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甄正思忖着,陆宴便顶着苍白的脸色,干涩的唇,咳了两声。他的伤口眼下正是严重,别说是咳嗽,便是稍微动一下,都会引起再度出血。
这不,他背上被缠好的细布,经过震颤,立马就出现了一道鲜红。
情急之下,沈甄也顾不得其他了。
她半蹲半跪在床边,喝了一口手中苦涩的药汁,覆上了他的唇。
她的唇分外柔软,就像是刚剥开皮的荔枝肉,贴上的来一刹那,陆宴浑身一僵,他不曾想,药汁从她的口中渡过来,竟是连苦都尝不出了。
沈甄见他没反抗,便一口接着一口地喂,眼看着一碗药见底了,男人却突然含住她的唇,怎么都不肯放开。
从轻轻地吸吮,变成了重重的碾压,随即便贪婪地撬着她齿关,见她欲躲,又抬手摁住了她的脖颈,像个横行霸道的入侵者。
站在角落里的棠月,被接连不断的“啧啧”声,弄得面红耳赤,彻底呆住。
平日里主子做这样的事,她们做奴婢的自然是瞧不见的,通常旖旎的气氛一起,便十分有眼色地退下去了,可今日事发突然,竟叫她撞见了这一幕。
她不论如何也没想到,世子爷和沈姑娘在一起时会是这样的画风。
那个洁癖成疾,恨不得每日三沐的世子爷,竟然也会如此孟浪。
她不敢出声,亦不敢开门出去,只能躲在角落里,希望两个人忘彻底记她……
沈甄怕他伤口出血,连忙“嗯嗯”了几声,示意他停止,趁他怔住,她立马抽身而起。
他这人向来不经撩拨,她也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陆宴与她对视,眼圈通红,哑着嗓子道:“药太苦了,给我拿点水。”受伤的男人尤为可怜,他的声音虽沉,却莫名带了一股哀求之意。
见他如此,沈甄又不能不给他水喝,只好转身又接了一杯,复又返回。
眼下已经过了子时,屋内的红烛很快就要燃烧殆尽,风透过楹窗的罅隙吹进来,火苗摇曳地格外厉害。
陆宴看着身着婚服的她款款向自己走来。
搦腰擢步随风移,左右盼睐目波施,他忽然觉得,她像极了今夜的新妇,只可惜,没有卧在榻上起不来的新郎。
沈甄手持碗盏蹲下,一字一句地开始同他讲条件,“我喂你,但你不能动。”
陆宴瞧她说教的态度如此气弱,嘴角不禁提了一丝讥笑,就她这性子,能管住谁呢?
沈甄无视了他的讥讽,握着拳头,一脸认真,“那你应是不应?!”
陆宴面上“乖顺”地嗯了一声,心里却不以为然道:原来她发脾气的能耐,不过就是把“大人”换成了“你”。
等她的气息一靠近,陆宴立即闭上了眼睛。
他想了想,他确实无法直视那双清纯澄澈的、磨人的双眸。
长夜漫漫,沈甄给这人喂完药,喂完水,复又浸了个帕子,替他擦拭起了身上多余的血迹,也不知是她太过温柔,还是他太累了。
须臾过后,他总算是阖上了眼睛。
沈甄将手中尽是血迹的帕子放回水盆里,提他盖上了被子。
她坐在榻边上,俯视着呼吸渐匀的男人,俯视着这个与她有过无数次耳鬓厮磨、肌肤之亲的男人。
突然见他伤成这样,若没有一丝心疼,定然是谎话。
思及此,她的喉间不禁多了一丝从未尝的滋味。
同他耳鬓厮磨的人,又不止她一个。
然而就在这一刻,当她的脑海中闪出这个念头之时,心脏就像是快要被人捏碎了一样,她粉嫩的指尖泛起了白,死死地攥住了
婚服的裙摆。
只一个刹那,她便体会到了一种灭顶一般的负罪感。
她仿佛看到了无数双眼睛,祖母的、父亲的、母亲的、长姐的,所有人都在用震惊又愤怒的目光看着她,就像是一把把冷刀子……
平心而论,他对自己越来越好,她又怎会毫无差距?
刚做他外室的时候,她怕他怕的要死,只要一见他,听见他淬了冰一般的嗓音,指缝间都在冒冷汗,她曾以为,她的小半条命,都要交待到澄苑里。
然而呢……
光是他托楚先生照顾沈泓这一件事,于她而言,都是偌大的恩情了。
月色渐渐被浮起的晨光替代,红烛燃尽,满室的红光也跟着消失的无影无踪,沈甄抬眸看着画栋朱帘,神色渐渐回拢。
有些事,“秦娆”可以想,但沈家女,不可思量半分。
――
日上三竿,刺眼的日光从楹窗中洒了进来,陆宴蓦地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睛。
一身冷汗。
他又做了一场梦,这次的梦显然和上次是能接上的。
圣人欲给太子求医,便派他去寻白道年,可他却晚了一步。
梦中的他到扬州之时,白道年已经回了西域,错开的这一步,足足耽搁了两个月,待他找到白道年时,长安的丧钟已经敲响,太子竟然薨逝了……
陆宴忍着剧痛要起身子,沈甄在一旁连忙制止了他,“大人别动。”
他眉宇微蹙,哑着对她道:“白道年呢?”
