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浅安收回视线,看完外命妇队伍再看内命妇队伍,一众女眷倒是不分左右内外,虽神态各有不同,但都不曾因刚刚落幕的飞鱼卫大案,而影响过节的好心情。
至少表面上,个个都为宫中后来传出的喜讯而高兴。
继慧嫔之后,前几天又有几位低等嫔妃诊出喜脉,皇上于今天一早就大肆封赏后宫,连道三声双喜临门,好得很!
好个球球。
端午节时双喜临门,中秋节也双喜临门。
念浅安偷偷撇嘴:双喜临门这四个字真廉价真好用,每次刮完腥风血雨就整一次双喜临门,套路,都是皇上的套路。
她这边有滋有味地品味世间百态,那边皇上吭哧吭哧爬上德胜门的城楼,说完老长一篇中秋祝词,表示大家吃好喝好玩好朕与民同乐后,龙心大悦地轻快飘下城楼,龙爪刚霸气地扶上龙辇把手,紧跟着就响起清脆而尖锐的净鞭声。
其后繁文缛节不必赘述,只说皇上领着朝中官员于太和殿入席,女眷队伍的行进速度终于大幅度提升,嗖嗖嗖进了后宫举办大宴用的交泰殿。
正式开动前总算人性了一回,给心累身更累的女眷们留了一刻钟松散筋骨、重振精神的更衣时间。
小豆花和小豆青早就奉了陈太后的命,立即紧紧跟在念浅安左右。
大概是切身经历过端午节风波,挨过一顿板子死里逃生的小豆青仿佛历练出来了,言行举止越发沉稳,静静笑看小豆花叽叽喳喳地请安寒暄,觑着空才凑近念浅安低声道:“奴婢已经在正殿、暖阁各处都暗中安排好了人手,绝不会再出纰漏,累您受牵连。”
念浅安见她微笑中透露着黑眼圈,不像过节倒像过鬼门关,担心她紧张过头走向另一个极端,忙替她松松弦,“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搞得我也很紧张。你仔细想想,我还能受谁牵连?”
念甘然如今也算是有姜贵妃罩着,念秋然说到底是三房庶女,即不得念家看重又是个彻底的小透明,一会儿就算要和周氏分开,也会跟念浅安在一起,谁会吃饱了撑的算计念秋然?
真有心牵扯念家,上次出事的就不会是李菲雪了。
且李菲雪已然是京城皆知的六皇子宠妾。
她的闺蜜团规模虐归虐,但她真心在乎的也就李菲雪、念秋然两个,这么算下来,眼下还真没剩下谁能再牵连她。
一叶障目的小豆青:“……六姑娘说得在理,是奴婢想太多了。”
又心疼又好笑的念浅安:“……想太多比啥也不想好,请继续保持不断努力哟!”
小豆青展颜一笑,黑眼圈似乎都没那么重了。
一旁小豆花看似没心没肺,其实这些天眼看小豆青精神状态不对,没少暗自忧心,此时见状不由也跟着松了口气,拉着小豆青笑道:“还是六姑娘会疼人,一句话就让姐姐茅塞顿开了。六姑娘,奴婢们服侍您进正殿。”
后半句是对念浅安说的,二人扶着念浅安入席,站在安和公主和念浅安身后布菜、添茶酒。
她们不再忧心会出什么幺蛾子,有人却上赶着要闹幺蛾子。
此时刚开宴,各家夫人、奶奶带着家中姑娘坐在一起,皇子所新进门的几位皇子妾,也站在各自的婆母身后伺候。
李十姑娘――现在该叫小李氏了,她恭敬地为王庶妃续满果酒,借着转身退开的动作挤开另一位三皇子妾,眼中既有对那位三皇子妾的挑衅,也有背对王庶妃后浮现的不屑。
比起她针锋相对的小动作,那位三皇子妾却是一副文静柔弱的模样,隐忍地侧身避开,半垂的脸上却飞快闪过一丝看好戏的笑意。
心道李家姐妹一嫡一庶,偏都做了皇子妾,外人难免分个高下,小李氏那样上不得台面的德性,也一心想争个高下呢。
果然就见小李氏借机停在李菲雪身旁,翕合嘴角轻声道:“四姐姐今非昔比,如今皇子所里谁不知道四姐姐的大名?这才进门几天,就成了人人尽知的宠妾。四姐姐真是好本事。一朝飞上枝头就连妹妹都不认了,枉费妹妹惦记着四姐姐,几次想找四姐姐亲近亲近,却一再被四姐姐拦在门外不得而入……”
李菲雪抬眼,看的却是周皇后的桌面,见周姑姑伺候得熟练细致,轮不到她插手,就重新垂下眼眸,仿佛没听见小李氏说的话,纹风不动的矜持静立着。
小李氏最恨她这副高高在上的嫡女做派,越发语带讥讽道:“别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就能成真凤凰。你是母亲肚子里爬出来的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只能给人做妾!三殿下好歹为我特特备了聘礼,你呢?再体面,也只得了六殿下一句空话。”
什么为了李菲雪不纳二妾,男人一时鬼迷心窍的漂亮话,不过是面子上好看罢了!
