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守关前的大长老面有错愕之色,师尊修为本已是人间登峰造极,却不料二十年之后竟再次突破,心境修为更进一步。
大道永无止境,此理诚不欺我。
“弟子恭贺师尊――!”
九剑赶到禁地门前时,剑尊恰好出关,天剑九子分立两旁,单膝下跪。
雪衣墨发的女子自殿中缓步而出,天边残阳如血,唯她一人貌如清辉,却不知那泠泠月色较之以往更添三分温柔,还是冷冽更甚一尺玄冰。
九剑屈指弹剑,剑鸣如龙,清越如啸,在天剑宗的上空久久回荡,绕梁不绝。
门中弟子听闻剑鸣,亦心有所感,纷纷给予回应,一时之间云海翻腾,如鹤鸣九霄,鸾音洗尘,惊起腐草萤火,耀夜如令。
身为外人的道思源伫立在朔月宫前,负手而立,第一次见闻天剑宗“剑鸣千山”之奇景,心中亦觉得感慨不已。
而那成为众人瞩目之焦点,被或狂热或敬仰的目光注视着的白衣女子却并不为面前的场景而动容,神色冰冷,但较之二十年前的锋锐逼人之色却更显内敛,仿佛秋水藏匣,宝剑入鞘,但那份超然脱俗的离世之感却不减反增,宛如高悬天际遥不可及的皎皎明月。
剑尊眸光淡淡地扫过面前一众跪地的宗门弟子,嗓音低哑地道:“起吧,如今是何年月了?”
跪在最前方首剑长老拢袖一礼,恭敬地道:“距离师尊闭关至今,已有十之又九寒暑。”
――十九年。
阴朔缓缓吐出一口白雾,眉眼微悯,却不知晓心中有何忧思,令这位九天之上的仙君不得开颜。
对于闭关不问年岁的修仙者而言,十九年不过是眨眼匆匆的岁月,剑尊能在十九年内突破自身的境界,已是足够尘世众人咋舌不已了。
但是此情此地,却无人能知晓阴朔心中的怅惘。
凡人的十九年,早已足够友人走过青春年华最美好的岁月,步向垂垂老矣的知命之年。
――这样的一生,太过短暂,也太过遗憾。
不等阴朔心生悲意,正在气头上的九剑忽而凑近,面容冷肃地道:
“师尊,弟子要告状。”
阴朔:“……”昂?告状?
九剑:“魔剑宗那个臭不要脸的混球把我看中的弟子拐走了!”
阴朔:“……”臭不要脸?混球??
九剑:“弟子要前往魔剑宗一趟,敲爆混球的狗头!”
阴朔:“……”
九剑:“请师尊首肯!”
面对着面无表情义愤填膺的小徒弟,刚刚出关不久的剑尊也同样面无表情地摁住了小徒弟的狗头。
她是闭关太久了导致世界沧海变桑田了吗?
为什么会从一向端庄持重的小弟子嘴里听见很多小一那个世界的奇妙词汇?
对于剑尊的困惑,性情较为温和并且亲眼目睹这短短十年以来同门师兄弟们翻车现场的三剑长老一脸悲悯地道:
“这个问题,为什么不去问神奇的海螺呢?”
身为礼仪长老的我也很绝望啊,师尊。
第126章 玄同香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接受这根脚踏两条船的人渣柱的!”
易尘一手指着不远处悬浮着无数魔纹的光柱, 一边回头以无比严厉的语气向自己的小伙伴们宣告。
“就这根朝三暮四吃着朽寂魔尊的还想撩拨我的人渣天柱,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跟它合二为一的!”
易尘面无表情的脸上似乎多出了几分怨意和怒色,仿佛被人骗财骗色还投诉无门的弱女子。
“风随小哥你在那里笑个什么劲啊!不要笑了啊!这根天柱说我是天选之人但是居然还拿魔尊当备胎啊!现在找到天选之人了就打算将魔尊给甩了?我的天啊这都是什么绝世大垃圾?我才不要接受这种没良心的天柱呢!”
易尘说完转身就想走, 但她才迈出两步, 脚底便突然升起透明的光壁, 阻止了她的离去。
易尘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一脚踢碎了面前光壁, 道:“买卖不成仁义在!你不要太过分了!”
