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玖玖眼睛都睁得微圆,发懵地盯着寒时,却一个呼吸都不敢多,只敢无声用眼神质问。
寒时垂眼见了,莞尔,伸手摸了摸女孩儿柔软的短发。
“没关系。”
语毕,他抬眸,沿着那并不宽的缝隙望出去,薄唇微挑起冷然的弧度。
“我有客人。东西放在外面,你可以直接离开了。”
这全然冰冷的语气,让丁玖玖惊怔地抬头看向寒时。
“…………”
门外那位“寒总”的反应如何不得而知,背抵着墙壁的丁玖玖竖着耳朵听,本以为会听到暴跳如雷的发怒,却等了好几个呼吸也没半点声响。
倒是只有似乎随行的其他人尴尬而苦口地劝――
“少爷,寒总舟车劳顿了一路,您怎么也把门打开,让寒总进去坐坐吧?”
听这反应,对方显然也已经熟悉了这父子俩的沟通模式。
丁玖玖愈发有些茫然了。
而寒时只嗤笑一声,“发话让他舟车劳顿赶来一趟的,应该不是我吧?……所以他既然不是为我来的,我有什么必要见他?”
门外之前开口的人噎住了,尴尬地退到一旁。
而那个“寒总”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却是与之前敲门前一般无二的平静淡定。
似乎对于这个独子的“不敬不孝”,对方都毫不在意,只出声道――
“如果是必要的客人,便引荐一下,这是礼数。”
“……”
一句话里就藏着两面的机锋,寒时听了,轻嗤一声,语带嘲弄。
“引荐不需要,不过别误会――不必要见的不是她,是你。”
“少爷……”
门外随行的听动静都快哭出声了。
丁玖玖却无声地仰着脸看身前的男生。那人眉眼间的笑意都凉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不敬。
可她已经很了解他了。
所以她知道,他的不敬下面,一定藏了很多很多让他自己都痛苦而只能以故作嘲弄掩盖过去的血淋淋的伤痕。
门外劝告的声音似乎被拦住了,那位“寒总”的声音从头到尾都平顺淡定。
“既然不想见,那便罢了。走吧。”
话音起时,脚步声起。
话音落时,那脚步声已经远去。
不带一丝犹豫。
而从头到尾,丁玖玖也没有听见一个字的关心。
――
仿佛诚如寒时所说,那个人来,只因为有人发话,而不是为心系自己这身处山区的独子。
想起昨晚电话里自己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丁玖玖一时心情复杂得像是打翻了调味瓶。
直到身旁门被男生伸手合上,一声轻响,才叫回了丁玖玖的神智。
她仓促抬头,去看男生面上的神情。
然而刚一抬眼,便撞上了那人压下来的视线。
见女孩儿神色已无之前的黯然,寒时笑着垂眼,“早知道他一来,你就会被吓得忘了那些不高兴的事情,我该催那司机快一些的。”
见男生反身往房间里面走,丁玖玖迟疑地开口:“真的不见一面吗?……之后你还要在山区里待一个多月的。”
寒时闻言薄笑了声。
“别误会。就算不进山区,一般来说,我们两个月也不会见到一面的。”
丁玖玖怔怔地望着房内。
男生没回身,于是她便也看不见,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后,到底是以怎样的神情说出来的。
丁玖玖沉默好一会儿,才犹豫着问出口:“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很不好吗?”
寒时闻言一笑,淡而无声。
他坐到床边,手臂撑在身后床榻上,身形微微向后仰着,修长的颈线绷起随意而凌厉的弧度。
“没什么好不好的。他不关心我,我不关心他,跟两个陌生人一样,只可惜还要被老头子压着,在外人面前互相假作‘父慈子孝’……所以或多或少,私下相见就有些彼此嫌恶吧。”
“那你……你怪他们吗?”
“他们?谁?”
