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亲王颇不高兴的道:“瞧不惯拉倒,谁要跟他们结亲家了?”
茯苓拿来袍服让他换,小心翼翼的道:“王爷的衣裳都被格格遭毁好几件了……王爷以后还是……还是当心一些吧。”
“一件衣裳值什么?”诚亲王不解中闷着气,愤愤抓起衣裳去换,“一个两个都瞧不惯,扫兴!”
横竖仨人儿抬不过一个理儿去,隔天这位阿玛还怎么样还怎么样,渐渐地就没人再管这茬儿了,就像福晋说的那样,“王爷疼起人来,就是根死轴子,由着这傻老爷们儿去吧。”
生养孩子,最容易引起大人们之间的争执,关于闵兮该睡什么头型,各人见解不一。
桂荣道:“眼时下最时兴的是平头,将来等格格长大了,扎辫子梳燕尾都好看。”
“奴才觉得不妥,”茯苓道:“奴才听说头睡得太过扁平,脑子是要被挤的,这样养出的孩子不太聪明。”
诚亲王听不下她们的歪门邪道,又抱着自家格格出门遛弯儿去了,走前还撂下一句话,“睡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就是红薯脑袋也认了。”
阿玛下了令,没人敢再苛求格格的脑袋长什么样子,这位阿玛在对待自己姑娘的一切问题上,追求的是平和淡然的态度,简称佛系,谁也较量不过这套软乎劲儿去。
好在格格自己争气,没有长成红薯一样坎坷不平的模样,新月白的皮肤里透着粉嫩,很小的时候五官就成了型,出落出了一双杏核眼,这会儿含着泪,水灵灵的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
在中秋这天诚亲王跟湛湛带着闵兮入圆明园过节,太皇太后头一回见到自己的重孙女,稀罕的紧,抱在怀里一顿夸赞,“咱们家兮兮这俊模样多招人爱呀!好乖乖,你怎么哭了?”
湛湛笑道:“兮兮头一回出远门,可能是在轿子里闷久了觉得害怕,方才在外头哭了一阵才哄住。”
太皇太后听了,笑着抻平闵兮桂兔缎绣的小衣,“好孩子别害怕,往后让你额娘跟阿玛多带你入宫来玩儿,轿子坐的多就不怕了。”
还是像去年那样,过圆明园消暑的人不多,太皇太后所居的长春仙馆里并不热闹,皇后跟淳格格带了大阿哥,大格格进门,殿里的冷清的气氛才稍有缓解。这对双胞胎兄妹被太监丫鬟们带着叫人,两岁大的孩子说不出完整的句子,轮到湛湛跟诚亲王,闵彦跟闵姝结结巴巴的喊他们:“达达(叔叔),婶婶。”剩下请安的话便由随侍的太监丫鬟们代说。
湛湛望着两个小人儿出神,私下里转过脸来对诚亲王道,“我听说小孩子一岁左右就能学会说话了,我现在真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些,等兮兮叫我一声“额娘”。”
他望着她眼底涌出的泪光,摇头道:“我天天儿给她买糖吃,闺女跟阿玛最亲,近水楼台先得月,兮兮应该先学会叫阿玛的。”
她眼底的泪霍地一下浅了下去,撒娇作样捶他的胳膊,“这样的功劳王爷也好意思说,王爷怎么不说我天天给兮兮喂奶呢,我的是饭食儿,王爷的是零嘴儿,兮兮小脑袋瓜能拎得清孰轻孰重的。”
两人为此拈酸吃醋,斤斤计较,湛湛就忘了眼潮,诚亲王咽了口茶,后味有些苦涩,他望着她逗弄搂抱闵姝,闵彦的侧影,自己的心底反而有些潮湿起来。
中秋家宴,皇帝并未出席,长春仙馆这边也没派人去请,默认了皇帝有意避开跟诚亲王这一家人相见的行为,这样大伙儿都能松口气,免得因为嫌隙矛盾见面从而产生的难堪尴尬。
除了皇后,湛湛并未见后宫其他的嫔妃,问起来皇后直撇嘴,“说起来万岁爷是宵衣旰食,忙碌政务,还不是为了那位,就连我也只能逢五,逢十见着皇上一面,万岁爷要在心上人跟前表忠心,便冷着后宫一众姐妹寒心,哪天都有人到我宫里告状吹风儿,央我出面协调。我也愁呐,若不是瞧在闵姝,闵彦的份儿上,我瞧这后宫主位怕是要易主了。”
皇后口里的“那位”自然指的是玉茹,她口气虽重,到底还是在开玩笑,“万岁爷心里打了死扣,只爱她一个人,旁人能有什么办法?我呀,只能对她们说,你们各凭本事吧,这褃子上谁有能耐拴住万岁爷的心,算谁手段高明,我这头又要养阿哥,又要养格格,自顾不暇,哪里有空替你们出头?”