悬浮于半空中的魔纹不断旋转、汇聚、凝结,最后化作一团红得发黑的灵火,幽幽地凑近易尘的身后。
“请不要这样。”灵火发出了宛如孩童一般奶声奶气的呼喊, 它的火焰分出了两缕, 宛如两条细嫩幼小的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挽留着,“我这么做是有理由的,并非……并非始乱终弃。请您听我说。”
易尘没有回头, 而是朝着风随所在的地方走了过去,衣衫落拓的修士正双手环胸看好戏一般地站在那里,身边还站着一名身量高挑的青年。
青年白发胜雪, 双目覆绸,唇角含笑的模样温柔又舒缓, 宛如一朵从天边飘落的白云, 轻软而又干净。
气质温柔如此, 即便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小的襁褓, 也没让人觉得有丝毫的违和。
青年名为“时千”,是易尘和风随进入地下魔宫之后捡到的小伙伴,对方也不知道被困在这里多久了,对于外界的时间认知已经完全模糊。
风随跟对方核对过时间,发现这名青年已经被困魔宫足有十年之久,但时千却说,他才进来这里不到三天。
易尘原本怀疑是这个地方的时间与外界的不同,因此急于离开此地,但在青年的解释下,易尘才勉强弄明白一直在呼唤自己的是什么东西。
就连易尘都没想到,魔尊居然如此大胆,将一界天柱埋藏在地宫之中――又或者说,这座魔宫本身就建立在天柱之上。
世有三道,分别为天机道、人间道,地脉道――这一根属于魔界的天柱,便是“地脉道”。
而三根天柱又分别掌控此世不同的戒律,地脉道主轮回光阴,人间道主因果戒律,天机道主阴阳命理。
而如今,天柱有三,道主身化人间道,地脉道藏于魔界土壤之下,天机道位于边境之海的混沌之地。
“在下尝试过通神于天柱,遗憾的是在下修行天机造化,与地脉道委实格格不入。”时千抱着孩子轻哄,语气温柔地道,“虽说天柱一事意义重大,但魔道魁首之声名,在下也略有耳闻,那位魔尊阁下并非穷凶恶极之辈。”
言下之意,便是这天柱之位交给朽寂魔尊也无所谓了。
“我也这么觉得。”易尘给新入伙的小哥哥点了个赞,宛如规劝闺女不要出轨不要离婚的老妈子一般,苦口婆心地道,“你看你自己,这些年来吃人家的喝人家的,之前一直都没拒绝人家的好意,现在就过河拆桥,是不是太不要脸了一点?”
灵火欲言又止:“……可是常远他窃取天道之力,结合穆巫箱庭之咒意图将天下化为箱庭,此乃逆天之举。”
“你都叫‘常远’了,还说没一腿?”易尘指指点点,半晌回过神来,又道,“嗯?将天下化为箱庭?”
终于从家庭伦理剧中回过神来的易尘在灵火的描述下,总算弄清楚了天柱与朽寂魔尊之间的恩怨情仇,这其中的因果实在是有些说来话长。
朽寂魔尊窥伺天道之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在很久以前,朽寂魔尊发现天柱所在之后便开始以自身灵力反哺天柱,意图将天柱化为己有。而当时候的随着人间道天柱的坍塌,地脉道天柱也日渐衰弱,当真被朽寂魔尊夺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宝物。
――阴书。
灵火不是天柱,它是被朽寂魔尊蕴养反哺之后从地脉魔息中诞生的一缕精魄,支撑其神智的只有少得可怜的对天柱的执念。
十年前,灵火感知到地脉道天柱的命定之人降临了此界,那是此世的一线生机,注定要为天下而牺牲自己。但怎奈何灵火无法离开天柱,更难以摆脱魔尊的掌控,故而只能一昧苦等。只是那时候翻腾的灵火表现得太过异样,约莫是被朽寂魔尊察觉到了不妥。
朽寂魔尊以“万里沃土一夜荒芜”为由,将问天楼之圣贤仙尊骗到了此地,但却附赠了一条灵火苦等许久的小尾巴。
朽寂魔尊将时千骗来此地,自然不是甘心于作他人嫁衣,他只是认错了命定之人,将时千当做了地脉道天柱选定的继承人。
若要论单打独斗,时千未必会输给朽寂,但朽寂手持阴书,趁时千不备将其封入了深渊。他并不打算伤其性命,只是试图断掉传承的可能。
但朽寂魔尊没有料到的是,那时候随同时千一同过来的小尾巴,并不是他所认为的天道,而是……遁去的一线生机。
只要那位最后的仙尊成为这个世界的任一天柱,这个世界的命脉便能绵延下去。
因为“八仙”不归位,这个世界便远远没有走到终局。
“哈?”易尘听得有些糊涂,不解地道,“为什么一定是我?”
