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宣采薇记得,当时承启先生带她来此,是因为承启先生这位故人,也就是茅草屋真正的主人,点翠婆婆的志向――
在浪涛浊世之中,担起承前之责,寻一启世之人。
而她,正是被承启先生选择的启世之人,也是贯彻点翠婆婆志向之人。
恍惚间,宣采薇想起自己当时答应承启先生的心情。
那种澎湃,激动,前所未有的心情。
好一会,宣采薇点了头。
其后,便跟着承启先生去到了她京郊别院。
日子一晃,七日过去。
这七日,承启先生和宣采薇的大师兄薛然皆是居住在京郊别院。
承启先生虽有一座漂亮的京郊别院,可却没几个下人,尤其他跟薛然都是男子,下人也尽是仆从。
一开始承启先生和薛然担心宣采薇一个人住不惯,本想着去为她找些丫鬟,好生侍候她。
但谁料,宣采薇却摇了摇头,开始自己一个人料理起居。
虽然只是简单自己收拾屋子,给自己梳洗打扮,但也比先前金贵的贵女生活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
薛然有些担心,经常去看自己这位小师妹。
却见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甚至眉头舒展,似有宽慰。
好像她所有事都亲力亲为,让她有种莫名满足的安心感。
薛然不解,但也将这些事都报给了自家老师听。
老师听完后,表情也说不上是无奈还是赞同,似乎在两者之间,最后只淡淡凝了一句话。
“随她去吧。”
这一句,随她去,又是好几日。
宣采薇住在京郊别院的这段日子,并没有练棋,但也不是没碰棋。
别院就只有承启先生,薛然和宣采薇会下棋。
所准备的棋子也是供给三人。
但宣采薇每日都会去到洗棋子的地方,跟着下人们一起洗棋子。
一开始薛然发现的时候,当然吃惊。
饶是他是个粗汉也知道,他小师妹是个堂堂娇小姐,即使现在不是,曾经也是。
哪里能干这些粗活不说,更不能跟一群大老爷们混在一起干活。
最重要的是,小师妹没带面巾。
薛然记得以前的小师妹,便是吃饭之时要摘面巾,也得环绕周遭看有无陌生男子。
小师妹,是一个极其守礼之人。
可现在,她似乎将这些都看淡了。
这件事,薛然同样告知了承启先生,难得,承启先生也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接着,承启先生让薛然带路,似乎要亲眼所见,才肯相信。
洗棋子的地方,在别院的东南角,一个拱门之后的水池。
水池是山间活水,带着灵动的山水滋味,用来洗棋子,似乎连棋子都多了几分灵性。
承启先生被薛然带到一个拐角的地方,两人扒拉着墙角就朝着拱门里面看。
果然瞧着宣采薇卷起了袖子,用发带绑住了两边袖口,然后坐在一个矮凳上,膝盖上放着一个盆,盆里有一盆清水,清水下面全是小棋子,眼下宣采薇正一手拿着一个黑不溜秋的手帕,另外一只手在清水盆里捞了一下,捏着一颗白亮的小棋子。
宣采薇捏着棋子抖了抖水,有些脏水甚至落在了她的衣服上,她不知是没看见,还是不在意,脸上一个表情都没有。
待小棋子稍稍干了一些后,宣采薇用手帕仔仔细细将白色小棋子擦了擦,擦到干净到不然一丝尘埃,连个指纹印都看不出来,宣采薇才规整地放在一旁摊开荷叶上。
似乎是让小棋子被阳光暴晒下。
宣采薇的动作俨然已经有些熟练。
承启先生问向一旁的薛然道。
“她干了几日?”
薛然回道:“有个三四日了。”
薛然接着道:“老师,我们要不要管管?”
薛然:“小师妹这样,很有些不对劲。”
承启先生先是点点头,其后又摇摇头。
“管肯定是要管的,但不是从你小师妹这里下手。”
薛然不解:“那从哪里?”
