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那奇怪的感觉仅仅一瞬,钱程的脸上就换回了平常的笑容。
常年的投资工作经历本就让亭澜在察言观色方面有着极强的敏感性,他状若自然地抽回手,迅速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开玩笑道:“现在加了我的微信,可要记得把不该我看的屏蔽好,别哪天惹我不高兴了,我捅到你爸那去。”
“没有那种东西。”钱程笑的阳光灿烂:“朋友圈你随便看啊。”
“现在没有以后那可不一定。”亭澜笑了笑,不着痕迹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了点。
“以后肯定也没有啊……”钱程嘴里哼哼唧唧的,转过身子,双手交叠搭在椅子背上,将下巴靠在臂弯里,歪头望着窗外,似乎在认真思考什么。
恍然间,亭澜眼前光影变幻,时光交叠,短发青年迎着阳光跨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双手撑着脑袋,笑容如春日般绚烂:“嘿,要不要我请你喝咖啡?”
亭澜不动声色地摸了摸鼻子。
这段回忆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它应该在自己独处的时候,或是哪个醉酒的晚上,而不是现在。
亭澜隐隐感觉到了不安――钱程的出现就像是一滴滴水不断落在没有一丝风的湖里,涟漪一层接着一层。
亭澜转了个身子,轻咳一声道:“对了,你来纽约玩了这么几天,都去哪逛了?时代广场去了吗?”
钱程点了点头,道:“嗯,去了。”
“其他地方呢?中央公园、唐人街,都可以去逛逛。”
钱程继续乖顺的点头道:“嗯,好几个景点都去了,华尔街也逛了逛。”
“华尔街啊。”亭澜给两人都倒了杯水,坐下继续说道:“你学金融的话,去那逛逛也不错,资本家的财富天堂嘛,想当年我也是被这里吸引来的,哈哈……”
亭澜还打算说些什么,却被钱程打断道:“亭叔叔,你这次回国,以后还要走吗?”
亭澜叹了口气道:“不走了,现在国内发展挺好的,虽然说比起成熟市场还差了些,但发展劲头很足,机会也多,况且我这年纪也不适合再在国外继续待着。”
钱程听罢,盯着亭澜看了好一会儿,硬邦邦地说道:“你不老。”
亭澜一愣,随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哪里说自己老了?”
钱程刮了他一眼,闷闷不乐地撅起嘴:“笑什么!你本来就不老!”
“好好,不老,不老。”
看着钱程置气的模样,亭澜下意识又想伸出手去揉他脑袋,但他手刚伸到半空,突然想起刚才的事情,只好咳嗽了一声,将手收了回去。
“……也就是说,如果我爸不邀请你回国,你还是会回来的是吗?”钱程低着头,在亭澜看不见的地方,他的眼中有星辰散落。
“嗯……也许吧,毕竟这里,只能停留,不能扎根嘛。”亭澜撑着下巴,歪着头看着窗外的晚霞,那晚霞与当年自己刚下飞机时看到的一模一样,殷红如血,辉映了半边天际。
多年前的他拉着行李箱,伫立在机场到达大厅的落地窗前,落下了国内不曾落下的那滴泪,当泪水划过脸颊,他毅然抱着骄傲离去。而现在,他站在自己家中,看着辉映着整条哈德逊河的晚霞,心中似乎除了平静,再无其他的东西。
但真的就什么东西也没有了吗?
都说时间能抚平一切。亭澜曾经幼稚的相信这句话,但过了这么多年,心中那压抑的平静之下到底是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能说得清。
“亭叔叔。”钱程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亭澜这才发现自己不觉中已经走到了家里的落地窗边。
亭澜转身看去,只见钱程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直端端的举到了自己的面前。
“你这是……”亭澜惊讶道。
钱程又往前走了一步,他的个子比亭澜还高了些许,他微微低着头,晚霞将他的刘海勾勒出阴翳,落在他的脸上,而那隐藏在阴翳之中的双眼,却好似有极强的吸引力,足以将亭澜的视线定格。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想些什么,但我直觉告诉我,你需要喝点。”钱程笑了笑,见亭澜不接,他便从一旁的茶几上拿来开瓶器,不容置喙地将酒打开了。
直到高脚杯被钱程强硬地塞在自己手里的时候,亭澜才回过神来。他有些讶异钱程的举动,但当他看到手中泛着浓郁香气的威士忌时,一些拒绝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华尔街人这辈子也戒不掉酒!”yaron曾对亭澜说过这句话:“如果说苹果开启了物理学的黄金时代,那酒对于华尔街人来说,也是一样的东西。”
轻微的酒精能刺激大脑的运转,对于投资人这种高强度高社交的工作来说,确实是个必不可少的东西。亭澜偶尔夜里工作结束后,也会小酌几口,起初是为了练练酒量,渐渐的,也就有了些酒瘾。
“你没成年吧?”亭澜晃了晃杯子,含笑看着钱程。
钱程早就已经拿着杯子喝了,他听罢瞥了亭澜一眼道:“下个月成年……你不会还要跟我爸告状吧?”