她的纳妾礼虽仓促,但三皇子可是为她破例求了姜贵妃允准,正经下了聘礼的,私下也常来她屋里,对她可比嫡母嫡姐好一百倍!
李家岂敢扣下她的聘礼,还不是得原原本本地陪给她做“嫁妆”?
她这样得了实惠得了里子的,不知比李菲雪强出多少去!
李菲雪有什么?
不过是两个李家出来的贴身丫鬟,还有那些带不进宫的所谓陪房。
有还不如没有!
三皇子特意拨给她的宫女,现在还不是照样对她俯首贴耳!
“只盼四姐姐能一直这么受宠,别到时候没了宠爱,面子丢了,里子也没着落才好呢。”小李氏越说越得意,斜睨着李菲雪恨恨刺道:“我倒要看看,你这个宠妾能有多长久!别等凤凰变野鸟,掉转头想认我这个妹妹就晚了。我没四姐姐狠心,万万不敢不认母亲的,哪天母亲要是为你求到我跟前,我一定好好’招待’母亲!”
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
李菲雪终于正眼看向她,却是不恼不怒,微微一笑突然扬起手,出手如电地狠狠甩出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小李氏精心描绘过的脸上瞬间肿起清晰无比的巴掌印。
下足死力的大耳刮子,扇得小李氏忘了身在何处,一时又惊又痛,忍不住发出一声尖叫。
只有碗碟轻碰声的大殿,瞬间静得只剩小李氏惊叫的余音。
姑娘们或惊或呆,齐刷刷看向皇家女眷所在的上首。
贵妇们则险些齐刷刷噎住,有志一同地在心里怒骂晦气:还让不让人愉快地进宫领宴了!
果然是宴无好宴。
啧,又怎么了?
第140章 神仙打架
端午节的闹剧犹在眼前,今天中秋宴还没正经吃上两口呢,又闹什么?
再说宫里是什么地方?
就算有现成的热闹,也只能干看着不能亲自下场掺和,真是神仙打架,憋死凡人。
一众贵妇们按下小激动,又浮起小期待,心情复杂地边腹诽边瞄向上首。
瞬间成为焦点的小李氏惊回神,又是痛又羞恼,一张脸红成猪肝,随即煞白:她确实想踩下李菲雪,叫所有人都瞧清楚,她才是姐妹中最值得注目的那一个,但绝不是眼下这种情形!
小李氏死死捂住脸,刚想开口辩白,就见眼前一花,李菲雪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盈盈福礼抬起脸,泫然欲泣外加含羞带怒,颤声道:“惊扰诸位,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如此失礼,却是不得不为!小李氏言语中对六殿下不敬、对家慈不孝,妾身实在不能放纵、不敢轻忽!”
说着身子晃了晃,跪地请罪道:“妾身身为嫡姐,教导庶妹本是应当。错在不该一时气不过,在太后、娘娘们跟前失了规矩。妾身甘愿领罚。”
她打那一巴掌没错,只错在不该这个时候在这里出手教训庶妹。
这个前世今生都不老实的庶妹,她早就想打了!
真痛快。
不仅痛快,还能顺便利用这蠢货坐实她宠妾的名声。
否则,她岂会忍着听完这蠢货满嘴喷粪?
李菲雪心里嗤笑,面上态度坚毅,语气决然。
偏跪得位置太好,把座次如铁三角一般的陈太后、周皇后、姜贵妃都跪全了。
不孝不敬这样的大帽子,饶是姜贵妃有心做好人,也不好冒然开口,眼角瞥见陈太后仿佛喝高了自顾闭目养神,目光短暂一滞,转向周皇后,未语先笑道:“这事儿只能交给姐姐处置了。”
她再有贤名,名分上仍只是贵妃,这样的事体自然该交给周皇后做主。
小李氏闻言脸色更白,见平日待谁都公正亲和的姜贵妃不愿出头,这才生出害怕来,但她敢选在此时挑衅李菲雪,虽被李菲雪抢占先机说绝了话,不好对号入座,却也早准备好一套说辞。
没了阻挡正准备挺身而出,不防身边的两位四皇子妾似被“不孝不敬”的罪名吓到,齐齐离她远了些,无意间撞上另一位三皇子妾,柔弱身形一个不稳,不小心绊了她一脚。
这下脚步错乱,眼见着就要颜面着地,小李氏猝不及防,忍不住又是一声惊叫,心里恨得只差滴血,暗骂另一位三皇子妾贱人!竟敢暗算她!
