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是猎猎的风声,跟着老者走后,商折霜就彻底放空了自己其它纷杂的思绪,心中只存了一件事。
――做个了断。
其实她又何尝读不懂,戚伯语气中的焦急。不过她也知道,若商辞寒知道了她的踪迹,又知道与她一同的人是司镜,于司镜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商折霜轻功极好,而那个老者的也不差。
不至一刻钟的时间,重重叠叠的街巷楼阁,便逐渐从他们的眼前淡去了,视野之前是一片广阔之地。
在穿流而过的溪水之畔,她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人穿着深蓝色的衣袍,衣摆上绣着浅银色的繁复花纹,外披月白大氅,发以发带束起。
乍一看便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贵家公子,但商折霜却知道,此人深不可测,比起司镜,她甚至更为忌惮他一些。
对商辞寒的警惕,就像是与生俱来,刻在骨子中的本能。
商辞寒见商折霜来了,转过身来,面上绽开一抹笑意,唤道:“我就知道阿姐舍不得我出事。”
“你当我不知道,你不过就想骗我前来?”
“可阿姐不也甘愿受骗。”
商辞寒笑起来时,脸颊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一派懵懂纯真的模样。可商折霜知道,他这副纯良模样之下,掩着的是重重的戾气。
“商辞寒,够了。”她皱了皱眉,显然没有兴致与他演戏,“你骗我来这里,到底想做什么?”
听闻此言,商辞寒敛下了眉目,面上的神情就似一只无辜的小兽,继而将声音也放得轻柔了许多:“我只是想带阿姐回去,好好地保护阿姐。”
“若我说,我不想回去呢?”
“那阿姐也得回去!”商辞寒猛地一抬头,面上原是故作伤心的神情,在刹那间变得狠厉,“阿姐,爹娘死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在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辞寒一直很想你。”
“我说了,过去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阿姐当然不记得了……”商辞寒轻轻地笑了,那张先前宛若孩童般纯真的面颊,竟是浮起了一丝妖色,“我怎么舍得让别人伤害阿姐呢?”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阿姐觉得不需要……可我一直都在保护阿姐呢。”商辞寒摇了摇手中的小铃铛,在须臾间引起商折霜腕上红线的一阵震颤。
“商辞寒。”商折霜的眸色冰寒,几近是从齿缝里憋出这句话,“闹够了没!”
“阿姐就这么不愿与我待在一起么?”商辞寒那双带着妖色的眸子中,划过了一丝受伤,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些困惑,“可阿姐,自小你就待我极好,我发誓,要一辈子对阿姐好,阿姐怎能不要我了呢?”
商折霜知道,商辞寒此人根本无法沟通,而她与商辞寒的对话向来如此。
她听不懂他的话外之音,他也不理解她所追求的自由。
且商辞寒每每与她说儿时之事时,她就算不记得,也总能察觉得出,商辞寒是编了一套谎言在诓骗她。
既然商辞寒连真相都不愿意告知于她,她也没必要与他白费口舌。
商辞寒还在“回忆”着他们幼时发生过的事情,低着头,作了一副无辜的姿态,并未窥见商折霜眼底的冰冷,更难察觉到她的下一步行动。
当他抬起头时,原先离他十尺之遥的女子已然飞身至他的面前,而她手向着的地方,竟然是他腰间的佩剑!
商辞寒倏然一个侧身,想阻断商折霜的动作,然女子似是预料到了他的行为,顺着他侧身的方向,翩然掠过了他伸来的手,还抽出了他腰际的佩剑!
泛着冷光的剑映着商折霜现下有几分阴寒的眸子,竟叫商辞寒一向沉静的心,在这一刹,跳得无比剧烈。
他沉下眼眸,故作镇定:“阿姐,纵使你拿着剑,也打不过我。”
“我知道。”商折霜无所谓地勾了勾唇,“毕竟爹娘教你武功,却不愿教我。”
“阿姐……”
商辞寒似是有些慌了,却见她轻巧地提起那把剑,放至于腕上,就要割断自己手上的红线。
“阿姐!你分明知道这条红线连着你的血脉,连着我们商家的血脉!”
“就因为如此,我便要心甘情愿地当个傀儡,任你摆布?”商折霜笑得讽刺,“纵使你不愿说,我也能猜到,爹娘到底将我当作了什么。”
她淡淡地看着即将触碰到腕上红线的剑刃,偏了偏头,看向商辞寒:“不过,我都已经猜到了爹娘对我的态度,那些过往是否隐瞒,有这么重要么?”
作者有话要说:病娇弟弟上线。
黑莲花司镜:糟糕,地位不保。
霜霜:没事,我还是更喜欢你。
小天使们好像都很希望我发糖,神棍未廿九掐指一算,大后天发糖~
第52章 亭午(九)
商辞寒的脸色在这一刹变得铁青。
他知道商折霜的言下之意。
她不需要他名为爱的拘禁,更不需要他名为爱的隐瞒。
她根本就不需要他!