活落还不忘拉湛湛做一番比较,“万岁爷薄情却也专情,心思不在我这,我也不强求,我这辈子的指望在俩孩子身上,湛湛,你不一样的,我瞧的真真儿的,就像皇帝对待玉茹那样,三爷的心有边儿有棱儿的,在情爱上局窄,只能框进你一个人,别人挤不进去的。”
这样对比之下,湛湛再瞧身边那个人,就越爱他,可是皇后提到了玉茹,她就想到了临成,皇帝憎恨他们马佳氏,牵扯到儿女私仇,便更无可能轻易放过临成。
一顿午膳用的焦心,到了下午敬亲王才带着自家的福晋露面,众人瞧见敬亲王福晋隆起的大肚子,骇了一跳。他们夫妻去年年初才得了一子,眼下这就又怀上了。
面对太皇太后的埋怨,敬亲王小拇指搔搔后脑勺,“头一个是惊喜,第二个自觉就没那么稀罕了,这不是不好意思说么?这要是个姑娘还好,要是个小子,又一桩赔钱买卖,大伙儿到外头可别张扬,不然又要赔上几桌酒席。”说着看向太后怀里的闵兮,呀了声说:“这丫头变化可真大,比我去喝满月酒那时候漂亮多了,果然还是姑娘家的招人喜欢,我寻思我这二胎若真是个小子,将来找个有钱的丈杆子入赘,说不定还有便宜落呢。”
太皇太后道:“哀家瞧你不是找便宜,是找骂,堂堂一个亲王,让亲儿子上别人家找饭辙,你也好意思?!”说着看向敬亲王福晋,“怎么不带闵喆过园子来玩儿呢?”
“回老祖宗,”敬亲王福晋面露难色,“还是别了吧,那猴儿崽子哭闹起来,能把咱们园子给拆了。”
太后笑道:“那还不是随他阿玛的性子。”太皇太后也笑,“可不是,咱们家二爷小时候就是没套紧箍的孙猴儿,哀家殿里的瓶瓶罐儿罐儿都不知道被人碎了多少。”
敬亲王赶紧摆手,“老祖宗当时不揪细,事隔这么多年,这再找后账儿,孙儿可不认了啊!”
一家人说说笑笑,一直等到戌时三刻拜月礼举行的时候,皇帝方匆匆出现,携领众人念斋意祷文,焚烧月光神码,仪式结束后就带着随扈的大臣们离开了。
两宫老主子极力挽留他们在园子里用晚膳,闵兮被太皇太后还有太后抱来抱去的,倒用不着湛湛过多劳神,可她仍旧松不下心来。她无心谈天说地,自己找了个空当出了殿到门外透气。
刚出殿门,她就按着廊柱止不住低喘,压抑已久的惊惶恐惧,惊涛骇浪般的朝她涌过来,浪头没过喉鼻,她窒息了似的,越喘越急,眼前混苍苍一片漆黑。
倏忽间肩头载上了一方力道,激得她急打了个冷战,“是我,”诚亲王从身后把她转过身来,把她拥在了怀里,湛湛紧紧闭着眼,听着他的心跳,把骤响的脑鸣耳噪渐渐镇压了下去。
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长,就到了秋决行刑的日子,湛湛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一天的到来,他轻抚她的燕尾,“湛湛,你别怕,我有办法,到时候我一定救临成出来。”
他们之间没有秘密,如果是个恰当柔和的办法,他应该早就已经告诉她了,他一直瞒着不说,八成是个极端的方案。
“王爷……”她惶急的抬头,他知道她是在担忧他的安全,诚亲王轻轻嘘声,截住她的话头,“你放心湛湛,我不会有事的。”湛湛迎风流泪,被他抬手摘去了泪珠。
人也惊慌,月也惊慌,十五的月亮沉在眼底,也变得黯然消沉。
一人站在凤麟洲正殿的玉阶前,任夜风吹荡,直到望见远方那抹明黄的身影,方回过神把黏在嘴唇上的发缕挽下来别在耳后。
他撩袍拾级而上,她是一副相迎的姿态走了上来,这倒是万分难得,皇帝负手停了步子,等她屈身行过礼后,叫起儿问道:“你是在这儿专等朕的?”