易尘沉思,莫非是因为她是世外人?所以才有这“遁去其一”的说法?
“因为……”灵火的身形缥缈,被一阵古怪的阴风吹拂得形影离散,“因为……四十九……”
灵火还说了什么,易尘已经听不清了,一阵阴风吹熄了灵火,那一团漆黑的火焰再次化作了无数盘旋环绕的符文。
“……箱庭,窃取光阴之力而成,他布下八十一个阵眼,只为了将天地化作一个巨大的箱庭……”
灵火的呼声似有若无,仿佛还带了几分郁结与不甘。
“然后呢?”易尘只感觉听故事听到一半就被迫腰斩,扒着天柱旁的荆棘栏追问道,“他是要毁灭世界还是要祸害苍生?”
灵火即将消散的声音卡了一卡,再次开口时,气势就羸弱了三分:“……为了将天地大劫的孽力挡在天外……”
“那不是很好嘛?!”易尘开口打断灵火的话,点头道,“要不是我没本事这么做,我也很乐意来这么一手啊。”
“……”灵火千言万语卡在嘴边说不出口,彻底消匿无踪。
彻底把灵火“气死”之后,易尘二话不说,扭头抓着风随与时千的衣袖拔腿就跑,灵火忽然熄灭,想想都知道是魔头要来了。
“小家伙,你果真不打算继承天柱之责?”风随看了一路的好戏,此时依旧忍不住开口打趣,“不是说感觉到命运在呼唤你吗?”
之前发下的豪言壮语转眼成了笑谈,易尘觉得自己老脸有些挂不住:“咳,君子不夺人所好,朽寂魔尊也算对我有恩……”
风随挑了挑眉,戏谑地勾了勾唇角:“你之前不还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为了报复都把他的血池给吸干了吗?”
“恩怨在身,怨报完了,自然就得记着恩了。”易尘满不在乎地甩出自己在魔剑宗宝库中掏出来的飞行法宝,甩开这披风状的法宝将自己和小伙伴们团团一裹,“我又不是真的那么不识好歹,虽然被绑架去了黑作坊,但看在能得到那么多天材地宝的份上也就算了结了;道骨堕魔的痛虽然我心中有怨,但说到底得到好处的是我,没什么可说的;朽寂魔尊被我迁怒得又啃又咬,也没见他报复回来,还算是个好人。”
法宝名为“星云梭”,织出来的布匹内部是一片璀璨的星河,不仅是隐身的利器,还能化作影子四处穿行。
“从进入魔界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了。”易尘语气淡漠,“魔道修本心,比起道德约束他们更喜欢快意恩仇,面对这样一群桀骜不驯之辈,城镇街道上却无人寻衅滋事,一派安宁和乐。可见魔界的统治者不仅治下出众,也心怀苍生。”
“既然对方的私欲不在于弱者的悲苦之上,那么即便他有一二私心,也不妨碍他成为优秀的王。”
这世上既然有道主这般无私为民的圣人,自然也有如魔尊一般在满足自我的同时也不介意顾全他人安慰的两全者。
――这从来都不算错。
“倒是这位前辈,您之前是被封印在深渊的。”易尘略带三分好奇的目光移向了时千,“您是如何逃出来的呢?”
时千清淡地勾了勾唇角,轻声道:“深渊之中无尘世常序之时,魔尊本也只是想借这段空白的光阴岁月以达成自己的野望,但我修行之心法很是特殊,即便迷失于无常深渊之中,也可与天地交谈,托其引我回归正道。”
“不过,与天地对话本就需要耗费不算短暂的光阴,且稍有惊扰便难以入境,且天地之言终究渺茫无依,即便掐算一二亦会损耗不少心力。”时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能这么快脱险,还是托了我一位老友的福。”
时千将怀中的襁褓交给了一旁的风随,风随神情有些犹豫,但还是乖顺地接过了襁褓,生疏地抱在怀里。
时千从袖中取出了一瓶让易尘觉得颇为眼熟的瓶子,轻笑着递出。
“此香名为‘玄同’,意为‘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
“它能令人顷刻入定,神游太虚,亦可令人身化天地,顿悟破镜。”
“听闻小友于香道上颇有造诣,不知小友可知如何研制此香呢?”
青年笑容温软,语气平和得几近呢喃。
“这于我而言意义重大,因此,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