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亭澜问道。
“没怎么。”钱俞清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在想,我刚跟徐婷结婚那会儿,还没有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生活。”
亭澜笑了笑,他没有搭话,只是伸出手往自己的红酒里夹了两个冰块,然后撑着脑袋看着钱俞清,静静地等他说下去。
钱俞清被他盯得有些尴尬,他咳嗽了一下,道:“你应该也知道,徐婷家的条件一开始是比我好很多的。我们俩恋爱的时候,她家里人就极力反对。”
亭澜一愣,他握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半晌才从脸上扯出一个笑容来:“这件事,我没有听学长说过。”
“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只是你当初走的急,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罢了。”钱俞清看着手里的酒杯,思绪似乎飘了很远:“她家觉得我没本事,是徐婷好说歹说让她爸把我安排进了清源建工。”
亭澜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着问道:“是我大一进去实习的那会儿吗?”
钱俞清想了想,道:“嗯……你进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上了半年的班了,你也看到我当时的工作状态,真就是往死里干,就为了在徐婷爸妈面前证明我自己。现在想来,后面你那为了工作拼命的劲儿,不会也有我当时的影响吧?”
亭澜呆呆地看着他,嘴里的酒霎时变得异常苦涩,他没有去应和钱俞清话末的那句打趣,满脑子都在想着钱俞清方才说过的话。
“可、可我记得学长你当时跟我说,你是单身?”
亭澜的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但钱俞清喝着酒,说着过往,没有发现亭澜的细微变化:“他父母一直没有认可我,当时的建工掌权人又是她的父亲,我自然不会在公司里到处乱说。”
亭澜听罢,霎时如遭雷击,他身体有些发颤,为了掩饰,他兀自端起酒杯,猛地灌了一大口酒。
亭澜记得很清楚,印象最深的那一天,建工总部楼下的咖啡厅里,钱俞清笑吟吟地给他端来一杯卡布奇诺,阳光透过玻璃温柔地照在他的脸上,自己在那一刻几乎看得呆了,脑子一热便问出了那个问题。
钱俞清笑着答道:“我呀?我还没有谈恋爱呢!”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认为是徐婷后来居上,原来……
原来自己才是来的晚的那个人。
亭澜低着头,他默默抿着唇,手中的红酒已经喝的干净,他就那么盯着面前的桌布发呆,眼睛涩涩的,有什么东西就要叫嚣着涌出来,被他生生忍住了。
“澜澜?”钱俞清感觉到亭澜的不对劲,问道:“怎么了?酒喝得太急了吗?”
“没事。”亭澜突然笑了几声,强忍着心里的难受,道:“我在想,怪不得学长后来刚跟我介绍婷姐没多久就结了婚,我一直以为你俩是一见钟情。”
钱俞清听罢看了亭澜一眼,有些欲言又止。只见他用手捂着嘴,另一只手拿起红酒来又给亭澜倒了一杯。
“……学长?”
钱俞清犹豫了一会,还是说出了口:“关于我跟徐婷结婚这个事情……我知道你在婚礼上看到小程的时候很惊讶,以为我俩是奉子成婚――当然,外界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但我跟徐婷其实很早就扯证了……建工债务违约,你在财务部实习应该也知道吧?那会儿差一点就要破产清算,建工这个体量,外界虎视眈眈,谁都想来一口吃掉。我岳父综合考量后,没有把这个事情对外宣称,也正因为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后面我用女婿的身份接手建工控制权,才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亭澜呼吸一窒,他死死掐着手心,声音细微道自己都要听不见:“所以,你跟婷姐的婚礼……”
钱俞清看着手中的红酒杯,双手手指摩挲着,终于将最后一句话说了出来:“是啊,其实在正式举办婚礼的那天,我俩已经扯证两年多了。”钱俞清苦笑了一声,道:“唉,这些其实都是一些拿不出手的家里事,本不该跟你抱怨,今天我是怎么了,怕不是因为这酒……”钱俞清的声音突然顿住了,他抬头看着亭澜,只见亭澜的表情逐渐僵硬,泛红的双眼噙着泪,眼底涌现出剧烈的情绪,犹如一头困兽,神色痛苦地看着自己。
钱俞清吓了一大跳,他忙站起身,掏出帕子手忙脚乱的给亭澜擦眼泪。
“澜澜?你、你怎么了?你别哭啊,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其实很早就想跟你说,但是一直找不到机会,后面你又出了国……”
“但你没有跟我说。”亭澜流着泪,声音淡淡的。
“我是觉得这件事……”钱俞清道:“我、我没想到你这么在意这个。”
“但是你没有跟我说!”亭澜几乎是扯着嗓子吼出了这句话。
真是可笑。
当年,他问钱俞清的时候,钱俞清信誓旦旦地跟他说,自己是单身。
所以他不顾一切的喜欢上了,喜欢他喜欢到了骨子里。
结果自己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到现在,他才来跟自己说,因为有苦衷,所以当时他并不是单身状态,而且已经结婚了、扯证了、而且他妈都两年了!
钱俞清有错吗?
他没有错,他觉得这件事是他自己的家事,告不告诉亭澜无所谓。况且他从头到尾就猜不到自己会喜欢男人!会喜欢他!
那自己呢?
喜欢上了一个有对象且结了婚的男人,结婚宴请的时候还抱了个孩子。
亭澜突然觉得很无力。
他想发泄,但到不到发泄的地方。
他想笑,眼泪却止不住的流。
胸口似有千斤重,压的亭澜喘不上气来。
十六年快十七年的喜欢,到头来竟然这么荒诞。
那他将这段感情记了这么久的意义在哪里?
他将自己困了这么多年的意义又在哪里?