玉茹欠身,托着手里粉彩龙凤的蛐蛐儿罐,跟他谢恩,“奴才谢万岁爷的赏。”
皇帝转过身来,面朝阶下,月露浸得她嗓子发凉,这是她头一回称呼他为“万岁爷”,虽然还是之前的声色,只是这样亲昵的叫法儿,还是让她的嗓筒里添了些暖意。
他嗯了声道:“别再像上回那样打碎了就好。”罐子里的蛐蛐儿鸣叫不绝,余光里她垂着头,发隙里嵌着星碎月光。
她不再言声,不说退下,也不请他入殿批折子。皇帝知道她拦着他是有话要说,他在等她准备,等她酝酿,等她说出会让他心碎的话。
魏尚见两人这架势也不敢过多打扰,扫了扫拂尘屏撤了殿前伺候的一众太监,自己也躬身退下了丹陛。阶前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天际的一轮满月。
皇帝恨透了她的倔强,她直撅撅站着不开口,就是为了逼他先动唇,“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他道。
她下了几层台阶,往一旁放下蛐蛐儿罐,俯下身额头刚好枕在他靴头的边缘,叩头道:“奴才恳请万岁爷放过马佳临成。”
皇帝目光下视,她像一只折了颈的丹头鹤,抖羽扇翅做出最后的挣扎,她肩膀止不住的颤动,清瘦的手骨蜷缩起来,被月光照的惨白。
他缓缓坠下身,在阶边做下来,肘端架在膝头,交叉起了十指,望着远处茫然的问:“朕若是不答应呢?”
她抬头攥住了他的下摆,他袍底的月纹桂树,玉兔捣药的花样揉皱在她的手心,她在他面前哭过很多次,这样带哭声的惨样从未有过,“万岁爷,”她拉着他的下摆,眼檐下是坠落不断的雨帘,“奴才求求你,求万岁爷放他一条生路……”
话落她的额头又重重磕在了他靴边的台阶上,皇帝阖上了眼,她终于肯向他屈服了,她终于摇尾乞怜的冲他低头了,却是全然为了另外一个人。
他眼底发潮,睁开眼握住她的手腕扶她抬头,那些不断涌出的泪无论如何是擦不干净的,他只好擦她额头上沾染的灰,还有渗透出的血丝,他着了迷似的把她的额头打理皎洁。
“玉茹,”他轻轻唤她的名字,伸手抚在她的耳畔,“你知道朕从来不穷做买卖的,朕成全他,你便要成全朕。”
她眼睛无神的望着他,提唇轻笑一声,一滴泪从她的眼尾滑下,落入了他的虎口,她松开他的袍角,举手垫在额前,深深落下眉眼,“奴才谢皇上隆恩。”
这次她安静俯卧着,月亮低垂,她肩背上的那只燕尾舒展羽毛,高高跃进了蟾宫中的桂花树上,皇帝起身,转身的时候脚步踉跄了下,她察觉到了也起身来扶,他推开她的手,走到殿门前偏过头看了眼,又回过头去,“你退下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他的背影融入到了殿中粲然的灯火中,玉茹回过神阖起眼睛,任由月光浇头,合着她的泪一起,无声滑落。
作者有话要说:玉茹还是会和临成在一起的
第90章 何为为何
皇帝入殿后,提袍在龙椅前坐下身,掌心抚过夹袍上的彩云金龙,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两手交握支在额前阖上眼,腮边被那双紧抿的唇咬出紧绷的线条。
魏尚入殿伺候,见皇帝身姿尽显疲态,趋步上前道:“万岁爷累了,奴才伺候您就寝吧。”
皇帝抬起头抚了把前额,强打起精神道,“传奏事处,到刑部提审云贵总督,带到养心殿来,朕亲自审问他。”
魏尚了解他的脾性,皇帝下定决心要办的事情,便没有劝解的余地,说什么时候不早了,请圣躬尽早安歇之类的话,起不到什么作用,只会遭骂。
他应嗻,“请问万岁爷,可否请三法司六部的大人们……”话还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了,“朕单独审问,不必惊动其他各部。”
魏尚又应声嗻走了,谕旨被御前太监带到了奏事处,又被传往刑部,皇帝立在窗前望着大殿前太监侍卫们的身影在如水的月光中穿梭来往,刑部动作很快,不出一个时辰便用绿呢官轿把人给带到了养心殿,皇帝远远看着来人,从窗前那片月光中走了出来。
殿中唯有皇帝一人高居龙椅,恭候多时的目光有如灯火长燃,靴底跨过门槛,便踏进了那片冷漠铺陈的光泽中。
遵照圣命,云贵总督被解除了枷锁镣铐的束缚,顶戴也早被摘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套官袍加身,君臣逢面,少不得寒暄见礼,没有官帽,便省去了免冠这一步骤,他甩袖行了套全礼,跪地叩头道:“罪臣马佳志宏见过皇上,恭请皇上圣安。”
原本以为见到他自己会恼怒,会咬牙切齿的质问,然而皇帝心里此时却异常的平静,下面那人的身影并不陌生,如他这样年过五旬,头发半白仍然在朝为官的臣工并不算少。
多年酝酿的情绪,到头来压在心底化成了一声嗟叹,“起身吧。”皇帝的声调很平淡,这是让云贵总督也万万没想到的,他扑了扑下摆起身,半旧的江崖海水纹看进眼里有些失色。
“如果朕没记错的话,总督大人上次归京还是五年前?”皇帝问道:“朕数次召见,你为何屡次推脱?公务余暇,这等君臣之义有那么难以维持么?”