丁玖玖无意识地紧皱起眉,“你的父亲,还有……那位夫人。”
男生闻言,向后仰身笑起来。
“我的父亲啊……他光辉了半生,我大概算是他唯一的失误了。而且很遗憾,作为他唯一的污点记录,我的存在还会提醒他很多年。所以就算要怪,可能也是他怪我。”
寒时笑意一淡。
“至于夫人,说到底,她对我也没什么不好的。既不是亲生,她已经算仁至义尽,我不怪她――生下我然后拿我要挟寒家、换了钱以后就抛开我跑路的女人我都不怪,有什么资格怪另一个忍了我二十年的人?”
“…………”
那人的话落后,丁玖玖长久地沉默下去。
她刻意想忘掉的两人真正的初遇,在这漫不经心的疏懒语气里,一次又一次地在她脑海内回放起。
至今做梦也不会忘的,当时那个男孩儿眼神凉然地一步一步走下泳池,让那水没过他足、腿、腰、肩、颈……
那是她做梦时都会被惊醒的眼神。
所以这么多年后偶尔回想起来,丁玖玖时常还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已经记错了……一个八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目光呢?
然而此时此刻,看着笑得漫不经心地倚在床上的男生,丁玖玖仿佛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男孩儿、又一次回到了那个水冰凉的泳池旁。
她的心窝被那个目光震得麻木地生疼,像是要汩汩地涌出血。
也就像那时的反应一样,她的身体不受控地走过去,一直停到那人面前。
――
女孩儿躬身抱住了怔住的男生。
她抱得很紧很紧,像是拉住了十二年前那个只有八岁的男孩儿。
她听见自己重复了一遍那时带着哭腔的话――
“别放开……好不好?”
而这一次,她又加了一句。
“寒时,我会一直在。”
第49章
那天之后, 丁玖玖和袁画的关系便彻底陷入冰点。
起初因为四合楼内房间安排不开, 两人仍旧跟乔湾睡在同一个房间。没到两天, 不知袁画如何跟人商量得, 便搬了自己的东西去到之前方嫣待的那个房间去了。
刚开始有同校的学生注意到, 还好奇地来询问乔湾, 但几次发现乔湾对此讳莫如深之后,同学们便也都大约明白情况, 而没人再提这件事了。
连卢平浩都不知道从谁那里听到了消息, 暗示过丁玖玖不要因私废公后, 便没有再过问。
这天一早, 仍旧是二队的例行组会。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 包括四组的宋帅、寒时两人在内的五个组长,一同出现在了四合楼内一楼的临时会议室里。
丁玖玖和乔湾并列坐在左边,宋帅、寒时居中,袁画自己一个人坐在最右。
卢平浩还在隔壁临时办公室里忙着打电话,这边会议室里一片安静。
静得有点尴尬。
宋帅是粗线条的那种男生,对于女生之间的情绪和关系的变动并不敏感,所以整个房间里, 他也是唯一一个不明白为什么袁画看起来和丁玖玖乔湾两人有些疏离了的人。
他神色古怪地看看这个,再扭过头去看看那个,最后忍不住凑到寒时旁边嘀咕――
“不是我说……小寒总,你家丁组长和她那个朋友是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坐在他们中间, 浑身上下都凉飕飕的??”
“……”
在修长的指节间把玩着一支签字笔, 寒时闻言动作一顿, 却眼也未抬,懒洋洋地笑了声。
“开你的会。”
宋帅:“……”
见色忘义,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宋帅的声音尽管已经压得很低了,但在无比静谧的会议室里,却十分明显。
丁玖玖面上没什么反应,情绪平淡得很,连目光都没动。
而坐在她对面,袁画目光怨艾地看了她一眼。
丁玖玖有所察觉,只当做没看到。
她忍得下,有人却忍不下了。
――
乔湾把手里的本子啪地往桌上一扔,冷笑了声,胳膊一叉,往回倚进了座椅靠背里。
“你看谁呢?”
听丁玖玖简明概述了两人那天的谈话后,乔湾早就憋了一肚子火,要不是丁玖玖一直不让她去找袁画理论,她肯定不用憋到今天,早就爆发出来了。
而此时经过好几分钟的静谧压抑后,刚刚袁画那一眼落过来,简直就像是在一堆干柴里扔下了颗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