可是……他只是想要保护他的阿姐啊。
自胸腔翻涌而上的妒忌与不甘,几近将他整个人淹没。
“阿姐,血肉至亲于你来说,还没有司镜那个外人重要么!为什么要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要帮他做事!”
“因为我喜欢,也愿意。”商折霜轻笑了一声,指尖抚过锋利的剑刃,缓缓抬起眼眸,“商辞寒,你知道么?只有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这副,连我自己都厌恶的模样。”
风声很轻,所以商折霜说的这番话语,就似被放大了一般,如洪钟,响彻在商辞寒的脑中。
他紧紧握住腰侧已经空了的剑鞘,手上青筋凸起,问道:“阿姐……到底想要我怎么做?”
“我?”商折霜将剑尖扎入了腕间,面色极度平淡,看着那根逐渐收束得越来越紧的红线,她缓缓开口道,“阿姐不想你怎么做,只想你,从现在开始,为自己而活。”
在鲜血涌出的一刹,商辞寒差点要以为商折霜知晓了自己过去的一切。
但是,她没有。
她口中“为自己而活”的意思,是让他别再来干涉她的生活。
可是,他只是想补偿她啊,他是真心实意地珍惜着,想爱护自己唯一的阿姐。
――那个儿时会哄他入睡,无论他做了什么荒唐事,都不会怪罪于他的阿姐。
他会把她喜欢的东西,全都奉到她的面前,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他都会替她完成,而过往带给她的伤痛,他也要让她全部忘却,只要她能心甘情愿地留在他身边。
这样,都不行么?
刺骨的疼痛从手腕蔓延而出,然,商折霜表现的却很平静。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冷血,甚至连血脉至亲都可以弃如敝履,但她着实是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
过往的一切,既然商辞寒不愿让她记起,便罢了。
反正她也从不是一个耽于过往的人。
因为她的血与商辞寒的剑,腕上红线的灵力与阴气开始疯狂地向外倾泻,而商折霜却始终捏着指尖,没再说一句话。
她知道,她与商辞寒之间,先崩溃的那个永远会是商辞寒。
果然,商辞寒按捺不住了。
“阿姐,收手吧,我放你走。”
商辞寒将视线紧紧地凝在商折霜腕上的红线上,眉头紧蹙。他知道阿姐一向不喜欢他对她所有的作为,却从未想过,有一天,阿姐竟会想切断与商家的所有联系。
――虽然他亦觉得,商这个姓,根本就配不上阿姐。
“阿姐,是我做错了,你原谅我吧。”他的眸中覆上了一层哀色,声调也几近变为祈求,“阿姐,你可以恨商家,也可以拥有你想要的自由,但是你不能丢下我啊……”
在这一瞬,商折霜的心就似被一双手拧住了一般,一股深深的窒息感,包裹住了她,叫她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这番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呢?
她抬头对上商辞寒的双眼,试图从其中探究到过往的点滴。
然她的记忆,仍旧是一片虚无。
风声停止了,血落下的声音也停止了。
商折霜倏地觉得有些恍惚,但这或许只是失血过多的眩晕。
她的心中始终记挂着另一个人。
她压低了声音,尽量平息自己就快要克制不住的喘息,将声音放得平淡:“辞寒,放过我,也放过自己吧。”
商辞寒依旧呆呆地站在原地,但却没有上前阻她。
她一掷佩剑,将其丢到商辞寒的脚下,最后回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竟冲他笑了笑。
商折霜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几近被风吹散,但商辞寒却听得清清楚楚。
他的阿姐,他一直渴望能将她留下,去保护的阿姐,对他说“谢谢”。
可是她又谢他什么呢?
谢谢他不再纠缠,也谢谢他愿意放过她。
商辞寒缓缓上前拾起了被商折霜丢至脚下的佩剑,那剑上还沾染着她殷红温热的鲜血。
他伸出手,将剑上的鲜血拭下,放至唇边。
腥甜的血的味道,裹挟着红线泄出的灵气与阴气,萦在了他的舌尖之上。
他的目光倏地变得阴沉,几近就快要反悔自己刚刚放走商折霜的行为。
不该是这样的,纵使阿姐失血过多,昏了过去,他也可以带她回商家,让阿姐永远都只陪着他一人。
然心底一个小小的声音却在隐隐提醒着他,只有他遂了阿姐的愿,阿姐才会待他如以前一般好。
可他又该如何抉择呢?
商辞寒第一次觉得有些苦恼,他为人心狠手辣,从不顾惜与任何人的情分,甚至包括爹与娘。
――只有阿姐,一直都是他命中最大的变数。
他厌恶司镜,嫉妒司镜,却又不敢动他。因为他知道,若阿姐因为司镜下定了与商家了断的决心,便也能因为这个男人,彻彻底底地与他反目成仇。
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看到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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