回头她一定要找三皇子好好哭诉一番,叫三皇子看清贱人柔弱面具下的真面目!
心里发狠,面上慌乱闭眼,忽然身子猛地刹住,睁眼才惊觉是李菲雪伸手托住了她。
“小李氏!这是宫里不是家里!”李菲雪偏头看向形容狼狈的小李氏,两分心痛三分失望五分恼怒,“以前在家母亲纵着你,我让着你,但你现在不是李家女,而是皇家妇!你对我不悌也就罢了,不该一而再不要脸不要皮地丢人现眼!”
当真是嫡姐风范,好生隐忍好生正气!
小李氏噎得倒仰,张着嘴抖着唇,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辩起。
姑娘们看得目瞪口呆,一众贵妇们则另有感悟:看来传言不假。这李菲雪听说是姜贵妃看上,随后请示皇上皇后,为六皇子定下的,后来听说六皇子拿年纪小不能圆房说事,她们只当六皇子是故意跟姜贵妃打擂台呢。
别说皇家了,任是高门、矮户,或娶或纳未及笄的姑娘即便不常见,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
六皇子因此不肯纳二妾,不是打姜贵妃的脸是什么?
如今看来,六皇子竟是真的宠李菲雪。
不然李菲雪哪儿来的底气,敢这样做张做致地闹事儿,根本是持宠而娇!
未出阁时只觉得李菲雪沉静矜持,名声不显,一出阁得了男人依持,就抖起来了!
贵妇们心情更复杂了。
念浅安却是抬袖掩面,生怕忍不住笑出声:瞒她瞒到死的魏家人全是戏精,没想到李菲雪也是戏精!梨花带雨、摇摇欲坠什么的,入戏好深哦!好想笑场啊救命!
对面徐氏也正抬袖掩面,慈母心一半安稳一半高悬:看来女儿是真得宠。没有男人的宠爱,怎么会越活越小,脾气倒似回到了那场大病之前的样子。她竟说不出这样子是好还是坏。
她即为女儿高兴又为女儿忧心,偏此情此景下,陈太后和周皇后都没说话,哪里轮得到她为女儿出头?
周皇后仿佛听见了她的心声,不看姜贵妃,只看半边脸肿、形容凌乱的小李氏,懒懒开口道:“不论其他,小李氏这德言容功确实该好好教一教。王氏?”
她秀眉微皱,满脸不耐烦:吃亏丢脸的又不是她儿子的妾,要她做什么主?谁家的妾谁家做主去。
周皇后点了名,众人不由去看王庶妃的坐席,结果座位空空,王庶妃正扶着贴身宫女,顺着墙根小步小步往外挪。
别说姑娘们哑然无语,连世面见很多的贵妇们都:“……”
更别说高居中宫的周皇后,再神仙属性也被王庶妃气笑了,“王氏!你做贼似的往外溜个什么劲儿!”
贵妇们内心:……不是,就算王庶妃真跟做贼似的,皇后您也别直接说破啊!
有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后就算了,又冒出个举动诡异的王庶妃,她们假装没事假装得很辛苦好不好!
贵妇们深沉的目光落在王庶妃身上,即便她不能领会,也依旧被周皇后一句话说得脸色紫涨,回话的声音只比蚊子叫大一点,“嫔妾身子不舒服,请娘娘准嫔妾告退……”
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又慌乱又苦涩。
她算是看明白了,小李氏敢不管不顾地闹腾,眼里哪有她这个便宜婆母,多半是仗着背后有三皇子,又有姜贵妃平时一视同仁,待小李氏如同待两位四皇子妾,倒纵得小李氏越发不知分寸、不分轻重。
贴身宫女曾劝她的话,她终于不再犹疑,全听进了心里。
这宫里谁都能做主,唯独她不能。
连个正经位份都没有,凭什么和其他人比心计手段呢?
贴身宫女说得对,上次还对她热情示好的周氏,这次再见连看也不看她一眼,曾以为能为三皇子纳念家女的她,活像个笑话。
操不起的心,她何苦为难自己,进而为难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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