承启先生道:“先把其他几个下人换走,如果你小师妹嫌一个人洗棋子无聊,就去挑几个伶俐讨喜的丫鬟,送在这里跟你小师妹一起洗棋子。”
显然承启先生这话,不是不赞同小师妹洗棋子,而是不赞同小师妹跟一群大老爷们一起洗棋子。
这些家仆都是在府上多年的,承启先生倒是信得过,信归信,可总归不好让宣采薇一个女儿家,同这群大老爷们走太近。
薛然眉心皱了皱:“可小师妹这样不正常,跟她以前完全不一样……”
薛然还想说什么,却被承启先生打断。
“哪里不正常,你看你小师妹,你仔细看,她唇角是不是在上翘?”
薛然偏头看了一下,果然如此,他点了点头。
承启先生解释道。
“这便是说明,你小师妹现在在做一件令她开心的事。”
“可这……”
“你再品品,你小师妹自打来了这京郊别院,你可有见过她展颜?可有见过她像刚刚那样,唇角上翘?”
薛然老实地摇摇头。
承启先生道。
“你小师妹难得寻个趣味,你可别打扰了她。”
说完,承启先生便拍拍薛然的肩,示意他将刚刚他说的话安排下去。
其实,还有一段故事,薛然并不知道,是宣采薇来别院的第一天,跟承启先生有一段私下的对话。
也是因为这段对话,承启先生能理解宣采薇现在的所作所为。
宣采薇被承启先生带回别院,东西都没放下,便去找着承启先生。
“老师,您先前所说的启世之路,我应该如何做?”
“眼下,我们是不是该提上日程?”
“先前,学生多有懈怠,还请老师莫要见怪。”
宣采薇一连说了好几句话,言语中带着几分急迫,但都是在催促承启先生给她下达任务,似乎这个任务能让她找到一个前进的方向。
但承启先生却是微有沉吟,其后摇摇头道。
“不急。”
宣采薇皱了皱眉,不赞同。
“如何不急,眼下学生已然十六,不论是考棋待诏还是讲学棋道,都不是一朝一夕都完成之事,学生和老师都继承了点翠婆婆的遗志,而且,学生希望能尽快帮助点翠婆婆实现理想,也能更好地帮助现世之女子棋道。”
“多拖一日,便是多耽误一日功夫。”
宣采薇知道自己来到承启先生的别院后,先前承下的担子,便更有义务将其做好,况且她现在亦有心想去做好。
她总得忙些,才能慢慢淡忘先前那些过往。
可承启先生却另起了一个话题道。
“但采薇,你别忘了,我当时说的是你选择的是自己的路,这条路,不是点翠婆婆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你自己的。”
宣采薇执拗。
“我现在就是在我选择的路上前进。”
承启先生摇了摇头,从一旁的棋罐里拿出一颗棋。
“现在的你,就像这颗棋。”
承启先生将棋子随意在棋盘上下了一处。
“由执棋人,随意驱使,走到何处,不是你的想法,而是执棋人的想法。”
“可我寻你来,不是想让你当一颗棋子,而是想让你当这一个执棋人。”
“所谓的任务,你不应该问我,你应该问问自己。”
“是否真心想承担起启世之责。”
“学生来了,自然是……”
承启先生抬手,止住了宣采薇的话头道。
“不着急回答,而且你也不是像我回答。”
承启先生指了指棋盘上,那颗静静躺着的黑色棋子,同宣采薇道。
“你该是向它回答。”
“届时如若有一日,你所行所做,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棋子,也便是你真正想明白的那一日。”
说完那句话,承启先生便挥手让宣采薇离去了。
其后,便有了洗棋子一说。
承启先生不否认,当她看到宣采薇心无旁骛地在那里洗棋子的时候,心里明显乐开了花。
他知道宣采薇是个天才,却未曾想,于棋道的悟性亦是他平生仅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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