“回皇上,”云贵总督躬身稽首道:“罪臣寸功未建,有愧皇恩,无颜面见圣上。”
皇帝冷笑,“总督大人何必妄自菲薄,近两年云南文教兴盛,养济慈惠,跟某些溜号钻沙的碌碌无为之辈相比,可谓是功劳不浅,朕问你,一个贤能重臣,缘何愚昧不肖,闹事作逆?你到底是大邧的子民还是心甘情愿做外藩的拥趸?事到如今,你不妨跟朕说实话,你跟平西王之间,到底有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
皇帝的辞色尚算温和,然而这样一连串的质疑,个个都极具分量,震耳发聩,云贵总督撩袍子,重新跪在了地上,俯肩道:“回万岁爷,臣罪该万死。”
一句罪该万死,回应了皇帝心中所有的疑虑,这便是认罪了,他起身缓缓踱步到南窗下的茶桌旁,执起粉彩茶壶自斟了一杯茶,嘴唇蠕动了问,“何为?”
云贵总督随着他的步子调转方向,叩头道:“回皇上,两年前,奴才曾经跟平西王府做过一宗买卖,用二十架火炮,三百支火绳枪换取了他们王府上所产的五千斤普洱茶饼。”
皇帝端起茶盅微抿了口茶,望着灯芯里跳跃的火焰发怔,“为何?”
“回皇上,”云贵总督直跪起身体拜手,额头的青筋凸起,拜手道:“奴才这样做并非是,谋取私利,亦或是襄助平西王,奴才这样做皆因泰安公主……”
皇帝双眉紧锁,强抑着怒气,哂笑着打断他的话:“好一个满口胡言,刁滑无赖的叛臣!你自己利令智昏,做出大逆不道之事,事到如今竟然敢反攀泰安?!”说着愈发的怒火不胜,掷出手里的茶盅碎在他脚边,“降荻她雪胎梅骨,冰清玉洁,岂是你这等叛国贼子任由诬陷的,你信不信朕现在就杀了你的头?!”
“皇上息怒……”云贵总督眼底有浑浊的泪水溢出,“皇上误会奴才的话了,奴才的意思是,奴才所做的这些卑鄙行径是出于对泰安公主的保护,并非意指泰安公主是背后的主使,这件事情泰安公主从头到尾,直到现在也并不知情,还请皇上明鉴!”
皇帝手扶着桌边坐下身来,他看了眼殿侧的座钟,戌时三刻,时辰尚早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乏困,用手支了前额掩面,听云贵总督继续解释说,“……三年前平西王就曾找过奴才,提起这宗买卖,奴才当即就拒绝了吴晟的这个提议并奉劝他好自为之,可是后来奴才接触到了学政上的一些事宜,有幸结交泰安公主,不瞒皇上您说,这过程中奴才的信念发生了动摇,公主为了操办缅子学馆,选拔寒门子弟,很多时候其实都是公主自费腰包打理学馆内的相关事宜,学馆内学生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泰安公主一手承办的,以至于后来入不敷出,学政上的拨款短绌,公主她甚至变卖了自己的嫁妆资助学生们读书参考……”
皇帝问,“吴晟那畜生是干什么吃的?他对泰安的付出就不管不问么?”
