食用之物,另一餐――”
她拿着镊子,夹出两样形状完好,颜色也非常容易分辨的东西:“东西虽少,却不得了。”
这个不用她说,周仵作就认出来了。
“鲍鱼,海参!”
这两样东西价格不便宜,何况现在入冬,汴梁又没挨着海,此一等食材非有钱就能买到,还要有门路,或者,有地位。
死者蔺飞舟,不是个穷书生么?
在哪吃的这些东西?谁给他的?
结合刚刚宋采唐说过的话,看看两样东西,周仵作眯了眼:“面条先吃,鲍鱼海参后吃,一样是在死前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一样就在死前不久,许还没有一刻钟!”
宋采唐点头:“是。”
所以这两餐饭,感觉就很关键了。
鲍鱼海参固然可疑,蔺飞舟作为一个只能租得起几十文房子的穷书生,面条青菜……加蛋,也不是一点问题没有。蛋也不便宜,像是他特别心疼自己,或者谁特别心疼他,特意窝了一个,代表着某种情绪。
“查死者之前行迹,都跟谁接触过,尤其这两个时间点,定有收获!”
周仵作老而持重,掷地有声。
检验至此,各种疑点引发出不同思考方向,别的不说,认罪凶手谷氏的嫌疑稍稍轻了些。
只身高,下刀角度力度分析,就有点牵强了。
周仵作看着宋采唐:“这谷氏――怕是另有隐情。”
宋采唐点了点头。
尸体检验过,她对自己心中想法更加确定,谷氏嫌疑减轻,但却不足以脱罪。
目前证据不够。
提到谷氏,角落里一个少男突然握紧了拳。
关婉在夜圣堡见过自家表姐剖尸,仍然不能习惯,今天过来想给表姐撑场子,又不敢靠的太近,只敢在后面悄悄看,之前她没注意,这时突然看到少年,杏眸登时睁圆。
这这这不是――
船上那个瘦的皮包骨,只有眼睛亮的像星星,死活不肯好好吃饭的少年么?
他怎么会在这里!
宋采唐没注意到周围变化,顾自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
死者生面孔,来汴梁赶考,住着一个没什么人气的院子,书案上全是情诗,生前走动不少,与人有过冲突,与姑娘接过吻,身上还着沉年旧毒……
宋采唐反复检查过死者肝脏,确认这些毒是死者很早中的,甚至是幼时,当时定是九死一生挺了过来,身体内部受到重创,不可能好,别人看不出来,他本人肯定知道。
这个蔺飞舟,很有故事啊。
他此番来汴梁,为的是什么?真的是赶考?
两个仵作检验尸身,一边录官刷刷刷按着他们的话,书写验尸格目,现场一片安静。
安静很久,仵作们都没继续动,有人心急了。
“所以今日,检验结果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