钱俞清看着亭澜满脸的泪,叹了口气,伸手狠狠打了自己一个耳光,道:“不对,我解释这么多都没有用,你那么信任我,我却连这种小事都不告诉你,对不起,澜澜。”
亭澜没有看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去了,他轻轻推开钱俞清的手,自己用纸巾擦去了脸上的泪痕,声音轻的仿佛谁都抓不住:“我有些不舒服,我先回去了,学长。”
“你看看你说的是什么话!”房间里,知道了一切的徐婷站在钱俞清面前,指着钱俞清的鼻子骂道:“敢情我跟你的这个事情,小亭这么多年了才知道?我看你挨的这一巴掌还能再重点!”
钱俞清坐在床上,像是蔫儿巴了的橘子,整张脸都皱在了一起:“我一直没找到机会跟他说……况且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也就我们几个,小程不也才知道……”
“你还在狡辩?那是小亭啊,小亭!”徐婷道:“那孩子从小没有父母,你跟我可是把他当亲弟弟看的,人家那么信任你,结果你屁大个事情捂人家这么多年,他会怎么想?!”
钱俞清咬着牙道:“我知道错了,老婆。”
“跟我认错有什么用?”徐婷指着门口,怒道:“你最好现在好好想想怎么去跟小亭道歉。”
“他去什么?”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钱程突然开了口,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点温度,只见他缓缓站起身走到门口,头也不回地道:“我过去看看吧,你跟我妈在房间待着。”
“咔哒”一声,房门被小程关上了。
钱俞清呆愣愣地看着钱程消失的门口,喃喃道:“小程他、他刚才怎么了?”
徐婷扭头瞪了钱俞清一眼,伸手给了他一巴掌,骂道:“什么怎么了,小程都比你懂事!”
屋内的窗帘和灯全被关上了,亭澜盖着被子蜷缩在床上,似乎这样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安全感。
度过最初的悲伤之后,亭澜现在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空虚与无助。
他像是独自站在岸边,看着自己十多年的感情从眼前慢慢流过,连捡起一颗石子打起水花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眼里带着骇人的空洞与茫然。
房门“滴”的一声被打开了,有人走了进来,轻轻坐在了他的床边,唤着他:“亭叔叔。”
是小程。
亭澜侧过身不去看他,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也对,现在能理解他心情的人,或许也只有小程一个了。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多说一句话。
“亭叔叔。”钱程又唤,亭澜还是不理。
他看着亭澜瘦削的肩膀,恨不得立刻上去紧紧抱着揉进怀里。但他现在不能这样做,他起身倒了杯热水,端来放到床头,声音温柔:“亭叔叔,喝点水吧?”
亭澜不为所动。
放在床边的手机突然响了,亭澜不想接,钱程没法,只好帮他把手机拿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唐浩宇。
钱程心里一涩,嘴上喃喃:“……唐浩宇的电话。”
亭澜身子一震,他动了动,用手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双眼通红地看着钱程,哑声道:“手机给我。”
钱程紧紧攥着手机,默默看向亭澜,眼中带着哀求。
亭澜盯着他,一字一句地:“给、我!”
钱程眼中的光亮在一瞬间消散,像是一口深深陷在沙漠中的枯井,干涩而荒寂。
他默默伸出手,手机被亭澜一把夺过,按了接听键。
唐浩宇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似乎心情很好,问道:“晚上好,今天玩得开心吗?”
亭澜咬了咬唇,声音低低地:“……不开心。”
话筒那边声音一顿,唐浩宇敏锐地发觉了什么,他没有多问,而是敛了语气,道:“那我明天带你散散心?”
亭澜愣了愣,低下头道:“好。”
唐浩宇犹豫着问:“我明天上午来接你?”
亭澜又道:“好。”
亭澜轻轻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重新摆回床头。
整个过程中,钱程都坐在床边听着,静静的,一句话都没说。
亭澜准备提上被子继续躺下,谁知道钱程先他一步有了动作,只见他拿起放在床头的水喝了一口,然后向亭澜侵身而来。
嘴被轻轻吻住,温热的水沿着钱程的唇渡了过来,亭澜咬紧牙关,阻止着钱程的深入,水从双唇的缝隙中溢出,沿着两人的嘴角,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空调被上。
钱程双手撑在墙上,将亭澜锁在自己和墙壁中间。
不多时,双唇分开,亭澜的嘴边全是水迹,一滴都没吞进去。
亭澜默然地看着他,伸手擦了擦嘴,道:“亲完了?”
“嗯。”钱程似乎毫不在意,他抬起亭澜的下巴,继续吻着他的嘴角。
“亭叔叔,你不是想知道我昨晚去做了什么了么?”钱程一边亲一边说着:“还记得我们今天去海滩,路过的那个直升机停机台吗?”
亭澜默不作声。
“我托周鹏的姐姐帮我租了一台直升机,明天晚上七点,我在那里等你。”
亭澜看向他:“你刚刚没听到吗?我明天要去见唐浩宇。”
钱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凑到他耳边,固执地重复道:“明晚七点,我会等你来。”
亭澜的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
“我不会去的。”亭澜说。
钱程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脸,只道:“亭叔叔,你今晚好好休息,我去那间屋睡。”
说完,他在亭澜耳垂上落下一吻,不等亭澜说什么,站起身便走了出去。
第二天,唐浩宇如约而至,男人细心的什么都没有问,带着亭澜去吃了当地的小吃,逛了寺庙,坐了游艇,最后找了家海边落日餐厅吃饭。
亭澜刻意不去想那些事,全程放松了心态跟唐浩宇度假,这个温柔绅士的男人从头到尾都很照顾亭澜,许是意识到亭澜是因为私事不开心,唐浩宇全程只聊自己的事,这让亭澜很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