亭澜笑了几声,他后退几步靠在窗边,站在夕阳的暖光中,冲钱程举起酒杯:“cheers.”
钱程动作顿了顿,随后也举起酒杯,虚空跟他碰了碰,脸上不知为何染了些绯红。
“不能喝就少喝点哈,我可扛不动你。”亭澜含笑看着他。
钱程一把捂住发烫的脸,像只炸毛的猫:“谁说我不能喝!”
“好好好,我不管你,但不能喝醉。”亭澜不去管他,他扭头看向窗外,自顾自喝着酒。
辛辣的威士忌淌过舌尖,滑入喉咙,带来一阵阵回甘,亭澜砸了咂嘴,突然觉得这个酒的味道很是熟悉。
威士忌被戏称为“生命之水”,是世界上风味最复杂的烈酒,虽说都有着独特的麦香味口感,但会因为产地不同而味道千变万化。
像这种带着点点果香味的麦芽香气的威士忌,是亭澜的最爱,放眼整个曼哈顿岛,只有昨日那个小酒馆,才有售卖。
昨天那个小酒馆……
亭澜拿着酒杯的手一顿,随即竟开始轻微的颤抖。
昨天记忆里那个跟学长长的很像的人……
亭澜心跳加速,不由得冒了些冷汗,常年的工作经历让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他故作镇定地放下杯子,有些仓促地打开手机,发现yaron的头像边,有一条新收到的消息。
亭澜用余光看了一眼钱程,后者正在窗子边欣赏风景,在确定他看不到手机屏幕后,亭澜迅速点开了那封邮件。
“你是说昨天晚上吗?不过,你喝醉酒不都喊着那人的名字嘛,跟你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见你变过心呢,老伙计。”
亭澜身形顿了顿,他脑子有些混乱,模糊不清的记忆和yaron的话让他惶恐不安,他不自觉地放下手机,离钱程又站远了一步,紧紧贴着落地窗:“……这个酒,你在哪里买的?”
正在喝酒的钱程抬起头看向他,一双眼睛澄澈如镜,他似乎是愣了一愣,随即带着点疑惑道:“岛上买的啊。”
“哦……这样啊。”亭澜局促不安地站立着,他的手有些颤抖,为了遮掩,只好用手装着摸了摸后脑勺:“这、这酒还挺好喝的……岛上有便利店开始售卖这种酒了吗,我居然还不知道。”
“我不是在便利店买的。”钱程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玻璃杯,“在朋友推荐的酒吧里买的,怎么样?味道不错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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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笑面前的小碗空空的呜呜呜呜
什么时候能有海星qaq
第5章 真的是你
亭澜一路上都是蒙的。
钱程的话就像一道枷锁,将亭澜的思绪紧紧拴住,昨夜喝醉酒后的模糊片段被他一次又一次得反复回想,却一直得不出什么结果。
亭澜捏了捏飞机乘务员免费发放的消毒餐巾,无声地叹了口气。
现在是晚上凌晨两点,正是睡眠最深的时候,大多数乘客一上飞机就开始睡觉,整个机舱里很是安静。
亭澜轻轻挪了一下坐姿,转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睡得正熟的钱程。
幸好小程从上了的士后就开始犯困,上了飞机也是倒头就睡,否则亭澜真不知道要如何不着痕迹地面对他。
心脏自那之后都是高悬着的,掩藏了多年的秘密突然被掀开了一个角,即使亭澜有再强的定力,也难免会在面对钱程时,露出什么破绽。
昨天晚上是他吗?还是说,不是他?