“回皇上,”云贵总督道:“听泰安公主自己说,吴晟曾经好几次提议要动用平西王府的财力援助学馆内的建设。作为忘年之交,泰安公主私下里跟奴才谈起过她的难处,公主说朝廷总有一天要削藩的,夫家跟娘家她不知道该如何选择,再未确定立场之前,公主是不肯接受夫家任何接济好处的,再后来吴晟又找到奴才,重提旧议,他说他要的这些武备器械仅仅是为了自卫,至于平西王府用来交易,提供的那五千斤普洱,他可以帮忙找到合法的销售渠道代为转卖,不过得到的银两,其中的四成要拨调到云南学政上使用,他所做的一切也只是为了支持泰安公主办理学馆的心愿,学政上给缅子学馆的拨款仅仅是杯水车薪,奴才私心泛滥,实在见不得公主一人在当中苦苦支撑,于是便同意了他的提议,平西王让奴才在公主面前保密,事成之后,奴才也只是告诉公主是朝廷加大了对云南学政方面的支持,才有了凭空而来的资银。”
“所以,”皇上摘下手问,“你跟吴晟所做所为都是为了泰安?那批枪炮的下落事后你可曾追踪过,还有你贩茶的那六成银子的去向何在?”
“回皇上,”云贵总督声态平稳的道:“奴才事后亲派人查过,那二十架火炮,三百支火绳枪确实被吴晟一直封存在平西王府上,并未被他分派使用过,至于奴才从吴晟那里得到的那六成银子,奴才以云南学政的名义存放在云南本地的一家钱庄。”
皇帝望着天头的明月,“所以依你之见,平西王并无逆心?你跟他除此之外,也并无其他来往?”
听他应是,皇帝又问,“学政上有难处,为何不上奏于朝廷?还是说你们压根儿就不信朕会关照云南?”
云贵总督一怔,“奴才……”
这番犹豫说明了一切问题。皇帝从圈椅里起身,负手立于窗前,沉默良久方启唇道:“降荻是我的妹妹,幼时,她是我们兄妹几人中皇考唯一肯抱在怀里教养的宝贝,便是瞧在皇考的面子上,朕哪里忍心让她受苦,听你一叙,想必她在云南也不缺乏关照,这样倒让朕放心了,”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朕不明白,为何你,为何她,为何天下人都笃定朕一定会对云南下手?朕的苦心,又有谁能看的清?”
他兀自沉吟一番,从窗前转回身来,“如果这件事情,你第一时间就上报朝廷,其实误会是能一早就解开的,也不至于被检举揭发,成为旁人嘴中的叛徒,君不信臣,臣不信君,双双错怪以至于酿成大错,最后逼得朕不得不使用非常手段“请”你回京了。”
这个手段自然指的是遇刺一案背后皇帝的各种曲折安排。云贵总督神色坦然,毕恭毕敬的道:“皇上曲划周密,令臣实感佩服,臣虽无逆反之心,却犯下逆反之举,虽无歹念,却胆大包天,私/贩/军/火,奴才一己之过由奴才一人承担,这次回京奴才抱着必死的决心,请皇上绕马佳临成,奴才那侄儿一命,也请皇上勿要降罪于平西王府。”
皇帝听了没有言声,足靴在他眼前足足徘徊了有半个时辰,“马佳志宏。”
他闻声抬头,“奴才在!”
“其实朕原本可以免你一死,”皇帝凝视他,拇指上拨转的白玉扳指停滞下来,“然而你违法犯罪是实情,自身并不清白,平西王府如今不反不代表今后不反,如果用你的命保云南的太平,你可愿意?”
“奴才愿意,”云贵总督拱手,“还请皇上明示。”
“朕的这个计划酝酿已久,”皇帝松下胳膊,食指在茶桌上轻轻的叩响,“…………这件事情一旦成功,事后如果平西王府老老实实,偏安一隅,他太平一世,朕便保它云南平安一世,只是前提是总督大人必须死。”
皇帝的目光森然望过来,“给你些时候,不妨细做考虑。”
话音未落,云贵总督便叩首道,“奴才罪该当诛,今蒙圣恩,请皇上赐罪,朕愿意以性命成全圣上的决策。”
皇帝颔首道,“至于马佳临成,你不必担心,朕已经答应了一个人救他一命,便不会食言。”言罢叫了刑部的差役们进门,在殿外给他重新套上了枷锁镣铐,他冲门内的皇帝躬身行了最后一礼,“奴才谢皇上隆恩。”随即转身离去。
皇帝望着他的背影远去,长喟了一口气,回过身看到地上的碎瓷,拿了托盘撩袍蹲下身,一片一片的挨个儿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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