“白大夫正等您醒来,预备换药呢。”
陆宴道:“让他进来,我现在就要见他。”
沈甄点了点头,“您先躺下,我这就去叫白大夫。”
这一路上,沈甄虽没受伤,却也崴了脚,见他着急,谁料她竟用那一瘸一拐的小腿,跑了两步。
陆宴看着她的背影,不禁扶额道:“你慢点,也没那么急。”
――
沈甄知道他这么急着找白道年定不是小事,便守在外面没进去。
白道年行至屋内,朝陆宴行了个大礼,“大人的大恩,白某实在无以为报。”他顿了顿又道:“若是日后大人有需要白某的地方,白某定会竭尽所能。”
陆宴说话向来不愿意兜圈子。
昨日的那个梦境,于他来说,就像是前世今生的分叉口,丝毫不能错。
太子薨逝意味着甚,他再是清楚不过。
这不仅意味着三皇子、六皇子储君之争正是开始,更意味着朝堂之上所有太子党都将行于逆流之上,包括手握实权的兵部尚书孙牧等人,也包括锒铛入狱的云阳侯。
想到这,陆宴一字一句道:“眼下确有一事需要白大夫出手相助。”
白道年也算半个江湖人士,自然不愿凭空受人恩惠,一听恩人有所需,他立马回道:“大人但说无妨。”
“我想请您随我一同回长安。”
白道年皱了皱眉头,道,“大人可是需要白某到大理寺亲口指认赵刺史等人?”
陆宴摇了摇头,他拿到的那些证据,已足够赵冲抄十回家了,“是我的兄长,他有很严重的咳疾。”
白道年一听,忙道:“行医本就是白某分内之事,算不得帮大人什么忙,既如此,我随大人回京便是。”
说完,白道年又挠了挠头道:“其实即便大人不说,白某也欲同大人一道回长安。”
陆宴道:“为何?”
“陆大人因家妹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白某怎可一走了之?”
听了这话,陆宴倒是反应过来了。
这辈子同上辈子到底是不同了,上辈子他们走的应是水路,走水路,他定然没有挨过这剑伤。
白道年上前一步,替他查看他的伤势。
少顷,陆宴却突然道,“我还有一个友人,他患了一种奇怪的心疾。”
“是什么样的心疾?”
“只要他夫人一哭,他便心口疼。”
白道年不禁一笑,打趣道:“大人的这位友人,想来是个会疼人的。”
听了这话,陆宴便猜到了他误会了,于是又一板一眼地解释了一通。
是疼,非常疼,哭得狠了眼前都会发白的那种疼。
白道年看着陆宴并不似玩笑的样子,便在思忖片刻后,认真道:“大人说的心疾,确实是白某行医多年,头一回听说。”
陆宴抽了抽嘴角。
合着,他这病,是治不好了……
――
因着陆宴身体实在不适,他们出城的计划便延缓了两日,到了第三日才启程。
蹬上马车之前,扶曼对着沈甄道:“姑娘的脚好些了吗?”她虽已知晓沈甄并不是他的姨娘,但却不知她和陆大人到底是什么关系,以至于只能跟着杨宗等人一起喊她姑娘。
沈甄这边并没察觉扶曼对自己称呼的变化,只柔声道:“多谢曼姨娘的药,我的脚踝已经消肿了。”
陆宴听着她口中的“曼姨娘”,不由用食指揉了揉眉心,尝到了搬石砸脚的滋味。
见周围人皆是一脸尴尬,陆宴一把给她拽到一旁,冷声道:“你先上去。”
一行车马,穿过人烟稀少的街道,向城门缓缓行驶。
陆宴以拳抵唇,请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扶曼不是她的本名,她是白大夫的妹妹。”
沈甄反应了一下,然后道:“她姓白?”
“嗯,他们本是西域人,是被赵冲捉来的。”
陆宴这种人,早就练就了越是心虚越是堂堂正正的本事。
他一脸严肃地对沈甄道:“我同白姑娘的事,只是为了做给赵冲看,眼下已经出了扬州,为了她闺中声誉,你莫要再唤她为姨娘。”
话音甫落,沈甄脸色一白,须臾,将眼神挪到了别处。
陆宴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这般反应,他到底是没料到。依她的脾气,即便不高兴,也没胆子同自己耍脾气才是。
见她一直低头不语,甚至可怜,男人便攥了攥拳头,随后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白皙娇软,他揉搓了好一会儿,拿起来,轻啄了一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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