如果是他,为什么他听到自己醉酒后那番话,却一点异常都没有?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自己的记忆里,那个人的模样那么熟悉?
在去机场的路上,亭澜有很多次想要问钱程,但这种事情根本就没办法开口,难不成,直接问他昨天去酒馆的时候有没有被一个喝醉酒的怪叔叔抱着说了些什么?
亭澜使劲揉了一下脸颊。
不对,就算yaron说自己昨晚曾抱着某个男人大诉衷肠,但这个人是不是小程,还有待商榷。长得像学长?自己喝了酒,看谁都像学长。
不管是自我安慰还是侥幸心理,亭澜就是不相信昨晚那个人是钱程,自己暗恋学长十多年,还不惜跑到了大洋彼岸来掩盖自己的感情,结果喝个酒就被学长的儿子知道了?
这tm也太扯了!
在到机场之前,亭澜也给酒馆老板发了消息。不过他还没有等到他回复,飞机就已经起飞了。亭澜临时购买的这张回国的飞机不提供联网服务,在这期间,他还得提心吊胆十四个小时。
亭澜捏了捏鼻梁,有些烦躁地靠坐在飞机座椅上,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亭澜的喉咙处缓缓缩紧,让他呼吸困难。人在焦虑的时候,大脑神经高度紧张,思维常常会不受限制,也更容易往最坏的结果考虑问题。亭澜也是如此,尽管内心一直在安慰自己,但他不免开始假设,如果钱程真的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样。
恶心自己?亦或是反感自己?还是最差的结果,他将这事告诉学长,将他以友谊为借口的暗恋,明明白白地放在学长的面前。
时代发展到现在,社会已经比之前宽容了很多,但同性之间的感情依旧是比较禁忌或敏感的话题,而社会上的大多数人,虽然嘴上说着能理解,但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边,就会呈现出本能的忌讳与避让。
这不是恐惧,也不是反感,只是大多数的人无意识地将少部分人与自己之间划了一条红线,亦在无意识中,给他们打上了“异类”的标签。
亭澜一直明白这些,他在很早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是“异类”。所以他小心翼翼,仔细地隐藏着自己的那点秘密,期待有一天,能有一个人来打开。终于他成年了,他找到了那个人,并且殷切地将自己藏在心底的盒子呈在那人的面前,没想到盒子即将打开前的刹那,他看到了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个女人。
亭澜从那时便知道,钱俞清和自己不是同一类人,所以,钱俞清没有必要受到这种事情的困扰,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
亭澜的目光在钱程的脸上停留了许久,直到自己的眼神从飘忽不安变到坚定从容,终于,他侧过头去,缓缓闭上了眼睛。
而在他转过头的刹那,一旁的钱程突然睁开了眼睛,一双眸子黑的发亮,在昏黄的飞机运行灯下熠熠发光。
清晨。
亭澜昨夜睡得晚,坐着睡觉又不舒服,整个人皱着眉窝在飞机椅里,连空姐发早饭都没能吵醒他。
“谢谢。”钱程帮他接过早饭,微笑着冲着那个亚裔空姐点了点头,将食指竖起放在了嘴边。
空姐动作一愣,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忙低下头继续去发其他人的,期间还忍不住抬起头瞥了钱程几眼。
钱程将早饭放在亭澜的小桌板上,伸出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亭叔叔?亭叔叔……”
亭澜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刺眼的阳光惹得他闷哼一声,猛地侧过头去。
钱程突然觉得亭澜这模样很是可爱,他低声笑了笑,探出身子将亭澜手边的窗户挡板放下,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柔软语气道:“好了,不晃眼睛了。”
亭澜皱着眉,依旧不愿睁开眼睛,他身子动了动,坐着睡了一晚上,现在他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他的老腰。
“难受?”钱程有些心疼。
“你呢?”亭澜不答反问,撑着上半身坐直,霎时间便听到背后骨头一阵咔咔作响。
“还好。”钱程老实回答。
亭澜看了他一眼,无奈道:“哎呀,年轻真好呀。”
钱程一听不高兴了,他一下子把早饭塞到亭澜的怀里,说道:“你怎么老拿自己的年纪说事?”
亭澜乖乖接了早餐,皱着眉哀叹:“事实呀,你看我这睡得都快散架了,你啥事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